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鬼

　　走廊的煙味有些嗆人。若不是隱約刺鼻的消毒水味，我不會想到這是醫(yī)院。
　　而抽煙的罪魁禍首此刻正坐在我對面。他眉頭緊鎖，面目蒼白，在我看來，這幾乎是我印象中的最緊張的他了。
　　倘若不是這樣的表情，其實他很帥的，棱角分明的側(cè)臉，白皙透明的皮膚，總是微微笑著的眼睛。我想，大概很久之前，我愛上的便是他的相貌。
　　轉(zhuǎn)著他給我買的紙傘，我心里生出些淡淡的失落。
　　清晨的陽光穿過鏤花玻璃打在地上，映著些灰塵在空中幽幽打轉(zhuǎn)，這里寂靜得像一幅畫。
　　許久，我道，我餓了。
　　他沒抬頭，只是點起了手中的第四根煙，道，別鬧。
　　心里莫名變得煩躁，我折起傘大叫著揮向他，卻瞬間穿透了他的身體。
　　他將未抽完的煙叼在嘴里，抬起頭蹙眉道，我一個人在這說話被別人看見了會以為是神經(jīng)病的。
　　哈，終于肯看著我說話了么？我扯了扯裂開的頭皮，撒嬌道，那我這兒癢，你給撓撓。
　　他苦笑著搖搖頭，伸出手對我招了招�？僧斘绎h著身子想要過去時他卻又停住了。
　　我抿嘴，看著那張被了了煙霧擋住的臉，不知道一瞬間從他眼中閃過的是不是叫難過。但空氣中的味道漸漸顯得有些尷尬。
　　他開口道，抱歉。
　　我搖搖頭。

　　顯然，我們?nèi)斯碛袆e。
　　時間若推至三個月前，我想我不一定會選擇這樣的路。但就像他對我說的那樣，歸宿如此。

　　三月前，是涼爽的秋天。
　　我撇開吵架的男友獨自旅行。
　　在下火車過馬路的時候，被一輛鏟車拋出數(shù)米外，接著【相遇】了一輛裝滿沙石的卡車。
　　它幾乎掀掉了我的整個腦殼。白色的腦漿和著新鮮的血塊奔著大地一路撒去。
　　就在那時我穿過漸漸水泄不通的人群與馬路對面的他相視了一眼。
　　很久之后，我曾問過，那么血腥的場面，你怎么能看得如此淡定。
　　他想了想，若有所思道，那天沒帶眼鏡，以為是只狗被撞了。
　　哎喲，我去。

　　但也就是這一眼，讓他成了我的宿主。而我，離開他最遠的距離就是十米，超過這個距離便像是鬼打墻，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總還是會回到他身邊。
　　初見我的時候，他也整天提心吊膽。尤其在每天清晨睜開第一眼就看見撕著頭皮撓癢的我，他說簡直可以省了三個月的早飯。
　　他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夏梓禾，啊啊，你也想到了夏雨荷對不對，這簡直就是姐弟�。�
　　和我一樣，他也是孤兒，只不過稍稍不同的事，他愿意獨自住在父母遺留的屋子里，而我，寧愿輾轉(zhuǎn)親親戚家也不樂意孤獨一人。
　　沒多久，我就和他一起了。
　　這似乎是水到渠成的事。
　　雖然我們沒有牽手，沒有接吻，沒有同床共枕。但很多愛情，是不許要如此的吧。我悄悄安慰自己。
　　然后在不久后的一天，夏梓禾帶來了小三。說她是小三，是因為他從頭到尾都沒跟我說過分手。
　　那天陽光分外燦爛，我睡了個懶覺，醒來時他已經(jīng)出門了。
　　我想他是去給我買我愛吃的銅鑼燒了。
　　但他帶回來的是個女人。
　　他們站在門禁那兒時，我靜靜地看著他，想，他竟然連十米的距離都沒有超過就勾搭上了別的女人，而且，就這么手牽手站在我的面前微笑。
　　即使那個女人多么得像我，我也無法釋懷。之后的日子，我們陷入了冷戰(zhàn)。
　　而那段時間，他們一起看電影，一起看�？慈粘�。他會在接吻的時候沖著我微笑，會在與她同床共枕的時候牽著我的手。
　　他的心，是黑色的么。
　　可我連起碼的淚水都流不出，因為那些鹽水剛剛涌出眼眶，便化作了水蒸氣，留不下一絲水漬。
　　于是，最遠的十米，變成了我最經(jīng)常與他保持的距離。

　　而現(xiàn)在，那個女人被送來了醫(yī)院，原因不詳。
　　他看上去那么傷心。
　　我的心緊了緊，但我沒有表現(xiàn)出來，因為我想，即使已經(jīng)成了女鬼，我那可憐的僅存的自尊也要好好守護。
　　一地的煙蒂，他卻還是接著抽出不知道是第幾根的煙。
　　我翻翻眼皮，道，我可要去喊護士了。
　　打火機“啪”的一聲被打響，他道，嗯，去吧。
　　我氣得直哆嗦，恨不得把這一地的煙蒂拾了塞他嘴里。
　　偏這時，他抬頭沖我笑了笑。
　　這個笨蛋，是永遠也看不出我的情緒么。

　　過了很久，他聲音有些沙啞，問我道，你們做鬼的都怎么轉(zhuǎn)世。
　　我說不知道。
　　他默默嘆了口氣，叼著煙就著紙巾開始撿地上那些煙蒂，道，做鬼也做的讓人不放心。
　　我撇嘴，移開身子飄到手術(shù)室門前。
　　里面的護士已經(jīng)開始記錄死亡時間了。我回頭，看著仍舊在撿煙蒂的他。
　　我看著他小心地將煙蒂放在紙巾里，然后輕輕包起來，最后丟進了垃圾桶。
　　站在我身邊的時候，眼角微微漾出些詭譎的笑意。
　　我不明所以地仍舊看著他。
　　他道，我在這里等你。
　　我剛張開嘴，還未出聲，他便雙手握住我的肩膀，將我狠狠推進了手術(shù)室。
　　而一進入那道門，我便像是磁鐵的正極，向著那具是負極的尸體急速地飛去。
　　回頭時，他正露著我愛上的笑容，輕輕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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