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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靈狐第一次遇見那人的時候,正是他五百年一次的天劫。
靈狐是一只修煉五百年的赤狐,第一次的天劫,他其實是很擔心的,更多的是不知所措,所以當第一個天雷落下來的時候,他甚至忘了要躲避。
就在他認為自己大限將至時,身邊出現了一雙白色的靴子,然后,一股溫柔的靈力將他包圍,那個人抱著他,周身散發(fā)出的白色氣場替他擋住了迎頭劈下的雷電。
靈狐抬起頭,看到那人一襲水藍鑲邊的白色道服,那人,是個道士。
道士抱著仍保持著狐身的靈狐來到自己居住的小屋,他告訴靈狐,他雖是道士,卻只收奸邪之物,所以,他不會傷害他,要他放心。
道士家門口臥趴著一匹黑色巨狼,看到道士回來,立刻化身為一名黑長發(fā)的英俊男子,歡快地搖著沒有收回的狼尾撲到道士身上,用臉在道士頸項處蹭啊蹭。
道士放下懷中的靈狐,伸手拍拍狼人的頭,說這是他的愛人。
愛人,這是靈狐尚不能理解的字眼。他只是一只才修行了五百年的小狐,雖然經歷了第一次天劫,卻連化形都沒有學會。
道士知道他還不會化形的時候很驚訝,偎在他身邊的那匹黑狼更是露出了鄙夷嘲笑的眼神,如果他現在是人形,一定會對靈狐極盡嘲諷之言吧,但他現在只是狼型,因為他喜歡這樣趴在道士腿上睡覺。
狐貍很不好意思地低下毛茸茸的腦袋,修行五百年還不會化形的妖確實少見,尤其這只妖還是天資聰穎的狐貍。但不會化形也不是他所愿意的,事實上,他已經很勤奮地在修煉了,付出的努力絕不比同族的少,卻只遭到別人的嘲笑。
道士卻摸著他的耳朵:“如果你不介意,我愿意祝你一臂之力!
那一刻,道士的眼睛清澈如林間清晨的露水:“你雖尚未化形,又身為雄狐,但我相信,你一定會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男子。”
所以在靈狐得以化形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道士跟前,展現自己火紅的長發(fā)和秀美的身姿,興奮地在道士身邊竄來竄去。“我漂亮嗎?漂亮嗎?比那只黑狼還漂亮吧??”
道士笑而不語。只有黑狼在后面氣得跳腳:“男人漂亮有什么用!我是英俊!比你帥氣多了!”
雖然能夠化形,但靈狐最喜歡的,還是變成狐貍的樣子,因為這樣,他就能窩在道士的腿上,美美地睡個午覺。雖然很多時候,都被化為狼形的黑狼一口叼住甩到一邊,然后一狼一狐開始齜牙咧嘴,劍拔弩張。
對靈狐來說,這樣的日子是安靜閑適的。五百年的修煉,尚未化形之時,他一直懵懵懂懂地在山林中穿梭度過,縮起尾巴求得一線生存。而現在,他身邊有了道士,有道士的戀人黑狼,生活就突然熱鬧了起來。在行云流水的日子,看著道士和黑狼每日耳鬢廝磨,溫柔繾綣,靈狐也大概明白了所謂愛人的含義。只是他不懂,為什么道士會認為黑狼就是他的愛人呢?為什么就認定了,黑狼是他的愛人呢?
但道士只說,修行之人,大多能參透世人不解之事。很多東西,在第一眼望見的時候,就已經注定。在與黑狼第一次相遇的時候,他就知道了,這個人,應該說這個妖,就是他從此要守護,與之相伴的。他的命格已經與他綁在一起,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靈狐有些急了,兩只前爪搭在道士手上,抬高身子仰視坐在草地上的他。
這是不對的,道士,你說第一次的相見就是命中注定,那我和你朝夕相對,日日相守,這種與日俱增的感情,為什么就不能是愛情?
道士嘆了口氣,他的聲音太輕柔。
他說小狐,你只是寂寞了。
曾有一次,在午后的草地上,道士執(zhí)起靈狐胸前火紅的發(fā),這樣告訴他:“你的命格中也會有這樣一個人,一旦遇見,他會如我守著黑狼那般,生生世世,護你周全。”
他說小狐,請你一定一定,耐心等待。
靈狐定定地地看著他,看他發(fā)絲拂動,衣袂飄揚。一度希望日子就這么過了,他不要等待,只要能和道士在一起,哪怕每天和那只黑狼吵吵鬧鬧,也是快樂的。
只是他忘了,只要是人,終逃不過生老病死,六道輪回。道士雖然修仙,卻仍是個凡人。
靈狐蹲在小屋門口,看前方的草地綠了又黃,不知韶光流轉,歲月穿梭,然后,看著道士壽終正寢。
而黑狼,他沒能挨過那一年的天劫。
只是在危機時刻,黑狼一直掛在頸項上的護身符發(fā)出一道溫柔的白光,護住他的三魂七魄,以至于不被灰飛煙滅。靈狐知道,符里面,是道士年輕時的發(fā)。
靈狐決定離開這間小屋,他要去尋找道士的投生轉世。
記得黑狼天劫的前夕,靈狐在竹林中找到他,那一夜的月色很美,月亮像個大圓盤般高懸在竹梢。靈狐說他會去找道士的轉世!斑@一次,我不會把道士讓給你的!
“你找不到的!焙诶钦酒饋,身上的黑色毛發(fā)在月光的影射下閃閃發(fā)亮,像一塊上好的玄色絲綢,他的聲音是靈狐沒聽過的傲慢和堅定:“我和他自相遇的那一刻,命運的紅線就將我們綁在了一起,生生世世!
靈狐想,一定是月光讓他產生了錯覺,否則這只
經常和他爭執(zhí)吵鬧的傻瓜,會因道士偶爾偏向自己一點就氣得跳腳的笨狼,不會在這一刻看起來那么地高大偉岸。
還有他也說了和道士一樣的話,生生世世。
但靈狐不信命。如果真的命中注定,那為什么他等了那么久,道士所說的那個人還是沒有出現?
于是輾轉尋覓,可靈狐卻總是慢了那么一步,當他每次發(fā)現道士的時候,他的身邊總是有了一個人,雖然樣貌不同,語氣不同,但靈狐就是知道,那是千百年前那只黑狼,和他爭吵,和他搶道士溫暖懷抱的笨狼。
于是總是想盡辦法接近兩人,在他們中間插科打諢,胡攪蠻纏,但兩人始終不為所動;蛟S真如道士所言,命運的紅線,早在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緊緊將他們綁在了一起,套了個生生世世。
歲月匆匆過,靈狐一路走來,看時光荏苒,多少個朝代更替,數不清的云卷云舒,而后滄海桑田,草原變成了荒漠,平地拔起高樓。當靈狐再一次找到道士的時候,他只是個十八歲的大學生。雖然如此,卻還是恪守己任地在業(yè)余時間做著斬惡除妖的工作,他的道士身份,不管經歷多少次,似乎都不會變了。
靈狐顯出真身,盡量隱藏身上的靈力,站在高高的樓頂看著對面走廊上說笑走過的兩人,這次的黑狼是道士的青梅竹馬,兩人從小比鄰而居。他們的紅線,倒真是越纏越緊了。
靈狐只是看著,不再前進。
有人相伴的日子固然美好讓人懷戀。修煉的日子太凄苦。而人生百年,于他的幾千年歲月來說不過是彈指揮間,轉瞬即逝的熱鬧繁華過后,就是更顯漫長的等待和寂寞。這寂寞絲絲縷縷,滲入骨髓,凍結了心。所以這一世,他已經決意,不再介入兩人的生活。
而他的天劫就要來了。
兩千年來四處奔走,勤于尋找,疏于修煉,上一次的天劫被他勉強躲過,這一次,他心里清楚,自己怕是挨不過了。
這樣也好。靈狐想。
都說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憎惡會,愛別離,求不得。他似乎,都已經一一嘗遍。兩千年的歲月太長,一路走來,寂寞如影隨形,讓心臟漸漸麻木凍結,還有什么能讓他動容?還有什么值得他動容?
就這樣灰飛煙滅,也未嘗不是一件快事。
只是對不起啊,道士。靈狐累了,已經不愿再等待。
所以當第一個天雷下來的時候,他沒有躲避。
“小心————”
預期的疼痛并沒有來臨,隨著那聲叫喊,身體落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來人的身手似乎很靈活,來回躲開砸下來的一個個落雷,一陣顛簸之后,靈狐感覺他停下來了。
“你沒事吧?小狐貍。”
抬起頭,看見一雙藏在眼鏡后的黑亮眼眸。
靈狐能感覺到自這人身上散發(fā)的淡淡靈力,卻不像道士那般強烈。但能夠處變不驚地連躲幾個天雷,應該不是普通人。
你是誰?
靈狐還保持著真身縮在來人懷里,他沒有開口,只是用靈力這樣問,普通人的話,應該聽不見才對。
那人卻笑了,笑得溫柔儒雅,如春風拂過,讓心中寒冰,盡數消融。他說:“我和別人不一樣,我能看到一些別人看不到的東西。今天是和朋友來山里露營的,剛扎好帳篷就感到這雷聲有點不同尋常,想著應該是有人渡劫就過來看看,結果發(fā)現一只連天雷落下來都不會躲的笨狐貍!
靈狐有些怔忡,一時說不出話來。許是這人的懷抱太熾熱,將他的眼眶蒸出了汗水。他到今天才知道,世上真有那么一個人的懷抱,會比道士的更溫暖。
[你的命格中也會有這樣一個人,一旦遇見,他會如我守著黑狼那般,生生世世,護你周全。]
道士,道士,你要我千年等待,你要我不要放棄,為的,是不是就是這一天?而這個擁抱,竟讓我多年來的奔走,傷痛,委屈,孤寂,都變得值得。
眼淚大滴大滴的滾落,砸在那人的手臂上,頭上立刻傳來他著急的聲音。
你怎么了?不舒服嗎?受傷了?哪里痛嗎?
靈狐沒有回答他,只是蜷起身子,在他懷中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閉上眼睛。
二千五百年,他終于能得了個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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