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殉以烈
　　繁木疏花酣睡客，落紅擦肩一點痕。
　　聞得杜宇聲轉(zhuǎn)醒，閑醅新酒謝故人。

　　白國歷七百一十九年春。
　　蠻國軍入陽關(guān)，大將軍云驍違王令率部截敵兵于渭城，苦戰(zhàn)十日。然懿帝畏兵敗身死，獻幼女蕭染寄書請降。
　　是夜有黑衣人一人一劍獨闖府邸，卻見險為通敵者所辱的女子一身紅衣如火，仆于嫁輦，已然身冷。遂弒盡主降之臣，劫尸而去。
　　渭城有見者言，次日浴血之人聞信，仰天而笑至涕淚縱橫，其狀似癲。
　　數(shù)日后，蠻王許白國臣民兵士皆安，大將軍云驍?shù)闷渲Z而卸甲，攜一女尸身歸隱。

　　九國南，此年春，尋常人家。
　　木繁花疏時節(jié)，有華發(fā)人倚孤墳酣睡樹下，落紅擦肩而過。
　　忽聞杜宇聲醒，釀新酒，掃□□。有劍客一身玄色衣裳，抱劍踢半掩籬門，聞香識酒，暗道來時正好。

　　云驍取杯斟酒遞與來人：“你這時間可挑得正�！�
　　慕容接過卻遲遲未飲，怔愣出神。
　　云驍：“怎么了？”
　　慕容眉宇間掠過罕見的沉郁，“當年的事，一直未及跟你說聲抱歉”
　　云驍?shù)粓?zhí)杯：“抱歉何事？”
　　慕容：“如若當日我早些前去……”
　　“也是一樣”，云驍搖頭打斷他“是我自考慮不周全，怨不得人”
　　慕容沉吟許久，忽問：“你當真不復再娶？”
　　“我最是意氣風發(fā)的年紀都未曾轉(zhuǎn)而移情他人，何況而今？”他舊是搖頭苦笑，帶著微微自嘲：“都一把年紀的人了，你又何苦來取笑與我？”
　　慕容難得正經(jīng)：“不是取笑。我只以為那時你執(zhí)念太深心結(jié)難解，如今事情都過去了這么多年……”
　　“有些事，一輩子都過不去”云驍說著為兩人空了的瓷杯斟滿酒，“此事暫且不提，今日特意醅了新酒等你，是想邀你為我倆主婚”
　　“主婚？”慕容手一顫，酒直灑了半杯在膝頭，僵著嘴角自言自語般問了句：“你酒喝多了，壞了腦子了吧？”
　　“我清醒得很”年已近半百的人站起身來，轉(zhuǎn)身一筆一劃細細描摹多年前親手刻上的墓銘：“你就當是，全我個念想吧？叫我哪時入土了，也去得安心”
　　慕容攥緊手中酒杯良久，直至酒液溫熱，輕嘆口氣，喃喃應(yīng)聲道：“好”
　　云驍聞言笑了起來，并未言謝。只前額在石碑上輕輕碰了下，被歲月漸染上風霜的深刻眉眼泛出溫和。
　　片刻后，白發(fā)人一身大紅喜服走到摯友身前，將紅綾一端端正擺到石碑底部。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念到送入洞房時，慕容微微哽咽，愣了半響，最后半是玩笑半是認真道：“如今就我一個鬧你洞房，倒教你撿了個大便宜�！�
　　兩鬢斑白的老人聞言朗聲笑，“那你我今日便鬧他個不醉不休，如何？阿染她素來喜鬧，吉日良辰可別叫她覺著無趣才是”
　　是以兩人果然把酒言至夜深。
　　慕容看著倚石碑靜默坐著，已然沒了聲息的故友，揚起一抹苦笑。這洞房可真是頗為別致。
　　笑著笑著，眼眶忽地一熱。

　　那瓷杯映了酒的顏色，分明是不同。
　　兩人相識相知四十余載，他知他執(zhí)念已深，便也靜默成全。
　　梨花院落，舊墳添了新魂魄，棺槨重又封死。有那青衫白發(fā)人，孑然一身，縱馬南去。
　　從此此地再無新酒，也無故人。
　　-----2013/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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