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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絕始終。
那年,她入府,面前,只有兩條路。
一是學(xué)歌善舞,從此深入帷幕里。
二是舞刀弄槍,從此離出人情故。
她輕取短刀,抬頭,目光堅定,是年十二歲,從此不聞兒女情,從此執(zhí)刀問人心。
五年,她天資聰穎,已然學(xué)成,是最佳的護衛(wèi),派給府上三少爺中最年少的他,剛及弱冠。
這一夜,她去了他的寢殿,卻因通報有誤,令他起了疑心。
你,是侍殿來的陪寢?他如是問。
是。誤會愈大暗自驚惶,雖知不是,卻不敢再解釋,她深深地下頭。
他呈一把帶鞘的劍走到她面前,看這舉劍之人,正是風(fēng)度翩然,笑容里有無盡訴語。他溫柔地問她,說,你看看,這把劍,好不好。
電光火石間她已亮出短刀,接過他突然拔劍致命的一招。他冷笑,為何騙我,你又是誰。
屬下不敢。她緩緩撤去短刀,任他的劍愈加逼近她脆弱白皙的頸。
她抬頭,讓脆弱致命的地方坦露地更完整,目光里是不絕的,忠誠。
你肯定早已忘記,是你帶我回來,謝謝你曾經(jīng),收留不堪的我,她如是想著,不管脖子上的刺痛和溫?zé)岬囊后w,疼痛逼出她的淚來,晶瑩,不是朦朧。
他最終停下手中前進的利劍,這劍,卻像是被她的目光生生阻攔。
好,你留下,所有我的話,你都聽嗎?他的語氣不知是嘲諷她,還是嘲諷自己。
都聽。她百依百順。
那,今夜就侍寢吧。他要這習(xí)武警惕的身體,用完全的接納來表達忠心,他是幼稚的。
是。她是隱忍的。
這一夜,她難熬,他亦難熬。久經(jīng)訓(xùn)練的身體,對一點動靜都會極快地回擊,要恢復(fù)完全放松的狀態(tài),何其難也。他則是看出她的苦撐,帶上脖子上的傷痕,竟像做錯事的孩子,不敢再逗留。
次日,他早早離去,她本未深眠,卻假寐待他離去。
次日晚上,她欲要解衣服,他扶住她手,不必。
她只沉默,陪侍一旁。
如此日日夜夜日日夜夜,也為他擋去了不少災(zāi)禍,來時不知,原來這府上少爺間的爭斗,竟是要算上性命的。
他從心底不想信任她,在他看來,這世上,又有誰可以真的信任呢。也無人說他這個想法是對是錯,只知道有這想法的世人,實是太多了。
只是那一日她受了傷,跌跌撞撞進來讓他快走的時候,他卻不想走了。
一日兩人偶在市場,周邊繁華和喧鬧,她仍面無表情。他登起玩心,他問她,你為何不笑不鬧?她答,為何要笑?也不為何,只因我想看。他回的霸道,停下腳步,轉(zhuǎn)頭看她。
她于是笑了,他瞬間恍惚,周圍似明亮許多。她對他,笑的是真心,沒有半點假意,這笑已經(jīng)儲了多少個日日夜夜,拿出來,都生分了,然動人依舊。
他也輕笑,末了嘆道,他說,真不想回家。
真想就站在這里,就這么對望笑著。這句話,也只在腦海一閃而過。
尚武之家的明爭暗斗,已然成了一出出戲碼,演給人看,演給己看。
終于有一日,他喝醉了,對著皎白月光,杯中酒晃出一半,半癲半仙,他說,下輩子就是要投到廣寒宮作那棵被砍的玉樹,也不愿再為人,明爭暗斗,無人可信,無心可尋,不如了了了了。
她還是不說話,只是扶著他。待他在懷里睡去,她才輕聲道,你縱是要與天下人斗,我都愿與你依背而戰(zhàn)。
終于有一天,這日子似是要過去,皇上召見他,只為一場戰(zhàn)。
朕信你,你一定是一個好將軍。這話真里假,假里真。真是皇上信他,他的才華,放在普天之下也是一顆明星,假是此戰(zhàn),皇上想贏,卻不想他能生還。
他懂,他怎能不懂,自小在真假里長大,他笑,笑的放肆,卻無人敢攔。他說,臣的榮幸,愿帶將士出征,不勝不歸。
我愿同去。她卻突然闖進大殿,身后跟了數(shù)十個侍衛(wèi),眾人驚懼,龍顏慍怒。
你一介女子,如何去得?皇上冷眼嘲諷。
你一介女流,聽我之令,不必再跟著我,也別逗留府上,就此兩相絕。他假話真說,真心假用,茫茫間竟有一絲悲戚。
皇上難道信不得我,也罷也罷,讓這群侍衛(wèi)們一起與我一戰(zhàn),我若勝了,還請允我同去,我若未勝,則繼續(xù)見血色,不死不休。
滿殿皆驚,高臺上著龍袍之人,面色一動,卻是允了。
他掙扎向前,無奈受到多人制約,不得輕舉妄動。
她的衣衫,已盡染了血光,一劍穿肩,她卻順勢割斷了執(zhí)劍人的經(jīng)脈,一切功夫在她身上運用的宛如舞蹈,血色若是紅花,則定是絕美畫面。
侍衛(wèi),一個一個倒下,她亦搖搖晃晃,幾乎是同歸于盡。
終于,在所有侍衛(wèi)都已不能動彈之時,她亦再站不住,像前倒下,她用盡最后一點力氣化為跪倒。她說,請許我去。抬頭看著圣上,依舊是幾年前,那道目光。
皇上的殺心,竟也被擋了下來。圣上手一揮,說著允了,便背過身不再看。
他從人群中沖出來,緩緩抱起已經(jīng)無力的她,代她謝過圣恩,卻讓長發(fā)遮住了臉色,看不清表情。
他和她出征了。
大殿內(nèi),皇上竟對傳令官說,不必讓那三少爺打那危險的頭陣,把他安插在安全的后備守衛(wèi)軍去。
傳令官領(lǐng)旨下去。
皇上身邊最懂心思的小卡子見圣上心思,說著,皇上,您對那個女子……
這也是你該管的?皇上慍怒,卻沒有否認。
待小卡子出去,皇上卻也嘆道,若世間有永不背叛,愿以天下?lián)Q之。
小卡子出宮后,與某臣商量著什么。那人點頭。
宮里有什么值得點頭,無非陰謀。
他自覺奇怪,本該處處受挫,卻一路上順順當當,她只當是運氣不錯,自那次以后竟也常見笑意。
他看她笑,心中難過,怕是,不能長久了。
軍營生活困苦,她卻樂在其中,兩人心中透徹,比起在府上,這里竟安然像天堂。
以至于提到要回朝。
竟,舍不得。
這仗打了似沒打一樣。
回朝才知,原來真的無家可回。
這番陰謀詭計,筆不能書,也無意多講。
只知道他心灰意冷,縱然不夠溫暖,家總是家。她竟是唯一親人。
滅了他家的人,他滅不得,終是郁郁。
不足三年,他吐血而崩,臨終前對她說。原來擁有是苦,失去是苦,原來終是虛妄。
她不哭,坐在他墓前,每日笑著。
因為他說過,想看。
過了不久,不該來的人卻來了。
那身黃袍,離他的墓這么近,她有些不開心。
回過頭,收起笑容,問,何事。
愿意入宮為妃嗎,皇上這話是說給自己聽。
這一天終于來了,謝過圣上好意,她笑著答,心中卻悲鳴聲起,果然,是我害得他。
容我,喝了那壇酒,她指指腳邊,那壇酒,早已經(jīng)備好了。
皇上允了,目色卻沉下去。
見她仰脖飲酒,酒自頰下顎留下,竟有一種張揚的不絕的美。
酒畢,她也頹然坐下,臉色漸白,嘴唇漸紫,一句話不說,卻艱難轉(zhuǎn)過身來面對墓碑。
這是此生,最后,最美的,不絕的,笑容。
皇上也笑了,竟帶著絕望,也學(xué)來了他和她的張狂。
侍衛(wèi)們不敢言。
皇上冷靜下來后,命用皇后之禮安葬她,就在他邊上吧,皇上說。
小卡子第一次沒懂皇上的心思,卻不敢問為什么。
皇上也是第一次主動回答了他沒能問出的問題。
若她允了,便也不是我想要的她,便也不是那日的她,如此甚好,甚好,哈哈;噬闲χ瑓s如同蒼老了幾歲。
這酒,一定很美味吧?皇上兀自說道,多想也飲一壇,只要有人共眠又有何懼!無奈君主一人死而死矣。墓碑卻寒。
皇上迎風(fēng)而笑,笑自己不信,笑自己無知。
當初怎會懷疑的他會謀反覬覦帝位?
這本是最無稽的說法,如果有這樣一個人陪在身旁。
天下,又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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