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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七月流火,縱使太陽明晃晃地掛在頭頂,天氣依舊無可避免地涼了下來。炎炎夏日正在逝去。焦磊心頭莫名憋著一股火,隨著天氣變涼,心情越來越煩躁。直到那通電話打進來。
電話是老薛的,焦磊大學時候的班長。
“磊子,下周四咱班畢業(yè)十周年的同學會,XX酒店,你可不能再推了啊……”
耳邊是班長熟悉的絮絮叨叨,焦磊的思緒不知不覺回到了十四年前那個炎熱的夏天。記憶里那個夏天特別的熱,連知了都提不起勁兒來,在樹上歇了聲。直到九月開學的時候依舊酷熱難耐。焦磊憋了一肚子火,正迫切地渴望找人打上一架,可一見到崔燦陽,那股子火就莫名其妙地瀉了勁兒。
“你好,我叫崔燦陽!
這是崔燦陽對焦磊說的第一句話,很普通的一句話。不知道為什么,焦磊清清楚楚的記了十四年。
“喂喂,磊子?”電話那頭的問詢打斷了焦磊的回憶。
“哎,聽著呢,你說。”
“我說磊子,這次你可務必得給我到場。十年了,奶奶個熊,你小子一次同學聚會都沒參加!可太不夠意思了!”
聽著電話那頭班長中氣十足的訓斥聲,焦磊忍不住微笑。
“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班長突然放緩了語速,“可這都這么多年了,也該讓它過去了!蠹叶纪ο肽愕!
焦磊的微笑凝固在臉上,沉默良久,說:“好!毙睦飬s清楚:除了老薛之外,其他人巴不得再也見不著他。
當年的事情,雖然少不了其他人推波助瀾,但責任全是他的,全怪他。
“呀,老王!不對,該叫王總!聽說混的不錯啊!發(fā)達了可別忘了老同學……”
“這個包包是我老公從香港捎回來的吶,叫他不要亂花錢,說不聽的……”
“阿姨問你幾歲了,還不快告訴阿姨!……真拿他沒辦法,三歲啦,調(diào)皮得很,喏,你看這眉毛眼睛,都隨我家那口子……”
……
包間里的談話聲透過大門清晰的傳過來,焦磊把手搭在門把上,握緊,松開,再握緊,然后輕輕一旋,門開了。
嘈雜的大廳詭異地安靜下來,不過接著恢復正常。每個人聊得比剛才更加起勁,仿佛那一秒的停頓只是焦磊的幻覺。
焦磊自覺地找了一個僻靜的角落坐下,點燃一根香煙,深深地吸了一口。
借著繚繞的煙霧,焦磊偏頭打量那些或年輕或已不再年輕的面孔——有些還隱約覺得熟悉,有些卻已和陌生人無異。
歲月在曾經(jīng)的青蔥的臉上打磨出各種痕跡,縱使保養(yǎng)得當,也掩蓋不住老去的痕跡。
焦磊不由自主的回想起當年第一眼看到崔燦陽時的驚艷。
其實崔燦陽長得沒有多么傾國傾城,卻勝在干凈,渾身上下洋溢著青春的氣息,像拔節(jié)的竹子,能讓人聯(lián)想到一切美好積極的東西。最出彩的是他的眼睛,黑亮亮的,像汪清泉,一瞬間就讓焦磊的心靜了下來。
要是崔燦陽在這兒的話,焦磊相信自己一定能一眼就把他認出來。他一直莫名的堅信,無論經(jīng)過多少年,崔燦陽的眼睛也不會變。
其實崔燦陽對他說的第二句話他也記著。有關(guān)崔燦陽的事情,他總是記得特別清楚。
崔燦陽說:“我在你上鋪,以后咱們就是室友了,多關(guān)照。”
然后,他記得他回答說:“噢!鄙岛鹾醯臉幼影汛逘N陽逗笑了。
其實他平時反應不慢,只是那時候,好像忘了怎么說話。
尼古丁在肺里繞了一圈,焦磊這才感覺放松些。
感到周圍不時投來的短暫卻從不停留的目光,他有種起身離開的沖動。
“嘿,磊子!怎么在旮旯里窩著呢!”洪亮的喊聲頓時吸引過來不少視線,焦磊抬頭,只見一個西裝革履略有小肚腩的男人大跨步走了過來。
“薛勇?”焦磊懷疑道。
“怎么,不認識兄弟啦?”男人一上來就給他一個熊抱。
“嘿!”老薛上下打量他一番,“你小子一點沒變!”
“你發(fā)福了!苯估谡f。
“靠,你小子還是這么不會說話。老子當年好歹也是籃球隊主力!”
焦磊有一瞬間的失神。
這句話他曾經(jīng)聽另一個人說過。
“我擦,你真不會說話!”
他第一次聽到崔燦陽這么對他說,是開學第一周。因為飯里吃出頭發(fā),焦磊就直接傻乎乎的拿給食堂打飯的大媽,其實也沒想怎樣,卻被大媽視為挑釁,當場就吵了起來。其實也不算吵,因為焦磊只會打架,不會吵架,不過偶爾憋出一句,火上澆油的效果倒是極好,引得圍觀群眾越來越多,那場面叫一個壯觀。后來多虧了崔燦陽把大媽哄回去,拯救焦磊于水火。
后來,在回寢室的路上,崔燦陽對焦磊說:
“我擦,你真不會說話!我看大媽都快被你氣死了。”他突然笑起來,“看不出來你殺傷力還挺大!以后遇到這種事道個歉就算了,別犟。”
“我沒錯!苯估谄鋵嵧o辜的,本來是受害者,反倒平白挨了一頓罵。
“你腦子會不會轉(zhuǎn)彎啊,”崔燦陽白了他一眼,“干脆叫石頭算了!”
從此以后,這個悲催的外號跟了焦磊整整四年,不過鑒于焦磊的武力值,敢叫的只有崔燦陽一個人。焦磊和崔燦陽的關(guān)系也因此近了起來。而且,焦磊發(fā)現(xiàn),崔燦陽的外貌極具欺騙性,實則滿腹陰謀詭計。后來他們每次遲到翹課晚歸被捉住,都是憑崔燦陽三寸不爛之舌和純潔無辜的外表化險為夷。
“這些年過的咋樣?”薛勇問,一瞬間將焦磊從回憶里拉回來。
“啊,什么?”
“還……單著?你也該找一個了,你看我閨女都兩歲了!
“……就這么過著吧!苯估诘卣f,“不說這個了,這些年沒見,該好好喝一杯!
薛勇是班長,一時走不開,焦磊就先出去透氣,他受不了那些人的眼神,像打量珍稀動物似的眼神,有好奇,也有鄙夷,他受不了。
也不知等了多久,終于散場。薛勇醉醺醺地從里面出來,大著舌頭:“走,走,咱哥倆再喝……”
“你醉了。”
“滾犢子,老,老子千杯不醉!你當老子是崔燦……”
沉寂。
薛勇似乎也察覺失言,不再作聲。
“我送你回去吧。”半晌,焦磊說。
“不用!我,打車!”薛勇伸手招出租,差點撞電線桿上。
焦磊沒說話,把薛勇塞進出租車后座,自己坐進了副駕駛。
“海魯花園!”薛勇報了個地址后撐不住,不一會就倒在后座睡了。
焦磊和司機相對無言,司機隨手打開了廣播。
收音機里傳出甜美的女聲:“下面是羽夢小朋友送給她高中同學的一首歌曲。高考結(jié)束,昔日同窗即將天各一方,僅以這首歌紀念他們一起度過的最美好的時光,相信同樣會激起聽眾朋友們的共鳴,請欣賞,紀,念,青,春——”
夢幻的前奏響起,焦磊的手在身側(cè)緊握成拳。
遙遠銀河
依然在夜空沉默
點點星火
像木樨花飄落
哼一首歌
哭過笑過
時光流過
匯成青春夢河……
溫柔的男聲像羽毛輕輕拂過,溫柔如夜風,親吻臉頰,拭去焦磊臉上不知何時流落的淚水。
曾經(jīng),崔燦陽的酒量是出了名的差,三兩必醉。他喝醉以后會變得很乖,臉紅紅的,用那樣亮亮的眼睛看著你,讓人無法招架。而且他喝醉以后喜歡唱歌,逮誰對誰吼“紅星閃閃”“東方紅太陽升”,但只對著焦磊唱那首歌,
那次籃球社聚餐,崔燦陽毫無懸念的被人灌醉,待眾人欣賞過崔小將個人演唱會以后,焦磊任勞任怨自覺自發(fā)地把醉鬼抗上五樓。崔燦陽醉了還不老實,眼睛亮閃閃的看著焦磊,用低低的聲音唱歌,散發(fā)著酒氣的呼吸噴在焦磊耳邊。
分不清是誰先忘情,兩具年輕的身體糾纏在一起。
夜幕低垂,繁星閃爍,銀河橫貫,崔燦陽枕著焦磊的胳膊輕輕哼唱,直到睡著。
后來他們就那樣在一起了。年少的悸動,那樣美好。崔燦陽在焦磊耳邊唱他最喜歡的那首歌,然后就像個大孩子似的,說:“石頭,你說我們要是能永遠年輕該多好!”
焦磊就說:“人都會變老的!
“討厭!我才不要變成老頭子!”
“我們一起變老吧!
“石頭!”
“嗯?”
崔燦陽用亮晶晶的眼睛看著他,然后撲上來親他……
“到了!彼緳C停下車,有些警惕地看著這個奇怪的突然淚流滿面的男人,“30塊5.”
焦磊把睡死的薛勇抗下車,扔在路邊長椅上,從他懷里掏出手機,通知他老婆來接人。
終于把醉鬼打發(fā)走,焦磊猛然卸下一身重擔,反而無所事事,不知該去哪里,索性就坐在薛勇家樓下的長椅上仰頭看星星。
崔燦陽最喜歡星星,每次下晚自習回寢室的路上都會孩子氣的拉著焦磊的胳膊,邊倒著走邊仰著臉數(shù)星星,焦磊有次惡趣味地對他說:“我們老家傳說星星都是死人變的!睕]想到崔燦陽非但沒有生氣,反而顯得開心,說:“真好,那我就可以一直看著你了!”
焦磊氣得變了臉色:“胡說八道什么呢你!”
崔燦陽自知失言,調(diào)皮地對他吐了吐舌頭。
焦磊仰頭,脖子有些酸,眼睛也是,但他仍固執(zhí)地在漫天繁星中尋找。
崔燦陽,這無數(shù)星星,你到底幻化成了哪顆?還是說,你已經(jīng)把眼睛閉上,不愿再見我?
不知從何時起,有關(guān)他們的流言越來越盛,大三那年終于驚動了導員。本來可以瞞過的事情,導員也不會過多追究,畢竟只是流言,沒有證據(jù)。崔燦陽卻不顧焦磊的阻攔,固執(zhí)地承認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整個學校都被震動。周圍的指指點點讓焦磊感覺如芒刺在背。
導員喊來了兩人的家長。崔燦陽的爸爸當場甩了兒子一耳光,而焦磊的媽媽只是默默流淚。焦磊的爸爸死得早,全靠媽媽一人把他拉扯大?粗鴭寢尣恢螘r生滿白發(fā)的頭頂,焦磊后悔了。
而他最后悔的事情,是向崔燦陽提出分手。
他忘不了那一刻崔燦陽看他的眼神。昔日那雙快樂清澈的眼睛寫滿了失望震驚,像鞭子一樣抽到焦磊心上。
他不敢回想崔燦陽的眼神,然而那個眼神卻讓他在后來的歲月里不時從噩夢中驚醒。
然而崔燦陽只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沒說。
第二天,他從五層樓上縱身躍下,沒有遺言。
焦磊簡直不知道那段日子自己是怎么過來的。85公斤的漢子,幾天之內(nèi)瘦得失了人型。
焦磊抹了一把臉,喃喃自語:“你真狠啊……”
他的陽子,敢愛敢恨,活得那么熱烈。那么鮮明,那么……決絕。他就那樣瀟灑地留他一人,飽嘗負心的代價。
他的青春永遠停留在20歲,最好的年華,而他的……
焦磊有時會有一種白發(fā)蒼蒼的感覺,卻又不斷祈禱時間過得快些。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看到崔燦陽的笑臉,聽他再叫一次“石頭”,卻又心懷忐忑,不知該如何面對他失望的眼神。
多少懵懂多少勇氣多少夢來來過過在等候中遺落多少疑惑多少失落斑斑駁駁隨著晚風散落多少感動多少笑容多少痛蹉蹉跎跎在存活中冷漠多少路口多少離愁呼嘯而過是時光還是我微風吹過,耳邊似乎有人輕聲哼唱。焦磊以滿天繁星為被,不知不覺睡去。
紀念,或祭奠;愛情,或懦弱,不論如何,那是曾屬于他們的,青春。
青春的河
曾在夜空閃爍
天真笑容
像白蘭花開過
哼一首歌
流離片刻
夢中回到
美好的那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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