隕星

　　屠蘇手里端著剛熬好的粥，推開了小屋的門扉。
　　屋里，仙人披散著一頭柔軟的白發(fā)倚在榻上，身上蓋著薄被，肩上搭著慣穿的道衣。榻邊的小窗開著一條縫，吹進(jìn)初秋微涼的風(fēng)。屋外茂密的銀杏葉子已經(jīng)泛黃，疏密中偶見幾點(diǎn)綠意。飄零的葉從枝頭落下，頑皮地鉆過窗縫，落在仙人的手邊。
　　他的手邊是一只精致的深緋木匣。仙人的目光隨著這片落葉，從那一樹銀杏移到了這只木匣上。
　　屠蘇輕聲喚道：“師尊。”
　　紫胤抬頭看到他手里的粥，搖了搖頭，但他仍然接了過來。“你煮的？”他問。
　　屠蘇搖了搖頭，“是德安最好的廚子幫我做的�！彼f，“前兩天他女兒進(jìn)山，傷于野獸，我?guī)Я怂貋�，所以……�?br>　　紫胤似乎有一瞬怔愣。屠蘇知道他是還沒有適應(yīng)“德安”這個稱法。德安縣，古名“安陸”。他不知道師尊對這個地方抱有什么樣的感情，他遙遙記得，從前紅玉對這里熟絡(luò)得像是自己的家鄉(xiāng)。
　　也許，從前師尊也在這里住過。屠蘇想。這些事情，紫胤從未提起。而想起紅玉，他看著那個木匣——這里面沉睡的雙劍劍靈已有多少年未曾蘇醒？
　　“你什么時候?qū)W會說謊。與其花心思準(zhǔn)備這些，”他淡淡道，聲音有些虛弱無力，“不如與我講講，你最近于鑄劍，可有所得？”
　　屠蘇的唇角似乎往下扯了一點(diǎn)，“沒有，弟子似乎……遇到了瓶頸。”他低低說著。
　　“不是瓶頸，”紫胤看著他，眸中并無不滿，如慈父一樣循循善誘�！澳莿πg(shù)呢？”
　　屠蘇眼睛一亮，抬頭才要說話，他看到師尊的唇角彎起來，這個笑如同他記憶中的某個故人，有著很深的，通透人心的溫柔。
　　“我剛才想過了，往后我不在，你也不必再勉強(qiáng)修習(xí)鑄劍之術(shù)�！�
　　屠蘇愣了愣，“可是……”
　　“你喜歡劍法，不愛鑄劍，我知道�！弊县返�，“是我勉強(qiáng)你了�！�
　　“不是……”屠蘇又垂下了頭，輕聲道。他在師尊的面前，一直像個單純透明的孩子。
　　“是我存私欲……”他的師尊道。屠蘇第一次聽到他的師尊說“私欲”二字，想他言語，觀他容色，屠蘇知曉他所為何事。
　　他醞釀再三，開口說道，“自紅玉沉睡多年，神通如師尊尚無法破解魂魄入劍的古法奧妙。弟子……”說到最后，他也只有兩個字，“愚鈍……”
　　紫胤搖了搖頭，“非。你的師兄，他劍術(shù)不如你，但鑄劍一道，短短數(shù)十載，精進(jìn)猶快。天資不同罷了�！蓖捞K眸色一動，輕輕念了聲“師兄”，復(fù)又聽他的師尊說道：“及襄桓遁入魔界，世間再無人可以破解血涂之陣。直到他歸來，或是世間再有如此不世奇才，也許那時才能再次喚醒……沉睡劍中的劍靈�！�
　　他們一站一臥，靜了許久，紫胤慢慢將手里的粥喝了。屠蘇拿著空碗回去。出門前，紫胤忽然叫住他，問：“我不求你能破解血涂之陣的奧秘。我將雙劍托付于你，你——可會好好對待？”
　　屠蘇一愣，鄭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掩門出去的時候，屠蘇看到他的師尊低頭撫過手邊的木匣。指尖碰到木匣的鎖扣，鎖扣上顯出繁復(fù)的結(jié)印，轉(zhuǎn)瞬而逝。木匣里放著一對精美的雙劍，并著一塊玉石。紫胤想了想，將玉石拿了出來。那本是他隨身的玉石，屢屢紅線綴著一點(diǎn)翠綠，他從未講過這塊玉石的來歷。
　　劍上籠著他熟悉的仙澤，與劍中溢出的靈氣絲絲合扣，分不清是氣護(hù)著劍，還是劍護(hù)著氣。

　　那夜有一道流星劃過。
　　街邊的幼童扯著爺爺?shù)氖执笕拢骸靶切�！星星！�?br>　　老人笑著講：“那是天上的神仙入了輪回�！�

　　后來，屠蘇收了兩名弟子，像他和師兄那樣。他也如他的師尊那樣教導(dǎo)他們，教他們?nèi)ス爬系牟孔謇锾綄ど瞎诺膭πg(shù)與鑄劍之法。
　　那個木匣，他后來也只在傳給他的弟子時才又拿出來。劍匣上的結(jié)印隨著劍主的離去，成為了一件擺設(shè)。結(jié)印怎么看都好像缺了半邊，而另半邊上——屠蘇認(rèn)得出，是紅玉的名字。
　　匣子打開時，屠蘇愣了愣。他以為匣中會有那塊玉石，可實(shí)際上，只有那對雙劍躺在那里。時間對于這個匣子是靜止的。它的一切自那個仙人離開，再沒有改變。
　　他的弟子看到這樣精美的雙劍，不禁想要細(xì)細(xì)撫看，卻被他們的師父喝住：“別動。雙劍離匣失去護(hù)持，只怕劍毀靈散。”
　　弟子嚇了一跳，再定睛去看時，果真能看到劍上有一團(tuán)仙氣籠著，被人精心布成小小的結(jié)界。
　　“這團(tuán)護(hù)劍的仙氣是何人的手筆……”
　　“……”屠蘇定定看了許久，他搖了搖頭。他想，如果有一日紅玉醒來，他的師尊并不希望她知道他為她做過什么，而至于他待她如何，通透如紅玉必然也不需要別人來言說。
　　“這是我的師父留給我的東西�！彼@樣講。
　　“師祖是什么樣一個人？”他的弟子們問。
　　“一個……很溫柔的人�！彼v。
　　這團(tuán)仙氣，大約將守護(hù)到劍中靈魂蘇醒之日。
　　前人有人用心若此，想來后世必不會悖其所愿吧。

　　End
　　201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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