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壞消息
高中三年的同學(xué)史茂死了。
這可真是個壞消息。
許顯純心想。
飯桌上剛從樓下打來的三杯新鮮豆?jié){和幾碟腌菜都靜靜擺在那兒,許顯純手里握著那份妻子連同豆?jié){一起帶上樓的早報,正隨意地從社會版一路翻到體育版——XX杯,中國男足再遭命運中的‘寒流’。
“真臭……”
“什么臭了?”
背對他在廚房里忙碌的妻子耳尖的發(fā)問。
“沒有,我說足球呢!
埋首于展開的報紙堆里,許顯純隨口應(yīng)了聲,手下的早報又從體育版翻到了社會版——本市金融界新貴午夜家中自戕。
“你們這些男人啊,一天到晚就知道談什么足球、政治!”
妻子端著剛煮好的一鍋稀飯來到飯桌旁,白色棉布裙上零星綴滿了紅色溫暖的花朵。
一早的太陽很好很好,透過飯廳的窗戶暖暖照在身上,因為反光微瞇著鏡片下的雙眼,勾起唇角許顯純看上去心情不錯。
“怎么了,報紙上有什么好消息嗎?”
“不不,沒有!
接過妻遞來的筷子搖搖頭,稀飯在碗里蒸騰著熱氣,許顯純端起碗夾了一筷切得細碎的咸菜丁,視線游移著緩緩掃過飯桌對面,逆光里妻子同女兒的臉都顯得那樣模糊曖昧。
“爸爸吃飯飯!
“啊、噢——好的,我們吃飯飯!
女兒嬌嫩的童音喚回了許顯純恍惚的心神。收回僵在半空的筷子劃了口飯,一家三口人的時間過得既平淡又安詳。而一旁的報紙早被孤零零冷落在桌邊,無論足球也好史茂也好,在許顯純心里都沒留下什么能稱之為深刻的痕跡。
說起來,史茂從高中起就是個惹人注目的風(fēng)云人物。
家境優(yōu)越,體育萬能再加上頭腦又好,記得那時好象每天總有一大幫子人圍在他身邊,前呼后擁的。就算平日和他沒有什么來往的,對于這樣的人恐怕時隔多年也是殘留著一些印象的。
這樣的人——
為什么現(xiàn)在卻死了?
苦讀三年畢業(yè)后全班38名同學(xué)大家各奔東西,那時的許顯純則是有驚無險順利考上了附近一所普普通通的大學(xué),過程平淡得沒能引起甚至包括他自己在內(nèi)任何人在意。
記得那時整個學(xué)校都在議論的人還是那個史茂吧,放棄了直接保送Q大的絕好機會而選擇不再升學(xué)。這樣一枚重磅炸彈,甚至曾一度讓那位擁有40多年教齡的老班主任血壓飆升到需要住院觀察的地步。
當時有那么多人都在罵史茂瘋了?傻搅撕髞,許顯純又聽老同學(xué)偶爾說起那個瘋子離開學(xué)校開了間金融公司后就賺得一發(fā)不可收拾,什么黑白通吃混得很開,什么香車美女夜夜笙歌,無數(shù)真真假假有關(guān)于那個人的消息于是便陸續(xù)不絕于耳。
而自己,四年大學(xué)畢業(yè)在一家公司謀了份助理的工作,和相親結(jié)識的女孩戀愛兩年然后結(jié)婚生子,生活平淡卻讓他知足,許顯純安于這種平靜得波瀾不起卻幸福的日子。
自從高中畢業(yè)后多年沒有聯(lián)系的那個史茂,現(xiàn)在卻出現(xiàn)在報紙社會版的頭條——這可真是個壞消息。
但也僅此而已。
畢竟這世上每天都有那么多的人死去,每天都能聽到那樣多的壞消息傳來——
只不過今天終于輪到了他,
那個叫史茂的瘋子。
“怎么,稀飯煮得不合你胃口嗎?”
從窗口那里照進來的陽光似乎是越發(fā)耀眼了。而由于鏡片反射到光的關(guān)系,許顯純只看得到妻子和女兒在那頭光線里牽動得越發(fā)溫柔的嘴角——
“不不,很好。我們吃飯!
陽光真溫暖真溫暖啊,就連陰暗潮濕積滿灰塵的心靈最深處都似乎被照得暖烘烘的了。
一直下去,
這樣的生活永遠繼續(xù)下去該有多好。
叮咚——
叮咚——
門鈴忽然間急促地響起,打破了這一室暖意融融的沉靜。
“啊,我去開……”
“不,你和孩子先吃,我去吧!
站起身,許顯純目光柔和地注視了一遍陽光包圍下妻子和女兒的面容——怎么還是模模糊糊的?這眼鏡,實在是該換了吧。
“請問是許顯純先生嗎?”
“是……”
拉開的門外,兩名身著制服的公安以一種平板卻不祥的語調(diào)確認了許顯純的身份。
“對不起,警方懷疑你和一宗兇殺案有關(guān),請你跟我們到公安局協(xié)助調(diào)查!
“兇殺……”緩慢重復(fù)了一遍,許顯純感覺有些摸不著邊際,“你說‘兇殺’?”
“是的,就是昨天深夜11點至12點間,史茂先生被害一案!
“史茂……”
一再重復(fù)別人說的話實在很愚蠢,可驚愕中許顯純完全沒有顧及到這一點,他現(xiàn)在只是開始覺得有點錯亂和頭疼,“史茂他,他難道不是自殺的么?因為報紙上說——”
回頭朝遠處的飯桌伸出手,可剛才明明還放在那里的早報,卻忽然不見了蹤影。
“自殺?你說一個被切成亂七八糟好幾塊的人怎么樣才能‘自殺’?!總之這是一樁重案,上頭已經(jīng)封鎖消息,媒體也不可能會有什么報道!好了,請跟我們走一趟吧——”
“可是!”極力抗拒著,兩條手臂都被人禁錮住的感覺沒來由就叫許顯純心焦起來,“我跟史茂、只是高中同班!我已經(jīng)、已經(jīng)有十多年沒聯(lián)系過他了啊!所以我不可能……”
“許顯純先生!你把警察都當傻子了嗎?!”兩名公安的臉上,一瞬間都露出了那種冰冷嘲諷的神色,“經(jīng)過警方調(diào)查,你大學(xué)畢業(yè)后就在史茂先生的金融公司任他的私人助理一職直到現(xiàn)在,關(guān)于這點我們可以找到無數(shù)人證,撒這種蹩腳的謊話,哼……”
聽到那別具意味的譏笑聲的同時,因為震驚許顯純停止了掙扎,鏡片下的雙眼轉(zhuǎn)而陷入到一片深沉無底的自我混亂中——
怎么了?
怎么回事?
啊啊,頭好疼,可是,他怎么會給忘記了呢。
沒錯,從大學(xué)快畢業(yè)找實習(xí)不明就里被安排進了他的公司初始,厄運就已經(jīng)埋下了它待萌芽的種子。
成為他的私人助理,之后日復(fù)一日,終有一天再也不耐掩飾收攏爪牙的男人,將許顯純的身體乃至今后整個人生都狠狠撕裂的男人,利用手中的金錢和權(quán)利以為可以為所欲為的傲慢男人——自己才不想招惹到他從來也沒有招惹過他,在校時許顯純明明都是能躲他多遠就躲多遠,可是,為什么?為什么還是逃不過躲不開?
命運這樣殘酷。
就是那樣平常不過的一天啊,史茂突然對他說——
你是我的了,別人再也搶不走。
妻子,女兒,他全部的尊嚴與幸!
那個瘋子,
從此毀了他的一切。
安安,我可憐的女兒。你才那樣小,呆在海里面一定很冷吧?
別哭,爸爸已經(jīng)把壞蛋殺掉了,變得四分五裂的他再也不能傷害到你和媽媽。
我們?nèi)乙院笥肋h在一起。
被公安帶走前的那刻,許顯純回頭最后看了眼這個充滿了他全部溫暖回憶的家,一直站在客廳中央的高大男人這時忽然朝許顯純揮揮手——
大門緩緩合上。
飯桌邊靠著椅背安放的兩幅相框里,妻子和女兒依然靜靜在陽光那頭微笑,桌上擺著三杯原封未動的豆?jié){和幾碟腌菜,一邊的稀飯盛在碗里蒸騰著熱氣。
“親愛的,我們永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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