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離去的那天，沒有任何預(yù)警。和往常一樣的,華燈初上的黃昏...

　　空氣中彌漫著爆米花的奶油香味,加了洋蔥碎末的油炸里脊在滋拉作響,我正撕開康師傅三層夾心的一角給一同下班的女友補(bǔ)充體力,一會兒我們還要各自回家準(zhǔn)備晚餐.

　　而那天早晨你去工作時,我還為你扣上領(lǐng)口和袖口的扣子,然后你帶著一身明媚離開我們溫暖的堡壘,晚上你卻躺在醫(yī)院冰冷的病床上了.

　　接到電話以后,我飛快地?cái)r住一輛出租,關(guān)上車門,黃昏的霓虹一格一格向后退去,我手抖個不停,指甲無法準(zhǔn)確找到數(shù)字按鍵...
　　...

　　車內(nèi)只有安靜的引擎聲襯托著電話那邊的自動應(yīng)答: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cant be connected for the moment,please readial later..."

　　寒風(fēng)四起...

　　從醫(yī)院回到家里,家里處處是他的影子.

　　我煮面,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幾天前,我一聲尖叫,你三蹦兩跳沖進(jìn)進(jìn)廚房來:"是不是高壓鍋又爆炸了"我抬起被一滴沸油燙紅的手背,恩感嘆著早晚一天自己會在灶臺上英年早逝。

　　我坐在沙發(fā)上,又恍惚感覺你靠在身邊,一手夾煙和咖啡,一手翻著體育雜志,表情跟動作依然讓我艷絕,那瞬間讓想要擁抱你與你纏綿.

　　我整理床單,看見床頭的流蘇---鮮活的,水色,一絲絲,一縷縷,從指縫里漏出來...流蘇空系合歡床...

　　我看電視,又會感覺你在身邊霍然而起,走上前去彎身將煙蒂按熄在煙缸里.

　　我開冰箱,就會想到你每天下班后,把頭伸進(jìn)冰箱里找吃的.

　　我洗澡,又聽見你在門外敲著門嚷著要一起洗.

　　我吃飯,又回憶起飯后兩個人比試掰手腕,算我兩只手的還常常被你的左手扳倒在桌子上.

　　...

　　還記得第一次見面么我二十,你三十不到.我總是揶揄你是個準(zhǔn)老年人,其實(shí)我是嫉妒,嫉妒你那么成熟那么英俊,嫉妒其他女孩看你的眼神.這么多年回憶起來,你依然英俊得一塌糊涂,讓人多看一便心率不齊.

　　我朋友總是提醒:"那么大歲數(shù)還沒女朋友,是不是有問題啊"

　　而我總是不客氣地回敬:"哪么大歲數(shù)啊我還覺得我們林恩含苞待放呢!"

　　而你,也總是被朋友開玩笑講"又在拐妹妹"

　　二十歲的我,怎會想到要做你的妻子,然后為你分憂操煩,擁有一個屬于我們自己的家

　　還記得第一次跟你回家么我站在門口不肯進(jìn)去,抬起頭無比郁悶的問你:"你妹妹比我大兩歲,我叫她姐姐還是叫妹妹啊"

　　回來的路上我還逗著你:"你媽媽喜歡打麻將那我每星期去輸點(diǎn)錢給她,然后回來欺負(fù)她兒子.好不好"

　　還記得求婚那天么我舉著手問你:"戴綠寶石的還是戴鉆的好看啊"

　　你抬頭看著柜臺上方的閉路電視---767筆直地撞向世貿(mào)大樓,狼煙四起.你頭都沒低地說:"戴線手套好看."

　　傍晚,當(dāng)我們坐在麥當(dāng)勞二樓靠窗的位置,看著腳下漸上冬裝的人群,我小聲地問:"好不好,一會再去陪我挑副手套"

　　你不懷好意地笑著,然后掏出一個小盒子:"那我這個戒指企不是要退貨了!"

　　...夜色溫柔...

　　還記得你給我講你的偶像么是星戰(zhàn)里的尤達(dá),最厲害的角色.向前伸伸手便什么都可以抓過來.于是你說你餓了的時候也會在面包店外面伸伸手...還有要給兒子造一把尤達(dá)一樣的激光劍防身...

　　還記得那次吵架么你出事的前一天.我們?yōu)榱诵∈鲁?你大吼:"滾!"我含著眼淚問你:"我能滾哪去啊"沒想到,第二天繼續(xù)醒來,離開的,卻是你...

　　還記得我們一起包餃子么你是個搟皮高手,半小時搟的皮可以供我笨拙地包兩個小時.前幾天我又自己包了,還是那樣笨拙.我們的小狗走過來,趁我不注意,一頭扎進(jìn)韭菜盆里,沾了一圈綠胡子;又一頭扎進(jìn)面盆里,一圈白胡子.我驚喜,回身大叫:"老公,快來看啊".屋里空蕩蕩的,我的笑容僵住,慕然發(fā)覺:你已經(jīng)不在了.

　　我媽打電話來的時候,我用毛巾使勁捂住嘴不讓她聽出我在痛哭.放下電話,痛哭不止.

　　大表姐替我找了間向陽的房子,我媽很快地替我答應(yīng)了下來.

　　然后趕到我家,把恩的牙刷拖鞋衣服統(tǒng)統(tǒng)收進(jìn)黑色塑膠袋里面,推我出門.

　　在院子里,我看到了恩種的向日葵...我又邁不開離去的腳步了...還記得那天恩滿頭大汗地種向日葵,狗狗過去,他還吵:"喂,你不要在我的向日葵上撒尿啊,把我的向日葵都淹死了."

　　我回頭:"媽,對不起,沒有他我哪也不去!"

　　我飛快地跑回家,拎起門口的塑膠袋,鎖上門,把恩的東西一件一件掏出來擺回原處,任媽媽和表姐把門敲得山響.

　　如果我是男人,我可以流連妓女;如果在古代,傷心的時候可以舞一場劍,可是我是女人,你的女人.我能做的就是守在我們房子里面,不要離開,沒有遺憾.

　　我每天都打掃房間,讓家里溫暖干燥,新處方的康泰克放在最顯眼的位置,微波爐里常放著胡蘿卜餐包和熱可可奶.CD里還是你最喜歡的喬治.溫斯頓的<秋季>,冰箱上的彩色記事條,水筆,雜志,拖鞋全部都沒有動.衣服都曬在陽臺里,七色陽光下像足了汰漬洗衣粉的廣告...

　　一切的一切,都表明主人剛剛離開,即將回來...

　　我聽說,只要這樣,鬼魂就會盤旋著不肯離去,更不會魂飛破散...

　　前幾天看一部片子<我的左眼見到鬼>,很羨慕鄭秀文扮演的女主角,老公死后還回魂轉(zhuǎn)世地來守護(hù)她.

　　而我,無數(shù)次地對著對面的空氣伸出手,想憑想象和信念感受你的存在,卻總是心力憔悴地失望.

　　我不再找了,我會一直呆在...你給我幸福的房子里面,到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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