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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慰靈地
“你昨晚偷偷溜出去了!
空蕩蕩的大廳只剩下紙張偶爾翻動的聲音。清晨的例會結束后,眾人都已散去,只剩下最后兩名與會者在長桌旁一坐一立。
黑發(fā)青年坐在桌邊專注地翻閱幾頁文件,筆桿末端不時輕輕敲擊桌面,對年輕同伴的提問置若罔聞。眉妝奇特的高個青年雙手撐在桌上,將端坐著的前輩完全罩進自己的陰影中。
“你昨晚偷偷溜出去了!迸c其說是疑問,倒不如說是肯定的語氣:“星矢——前輩!
“我沒有!
黑發(fā)青年頭也不抬的回答。
“說謊!”年輕的后輩痛心疾首的叫起來:“你從來不撒謊的!你真的是星矢前輩嗎?你肯定是敵人假扮的!”
“我沒有偷偷的溜出圣域,”年長的青年看完最后一頁紙,在上面簽上自己的名字,將文件放在旁邊一摞已經(jīng)處理過的文件上,然后才抬起頭,坦然的回答:“而是光明正大的穿過十二宮階梯走出去的。而且我并沒有離開圣域。”
他抬起純凈的褐色眼眸看著自己的后輩:“退一步講,如果我真的想要偷偷溜出去,你是不會發(fā)現(xiàn)的,貴鬼!
看到那對圓而明亮的清澈眼眸中映出自己的倒影,貴鬼忽然感到一陣輕微的心悸。他退開一步,把視線投到略高些的位置。
所以我說光屬性的人都太占便宜了。根本無法讓人直視嘛。
但他是穆先生的徒弟,可不會被區(qū)區(qū)一個眼神就蒙混過去。穆先生的瞪視威力要大的多了,特別是在貴鬼偷懶闖禍的時候,簡直致命。
“圣域的確沒有針對黃金圣斗士的嚴格作息制度,但通常人們不會在午夜之后出去散步。”貴鬼指出:“而且你也不是‘光明正大’的穿過十二宮,你刻意隱藏了自己的小宇宙。當你從白羊宮外經(jīng)過時,我?guī)缀鯖]有感覺到。而且你沒有穿圣衣。”他嚴肅的抱起雙臂:“你、沒、穿、圣、衣!我?guī)缀跸氩黄鹉悴淮┦ヒ碌臉幼恿。有人說你現(xiàn)在幾乎已經(jīng)是行走著的射手座圣衣了!神圣,正直,忠誠,勇敢。你已經(jīng)變成了這些符號,星矢。如今的你簡直跟艾歐里亞前輩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有時候我看著你,都想不起你過去的模樣了,所以昨晚你的反常行為才會讓我那么在意!
星矢將雙手交握放在下頜,平靜的看著自己的后輩。時間的流逝帶走了那孩子天真的模樣,還有圓嘟嘟的臉蛋,曾經(jīng)躲在穆先生身后對著自己扮鬼臉的小鬼頭,如今已經(jīng)比他當年的恩師還要高挑,還有成年男性看人時毫不留情的眼神,明明眼角還帶著笑意呢。
這點也和前一任的白羊座戰(zhàn)士十分相似。
長大了呢。連星矢自己都沒發(fā)覺,他的唇邊已流露出一絲淡淡微笑。
“首先,我不可能二十四小時都穿著圣衣,除非圣域現(xiàn)在處于緊急狀態(tài)。其次,那句話是玄武說的,我很清楚。我會跟他談談心。第三,你沒有見過艾俄羅斯前輩,你只見過艾歐里亞,而他們倆之間有很大區(qū)別!毙鞘赴阉械奈募砗茫酒饋頊蕚潆x開:“現(xiàn)在你可以走了,白羊座貴鬼!
小他五歲的后輩咧咧嘴,好像根本沒聽見他的話:“前輩,你該不會是悄悄去幽會了吧?后面的慰靈地可是圣域最熱門的約會地點……”
星矢轉身的動作停頓了一下:“還有第四,如果你再敢多嘴一句,我就讓雅典娜把你賣給;,然后買個攝像頭裝在白羊宮門口代替你!
身后的青年扮個鬼臉:“這個說法倒挺嚇人。那么我告辭了,日安,星矢前輩。”
當大廳只剩下他一人時,棕褐色頭發(fā)的青年發(fā)出了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眼神飄向了矗立在大廳一端臺階之上的莊嚴寶座。這個位置上坐過歷代女神,教皇,忠誠于神的人,想要取代神的人,想要成為神的人。
在不久之前,一個想要創(chuàng)建新世界的人也曾經(jīng)坐在上面,滿懷憧憬,充滿熱情,執(zhí)著的相信自己即將創(chuàng)造一個沒有暴力沒有邪惡的美麗新世界。那個人跟之前星矢所見過的所有野心家都不相同。他堅定地信奉著自己的夢想,并為此奉獻出了一切。
如今那人躺在圣域后面的慰靈地,簡陋的墓碑上除了名字,甚至連一行禱文都沒有。
“瑪爾斯……”青年轉過頭,看著晨曦籠罩的窗外。遠處,圣山腳下的慰靈地綠草茵茵。明亮的玻璃上映出他幾乎與少年時毫無二致的面龐與身材,那是十余年停滯的虛空中不曾流失的光陰。蒼老的唯有靈魂。
昨晚他的確去了慰靈地。
他本想放下一束鮮花就離開的。
但當他兩手空空的站在墓前,他又覺得有很多話想說,雖然最終一句也沒說出口。
將瑪爾斯埋葬在圣域的慰靈地是雅典娜的決定,與其同時下葬的還有他的妻子美狄亞,女兒索尼婭。環(huán)繞在周圍的是在此次戰(zhàn)爭中去世的圣斗士——獅子座圣斗士邁錫尼,山羊座伊奧尼亞,雙魚座阿莫爾,巨蟹座席勒,寶瓶座時貞……星矢認得其中的一些,聽說過另一些,還有一些他甚至沒有見過面。但是這都沒關系。黃金,白銀,青銅,不管生前追隨瑪爾斯或是效忠雅典娜,全部都埋葬在同一片茵茵綠草下。沒有人對這一決定提出異議。逝者已矣,死亡已經(jīng)消除了生前一切罪愆。
這里是圣斗士最后的歸宿。即使戰(zhàn)死在他鄉(xiāng)無法歸葬,或者在戰(zhàn)斗中□□灰飛煙滅的戰(zhàn)士,也會在慰靈地獲得一席之地,雖然墓碑下深埋的只是一件簡單的紀念品。這里寄托著女神的哀思,寄托著所有戰(zhàn)友以及后輩的思念。
星矢一路停停走走,黯淡的星光下石碑上的字跡模糊不清,但有些名字早已鐫刻心底,熟悉的不需細看。
穆,阿魯?shù)习停黾,加隆,艾歐里亞,艾俄羅斯……
長眠于此的恩師,兄長,前輩,戰(zhàn)友,不論生前有過如何光輝絢爛的戰(zhàn)績,在簡陋的石碑上,只留下一個名字和生卒年月。
還有一句最簡單的墓志銘“再會”。
再會。再會。
參加葬禮的人很少,只有幸存的青銅戰(zhàn)士和魔鈴以及莎爾娜少數(shù)白銀戰(zhàn)士。星矢不是其中之一。他當時躺在病床上,心臟時跳時停,呼吸微弱似有若無。死亡變成了一個漫長的過程。他掙扎著,卻不確定自己究竟還愿不愿意活下去。
再會。再會。
沒有人把這句話當成一句戲言。
每個人都失去了最重要的人,代價太過沉重,勝利的喜悅無法掩蓋內心的痛苦。
恩師,戀人,戰(zhàn)友。
再會。我終將與你相會,但愿那一天離得并不遠。
而現(xiàn)在,星矢從年齡上說已經(jīng)比他們大多數(shù)人更年長。
他說不清這算不算得上一種幸運。
地中海的夜風吹拂著他的頭發(fā)和單薄的T恤衫。月亮不知何時從云間露出淡淡光輝。
前面就是瑪爾斯的墳墓。
一塊簡陋未經(jīng)琢磨的大理石,粗糙的拉丁字母鐫刻著那久已遺忘的名字。
LUDWIG FRIEDRICH
1966——2013
路德維!じダ椎吕锵R皇溃1966,卒于2013。
星矢忽然發(fā)現(xiàn)生卒年月下面原本空著的地方,有人用拉丁文刻上了一個單詞“Resurgam ”。
一句在基督徒的墓碑上最常見的墓志銘。
復活。
字跡有些凌亂,有的字母似乎刻過多次,有些卻又像被人用力抹去的樣子。
這個為路德維希撰寫墓志銘的人似乎躊躇了很久。他把這些字母一個一個刻上去,加深,再加深,然后不知為什么他又抹去了字跡,然后重刻,再抹去。
伊甸。
星矢突然明白了是誰為死去的軍神刻上了唯一的一句墓志銘。
他的兒子。
在古代英雄的紀念碑上,在戰(zhàn)死的勇士墓碑上,在殉道者的十字架上,在堅定不移的信徒的墳頭。上帝的光輝平等的照耀著每一位死者的場面。
Resurgam。復活。
而這句話的直譯是,我必再來。
星矢猜測著那個沉默寡言的少年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刻下這個單詞。
在這場戰(zhàn)爭中,他重獲自由。光牙找回了自己的養(yǎng)母。尤娜掙脫了束縛。龍峰治好了父親。榮斗戰(zhàn)勝了自己。蒼摩擺脫了復仇的陰影。
而伊甸,他才是失去了一切的那個人。
父親,母親,姐姐,恩師,愛慕的女孩,還有所有人的羨慕的地位與榮耀。
他不再是萬眾期待的新世界的繼承者。他是軍神瑪爾斯的兒子,圣域顛覆者之子。
當然,比較寬容的人會加上一句:“但他已經(jīng)投誠了!
星矢嘆了口氣。
他能理解伊甸的感受,就如同當年的艾歐里亞。
他甚至能想象少年跪在父親的墳前,用手指在石頭上反復刻寫著的模樣。
R—e—s—u—r—g—a—m
星矢單膝跪地,輕輕地撫過一個個字母。
復活。
或者,我必再來。
到底含義是什么呢?
是期待父親能夠醒悟?希望奇跡發(fā)生,能夠從頭再來?或者期望他能在天國的榮耀中得到寬容與原諒,與親人團聚?
伊甸到底什么什么時候開始反對自己一直尊敬的父親呢?
當他覺得父親的做法有悖他的初衷?還是自己愛慕的少女慘遭毒手的時候?或者是同父異母的姐姐失去生命時?還是發(fā)現(xiàn)這一切的幕后操縱者正是自己的生身母親時?
此時星矢恍惚想起,葬禮結束后,伊甸早已離開了圣域。
少年在離開之前沒有跟任何人道別。他不知道伊甸是否還打算回來。
對他來說,整個圣域都是他的慰靈地,埋葬著所有愛他的人,和他愛過的人。
真正的一無所有。
最終他什么也沒有做,只是靜靜地在墓地坐了半宿,天亮之前才悄悄回到射手宮。
又一次清晨的例行覲見結束。
女神安然無恙,世界一片大同,人人都應額手相慶,從此將死亡的陰影置之腦后。
星矢還在想著伊甸的問題,幾乎都沒聽到雅典娜說了些什么。
散去的時候雅典娜卻請他稍留片刻。其他黃金圣斗士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驚訝,行禮后便依次離開。哈兵杰依舊第一個,他一直對參見女神感到極為不耐。對他來說,熾熱而強大的瑪爾斯想必遠比嬌美溫柔的城戶紗織更讓他臣服,至少前者的骨頭一定更中他的意。玄武和不動也隨后離去,對于紫龍的這位小師弟,星矢并不熟悉,最初的印象也不過是一個“聰慧又有些散漫”的孩子。玄武似乎跟自己的師兄也不怎么投契,之前也一直和其他人若即若離。好在經(jīng)過瑪爾斯之戰(zhàn),玄武似乎同貴鬼的關系變得親近起來,這讓星矢頗覺欣慰。貴鬼是最后一個離開的,他看了星矢一眼,不過被后者刻意忽略掉。
“星矢……”
他有些驚訝地抬起頭,雅典娜的聲音雖然依舊溫柔平靜,卻摻雜了輕微的顫抖。那雙青綠色的雙眸也隱藏著擔憂與痛苦。他們幾乎已經(jīng)認識一輩子了,僅僅一個眼神,一聲呼喚,就能讓彼此心意相通。
“出什么事了,雅典娜?”
從什么時候起他不再稱呼她紗織小姐了呢?作為神圣不可侵犯的女神的雅典娜,最終將那個任性又真實的普通女孩城戶沙織取而代之。星矢忽然想起貴鬼說的“行走著的射手座圣衣”。
他們都化作一個個符號和傳說。還有多少東西能留下來呢?
光牙他們,才是真實的。
“是……關于……我的姐妹,帕拉斯……她要降臨了……”
雅典娜艱難的說著,字里行間充滿了苦澀。她白皙纖長的手指絞在一起。
“對不起,星矢,要你去做這種事……”
走出女神議事廳時,太陽已經(jīng)高掛在天空。刺目的陽光讓他有一瞬間的失神。
現(xiàn)在是什么季節(jié)呢?好刺眼。星矢在臺階前停下來,仰起頭,全身沐浴在陽光下。冰冷的身體重新溫暖起來。有多久沒有好好曬過太陽了呢?希臘的陽光總是那么充足和煦,喜氣洋洋的照耀著碧綠的橄欖樹和葡萄架。小時候他最喜歡的就是在訓練的間隙躺在陽光下睡午覺,雖然因此被魔鈴姐罰做了不計其數(shù)的仰臥起坐……
“有新的任務了?”
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在背后響起。玄武那橘紅色的頭發(fā)在微風中輕輕飄動,臉上帶著一貫漫不經(jīng)心的表情。
星矢啞然失笑:“我以為貴鬼才是好奇心最旺盛的一個呢!
“理論上說,射手座才是好奇心最旺盛的星座。”玄武指出:“而且他什么也問不出來,如果你不說的話——貴鬼從骨子里還是挺敬畏你的!
“哦……這我倒真沒看出來!
兩位黃金圣斗士并肩走在長長的階梯上。瑪爾斯戰(zhàn)役結束后,圣域已基本恢復了原貌。白色的大理石立柱,混合著克里特和羅馬風格的拱門,穹頂,鑲嵌著金色的星座標志。
“我從來也沒喜歡過這些大理石的建筑物,”玄武仿佛自言自語般說道:“又沉重又冰冷,滿是壓抑感。你有沒有想過有多少人曾經(jīng)死在這里嗎?”
無數(shù)。
“明明沾滿了鮮血,卻在陽光下顯出一副神圣莊嚴的模樣。”
神圣,莊嚴,儼然正義之所在。
“其實我倒是更喜歡瑪爾斯統(tǒng)治下的圣域,”年輕的天秤座圣斗士把手抱在胸前,俯視著腳下的宮殿:“黑暗,死亡,充滿了血和火,無數(shù)戰(zhàn)士用活生生的血肉身軀構成了它的支柱……說不定這才是圣域真正的模樣。”
星矢的身形因為那個名字而停滯了一下,但是并沒有回頭:“圣域原本就是為了供奉戰(zhàn)爭女神而建造的,敔査乖诹_馬神話中也被稱作戰(zhàn)神呢,他的精神也許跟圣域有某些相容之處!
玄武似乎愣了一下:“你好像并不怎么厭惡瑪爾斯!
“我對瑪爾斯了解的并不多!鄙涫肿ザ肥科届o的回答:“我們只交過兩次手,第一次被隕石墜落打斷,第二次,我敗在他手下!
“然后被他關了十三年——這可真是不短的時間!毙洳豢蜌獾闹赋,完全沒有繼承師兄的體貼與寬容:“說實話,星矢,這些年讓你完全改變了。從瑪爾斯的黑暗中被解放后,我?guī)缀跽J不出你來!不,我不是說你的臉,你唯一沒變的就是這張臉。我是指你的性格,你幾乎已經(jīng)變成……”
“會行走的射手座圣衣,是嗎?”星矢打斷他,聲音平穩(wěn)又遙遠:“我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符號。我們——我,紫龍,阿瞬,甚至雅典娜……我們標志著一個時代的終結!彼銎痤^,燦爛的陽光驅走了身上的最后一絲寒意,但愿陽光也能驅散那漫長的黑暗中的夢魘。他想如果自己足夠幸運的話,大概最終會忘卻。
“你說得對,我變了很多!毙鞘柑鹉_步,繼續(xù)向前走去:“十三年是很長的一段時間。對于曾經(jīng)的我來說,那幾乎就是永恒。那時候我是個很難安靜下來的家伙。”
玄武沉默了片刻:“……很艱難,是嗎?”
星矢怔了怔,但轉眼就明白了:“開始是的,但后來就慢慢習慣了。”
“你……一直醒著嗎?”
“不,大部分時間在沉睡,我剩余的小宇宙并不多,很難一直維持清醒狀態(tài)。特別是……最后幾年!
“是……嗎,還好……”青年的語氣甚至稱得上松了一口氣,這讓星矢忍不住微笑起來,看來玄武并沒有表面上那樣咄咄逼人呢。
其實黑暗中的囚禁歲月留給星矢的記憶遠比他所說的要深刻。
沒有任何人能代替,沒有任何人能理解,沒有任何人能消除。
那是煎熬,是絕望,是無邊的酷刑,是緩慢的死亡,是諸神所能加諸給罪人的一切懲罰。
他不害怕死,但被困在無聲無息無邊無際的絕對黑暗中就是恐懼本省。
睜大雙眼也看不到光亮,側耳傾聽也沒有一絲聲響,高聲呼喊也得不到任何回應。
跟以往的任何一次慘烈戰(zhàn)斗都不一樣,再也沒有誰來拉他一把,給他鼓勵。女神的聲音,朋友的聲音,姐姐的聲音,再也不能傳達給他。
黑暗中,唯有他孑然一身。
開始的時候他拼命掙扎,如同被關在籠中的鳥,拼命撞著欄桿。
最終筋疲力盡時,他發(fā)現(xiàn)自己開始失去時間感,有多久了呢?一天?一星期?一個月?小宇宙消失無蹤,沒有饑餓感,生物鐘逐漸模糊,傷口既無增加亦無愈合。
時間停止了。
這個發(fā)現(xiàn)幾乎讓他崩潰。
他聽說過某種殘酷的訓練方法,讓戰(zhàn)士在絕對靜默的黑暗中獨處,大多數(shù)人能堅持幾天,最長的不超過一星期。再長些會怎樣呢?
瘋了,或者死掉。魔鈴姐冷冰冰的回答。
如果這片黑暗聯(lián)結著世界誕生前的混沌,他豈不是要永遠被困在這里了?
星矢想起在地獄所見的情形,罪人們被罰推著巨石爬向山頂,然后巨石會在山頂滾落下來,周而復始,直到永遠。當時他連感嘆的時間都沒有,就拉著阿瞬繼續(xù)前進。直到那一刻他才明白,為什么那會被叫做地獄。
四肢都被鎖鏈緊緊束縛,他沒法去擦不斷滾落的眼淚,只能任由淚珠滑落臉頰,無聲的消失在黑暗中。
有生以來第一次,他想到了結束自己的生命。
但最終戰(zhàn)士的尊嚴戰(zhàn)勝了對永恒的恐懼。
永遠懷有希望。
這也許是光屬性者的一種特質,一種本能,是他作為“傳說中的戰(zhàn)士”所擁有的最珍貴最強大的力量。希望就像與生俱來的雙翼,在最艱難的時刻也沒有棄他而去。
不管多久都無所謂,我會堅持下去。
下定決心的那一刻,身體發(fā)出了淡淡的金色光芒,久違了的熟悉感覺。
這時他聽到了瑪爾斯的聲音。
威嚴,冷酷,還有隱約的欣賞。
星矢,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瑪爾斯阻止了我的崩潰,阻止我被阿普斯的黑暗徹底吞噬!毙鞘甘沁@樣告訴那些年輕的圣斗士的。他沒有說謊,這是事實。
不僅如此,他們曾經(jīng)有數(shù)次交談,敔査箤柚思兇夂诎档牧α繎延歇q豫和不安,所以他希望星矢能活下來,并且在事態(tài)失控之前挽回局面。這一點,瑪爾斯甚至對自己的妻子美狄亞都隱瞞下來。
星矢不明白為什么瑪爾斯會對自己抱持這種信任和期待。為什么是他呢?他們是敵人,如果有一天星矢重獲自由,那必定是瑪爾斯失敗的時刻——要么被更強大的圣斗士打倒,要么被阿普斯的黑暗吞噬。他原本可以讓整個地球給自己陪葬,但卻沒有那么做,正相反,瑪爾斯保留了一位強大對手的性命,為自己可能犯下的錯誤留下轉圜的余地。
這就是為什么星矢無法憎恨瑪爾斯的原因——軍神并不是卑鄙小人,正相反,他是一位真正的戰(zhàn)士——即使他奪走了星矢十三年的光陰。
“說實話,我到現(xiàn)在也不怎么明白瑪爾斯的想法。”玄武好像能看透星矢的心思,他若有所思的眺望著遠處的山巒:“如果他愿意,是有機會把你們全殺死的,包括雅典娜和光牙,可他沒這么做。他也很明白黃金圣斗士并非全然效忠于他,我也罷貴鬼也罷,還有邁錫尼,伊奧尼亞,阿莫爾,哈賓杰……每個人都各懷心思。他原本可以進行更殘酷的清洗,更血腥的鎮(zhèn)壓,但他卻刻意保留了圣域的有生力量!
他爽然若失的搖搖頭:“究竟瑪爾斯算是邪神,還是一個單純的理想主義者呢?你們大概算是一類人,老派的英雄主義者——你知道,信仰堅定,尊重對手之類的。”
“老派的英雄主義者……”星矢吃吃笑起來,笑得彎下腰,好半天才喘過氣來:“是啊,原來你就是這么看我們的——一伙過時的可笑老家伙呢,這形容再準確不過了!”
玄武半是好笑半是無奈的抓抓頭發(fā):“這樣說也許挺刻薄,但高喊著理想浴血前進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了。你也好,紫龍也好,甚至雅典娜和瑪爾斯也好,都是堅持信念絕不放棄的一代人。有時候我的確覺得這挺好笑的,可是,有時候我又覺得很羨慕……”
年輕的戰(zhàn)士迎上他的目光:“我說貴鬼很敬重你,這是真的,我們都是,也許有一天我也會像你那樣懷有堅定不移的信念。就像這座圣域,我不怎么喜歡她,可如果有人要摧毀她,我肯定會毫不猶豫的起來反抗,哪怕獻出生命。我知道自己一定會的。這是你和紫龍,還有老師他們曾經(jīng)誓死捍衛(wèi)過的地方,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走向毀滅!
“總有一天,我也會像所有死去的戰(zhàn)士那樣躺在慰靈地里,我希望自己能堂堂正正的去見他們所有人!
傍晚的時候,星矢再次來到慰靈地,一個人。
他特意帶了一束梔子花,一朵一朵放在新死者的墓前。
席勒,邁錫尼,時貞,阿莫爾,他們大多數(shù)人都比他年輕。
索尼婭,她還幾乎只是個孩子。
如果能夠活下去該有多好。
不管原因有多么堂堂正正,他都不希望玄武他們早早逝去。
當他來到瑪爾斯的墓碑前時,手中只有最后一朵梔子花了。
星矢將花放在墓碑上,墓志銘再次映入眼簾。
復活。
也許伊甸的希望再簡單不過;钪,一家人在一起。
如果你們在天有靈,希望能保佑所有的年輕戰(zhàn)士們,再也不要卷入到無謂的殘酷戰(zhàn)爭中。
希望你們保佑我,讓我有足夠的勇氣去完成雅典娜交付的任務。
我現(xiàn)在要去殺一個孩子。
一個將來也許會引發(fā)戰(zhàn)爭,但現(xiàn)在還全然無辜的孩子。
為了避免更多的犧牲,更多的悲劇。
現(xiàn)在我必須殺了她。
夕陽西下時,他離開了圣域,手中握著那把黃金短劍。
總有一天,我也會像所有死去的戰(zhàn)士那樣躺在慰靈地里,我希望自己能堂堂正正的去見他們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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