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維傾盡瓶中最后的酒，自己飲下半杯，將剩下一半往春草地上澆了。鞍馬勞頓的身體不勝疲乏，他隨手丟開杯子，便倚著身旁的夏侯霸睡去——這是他們早已習(xí)慣了的。淺色頭發(fā)的小個子男人咧嘴一笑，手穿過姜維一頭黑亮長發(fā)，夜色里他看不清那人鬢角究竟垂下幾縷銀絲。

　　似過了一刻又似過了整夜，姜維在由大地傳來的馬蹄聲中猛醒，眼前卻是高山深谷。大片山云投下的濃重陰影里，他秉槍策馬疾馳，直到一個蒼白鬼魅的身影斜下里閃出，他認(rèn)得，是他做大魏雍州從事時的上司。
　　姜維勒住馬，神色變了數(shù)變，眉間生出戾氣：“郭伯濟(jì)……你怎會在此？”
　　蒼白男人表情漠然地?fù)u晃著手中散發(fā)硝煙和余熱的連弩炮，“我知道你在等夏侯仲權(quán)，不過你……咳咳，你是等不到的�！�
　　左手韁繩復(fù)又收緊，冰冷的右手舉起長槍。“你殺了他？”
　　“咳，咳……呵呵……我郭伯濟(jì)怎會殺死夏侯淵將軍的嫡子，不過是勸了他回家罷了…”郭淮話音未落，黑色長發(fā)的蜀將便如夜鷹一般飛撲過去，馬蹄過處一槍將其甩入灰土。姜維縱馬沖入暗夜的深谷，他看見了那個頂盔貫甲的小個子男人離去的背影，身邊肩扛寶刀的高大身形，正是用鮮血和刀鋒烙刻于心頭，名為司馬昭之人。
　　怨憎之火驅(qū)使他揮起武器沖向那兩個男人。司馬昭回頭，擠眉弄眼地打了個響指，黑暗中自天而降的銳器之雨驟至，姜維感到自己的身體從馬背上飛了起來，不留情面地摔在山巖之上。他看到一雙繡靴踏過他持槍的手，淡藍(lán)的裙裾飄飄蕩蕩回到司馬昭身旁。
　　“喂，你可真是越打越傻了啊，這種程度根本不用元姬出手嘛~”有著輕快語調(diào)的高大男人撓撓頭，笑著，“你真相信夏侯家的人能從魏跑出來？”

　　夏侯霸凝視著身邊人緊鎖的眉，因自己已不能再伸手將其撫平而嘆了口氣。
　　“夏侯仲權(quán)，我問你……”
　　那人斷斷續(xù)續(xù)吐出幾個字，忽然地緘默下去，唯有指尖不受控的震顫出賣了心思。握住姜維冰冷的手，夏侯霸別過臉去，不愿看他俊麗面容因積年的心魔而產(chǎn)生的扭曲，一直明亮的大眼睛里流露出復(fù)雜的憂愁。
　　“姜伯約，你未免太可惡了，難得見上一面，卻要擺出這么糟爛的臉色給我看�！�
　　然后是漫長如暗夜的沉默。
　　遠(yuǎn)眺漸漸發(fā)白的天際，地平線上飛來幾只鷂子，遠(yuǎn)遠(yuǎn)地聽見清晨出獵者的吆喝和弓弦的勁響。夏侯霸若有所思地凝視著那群騎馬奔馳的弓手，他們皆十分年輕，竟沒有一人能令他稍稍產(chǎn)生些對遠(yuǎn)方先父的懷想。
　　“老爹呀——老實說，與其在此令這人傷懷，我還是留在魏地的好，哪怕司馬家……”低聲自語著，夏侯霸末了只是俯下身，悄悄吹去姜維發(fā)間的落花。

　　姜維從生了新枝的半截樹干旁起身，動作間頭頂杜鵑花枝搖曳不斷。鮮紅的花朵簌簌落于身上他也忘了去拍，單是抓起一朵，直直逼視著。
　　杜鵑……蜀地的暮春。
　　黑發(fā)的男子幾步走到墓前，重又讀一遍青石上文字。
　　[漢車騎將軍夏侯霸之墓]
　　姜維知道他永遠(yuǎn)無法得知夏侯霸心中所想了，但于他自己，他無法否認(rèn)看到這行字時心情莫名地好了起來。
　�。‥ND）

該作者現(xiàn)在暫無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