箏在我手里，今天格外不聽話，彈出的聲音并不動聽，這讓我有些氣惱。太陽落了下去，漫漫長夜根本再也無心做事。我將琴推向一邊，身子向后一仰，燭火跳躍在天花板上，百無聊賴。
　　趙樂師。門外有人在輕聲喚，我不由得一驚，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是誰？這么晚了。
　　趙樂師，是娘娘。小宮女在門外回答。
　　她？她來了。我慌忙推開門，女人迫不及待的走了進(jìn)來，與其說走進(jìn)來，到不如說她是踉蹌地跌進(jìn)來。宮女帶上門，靜靜在外等候。她如釋重負(fù)，撲進(jìn)我的懷里。
　　我怕，怕極了，惟。女人似乎在輕輕顫抖著，如此這般，我沒忍心推開她，只是拂弄著她的長發(fā)。
　　皇后，放心吧，在我這里沒什么好怕的。我安慰著她。
　　是啊。女人離了我的懷抱，坐在我的對面，怕什么啊，我有什么好怕的啊。她搖搖頭，象在囈語一般。只是……我……
　　皇后，有什么話就說吧。我相信，這個女人有著異常強(qiáng)烈的傾訴欲望。
　　好在，好在我還有你。她笑了，卻笑得有些苦澀，以前的她這樣曾令我憐惜不已。如果沒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好。只有你，可是他卻……
　　我當(dāng)然知道她口中的他，那個萬人之上的君王，女人心心念念的人，女人為他挖空心思，但他卻不知覺的將她交予了我。
　　哦，我不該提他的，惟，他如果發(fā)現(xiàn)了我們，他會怎樣做？女人突然逼問過來。
　　不會，皇后不用擔(dān)心，你是母儀天下的皇后，朝廷上下從不曾有人對皇后您有過任何異議的。他……當(dāng)然也不會。
　　是，是啊。她略略平復(fù)，可，可為何我總會心慌，為什么？真的，這種慌張從未消失，它幾乎從我進(jìn)宮的那一刻便開始了。女人開始左顧右盼，桌上原本冒著熱氣的茶慢慢涼了下來。
　　你知道嗎？選妃那天上百女子，我只是其中渺小的一個，若不是我鼓足勇氣吟誦了自己的那首詩，我怎會有今天。但那種挺身而出需要多大的底氣，我慌亂的手心一直在冒汗。女人開始絮絮不止。
　　好在有今天，如果我搞砸一切，我只會做個宮女終老一生。宮女啊，看著禁宮中形容枯槁的她們，蒼白的發(fā)，發(fā)黑的眼眶，手指就象枯枝幾欲斷裂。天啊，你見過嗎，那不會是我，當(dāng)然不會是我。但我怕，真的很怕，深宮的夜實(shí)在太冷了。她頓了頓，深深凝視著我。
　　惟，窗可關(guān)好了？她問到。
　　皇后放心吧，這里只有你我。
　　她的眼睛頻頻望向緊閉的窗，我也不由得看向了那里。女人突然抓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如此冰涼，她在害怕，我知道，或許我便是她最后的依靠。這樣想著，我有了些許憐憫，反握著她的冷。
　　抱緊我好嗎？女人渴求地望著我。我沒理由拒絕，攬過她漸漸消瘦的身體。
　　昨天他依舊只是去陶貴妃那里，他忘了我了，他如何都不回心轉(zhuǎn)意。我千防萬防，卻防不過一個剛進(jìn)宮的小小女子。惟，你還愛我嗎？我只有你了。
　　我……我心里當(dāng)然只有皇后�；屎蟆亦卣f。
　　不要叫我皇后，這么多年了，你怎么還不改口。她象在撒嬌似的央求著，我的名字，好久都沒有人叫了。他以前還曾叫過的。
　　我……我咬住了嘴唇，女人似乎在等待什么。蕭……
　　不，別出聲。女人又驚慌起來，我了解她的感受，那個名字如夢魘，其實(shí)叫不得。還是叫皇后吧。我也一樣松了口氣，她的名字除了他，叫不得。但她的人難道不是除了他，碰不得？但那個夜晚如何這般沖動。我突然一陣后悔不迭，到現(xiàn)在才后悔，現(xiàn)在才后悔……女人依舊俯在我的胸口，我開始慌張，真的慌張。
　　宮里都是瘋子，那些女人都瘋了，為了他，她們就象一群妖魔，終日纏繞著我。這種日子我一樣過不下去。李妃早已覬覦我的位子好久了，莊妃幾次妄圖加害于皇兒，還有陶貴妃。他怎么就敵不過一個小小女子幾句輕言軟語？為何我一本《回心詞》也留不住他的心？女人們天天想得只是彼此算計(jì)，我天天都在做噩夢，她們意欲害我，我又如何躲的過去？
　　女人們瘋了，她又何嘗不是？窗外莫不是風(fēng)，我似乎聽得到異乎尋常的響動。我企圖將她從我身上推開，夜深了吧，她為何還不離去？
　　《回心詞》換不得他，罷了，卻有了你。女人緊緊依靠著我，那晚我忘不了，我們在一起，你譜的曲那般動聽。就是那箏，我們才在一起。她似乎倍感甜蜜。
　　的確，就是那夜，我，一個樂師竟與皇后，堂堂一國之母睡在了一起，多么荒唐，多么令人發(fā)指。
　　那夜我才知道我今生還能遇到真情實(shí)意。
　　不，那只是沖動，如果可以，我希望什么都未發(fā)生過。
　　惟，如果我不是皇后多好，我便跟你走了。民間女子多半都比我幸，起碼她們沒有那么多的恐懼。
　　是啊，如果你不是皇后，或許我會愛你。但偏偏不是，你是他的，我如何碰得？
　　皇后，夜深了，你或許該回了。天晚了，終歸不好……我說著，看見女人抬起了頭。
　　什么意思？難道你一樣，象我一樣，恐懼？她睜大了雙眼，這表情讓我忽然之間不知所措。
　　皇后，回去吧，皇后，夜深了。
　　是嗎？他要來了，是嗎？惟，我會死嗎？會死嗎？女人竟墜下了淚，她抓緊了我的衣襟。
　　皇后，快松手，我們不會被發(fā)現(xiàn)，快離開，我們一定不會有事。我們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你在害怕什么？
　　不不，他知道，他都知道，我害怕，我怕……她開始嚶嚶地哭泣，我心煩意亂。窗外的風(fēng)大得嚇人。
　　皇后，快走！我猛得推開她，我只是樂師，我奉命為皇后譜曲，我是卑下的臣仆，你是尊貴的皇后，我們沒有關(guān)系，從來沒有過！
　　惟，他來了，他要來了。惟，告訴我，你有沒有愛過我？求求你，告訴我。女人哭著央求，她象一個落魄至極的瘋子。
　　皇后你在說什么？我聽不明白�；屎竽阍摶亓耍股盍耍用魈鞎V出的，皇后！
　　你們，都一樣。女人絕望地望向房門。絕望，不，我不能絕望，我不能為一個女人而葬送。
　　他來了，你聽，他來了！是他！她軟弱的身體在我面前滑落，攤在我面前的是一片狼籍的風(fēng)景。
　　不，我要逃，女人，我不能象你一般恐懼！慌亂中我奪門而出。
　　娘娘！門外的宮女一聲慘叫。
　　他來了，他真的來了。女人恐懼的尖叫著，而我站在銀色的月光中，看見她猙獰的表情，無處逃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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