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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原上的小城
自己在外面多年,每逢遇到新見面的人,除了客套的寒暄,說一些場面上的話,為了表示親近,會互相致一下問候:您是哪里人。糠甑轿一卮疬@個問題時,我一般是如此的回答:我是東北人,我生在東北!不過很小就離開了,我在山西長大的。
遇到善解人意的,就會夸獎幾句:東北人熱情,您一看就是東北人,身材高大,您的東北口音還是挺重的。
遇到愛叫真的就會說:那你不該算東北人啊,那么小就離開東北了,怎么能算東北人呢?你應該是山西人。略微顯得有些尷尬的我就會解釋:我生在東北啊,父母單位上的也都是東北人,所有的鄰居也都是東北人,我的親戚都在東北,我是東北人。多半的人不會因為這個小問題而非要辯論一番不可的,也就虛應著算是承認了我的家鄉(xiāng)故地。
我有時間想到的時候計算了一下,我從出生到離開,加上間中的探親,停留在東北的時間全部加起來不過6年。而從5歲開始,直到18歲考學離開,差不多13年的時間,我是在山西。我的童年、少年、青年初期的日子,無一不和榆次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如果東北算是我的生母的話,榆次就是我的乳母了。我一直強調著我的東北原籍,但實在是那一片黃土地把我養(yǎng)大成人的,盡管我不喜歡別人把我當作山西人,但很多的時候,我的言語、我的習慣,都在暴露著我和乳母的聯(lián)系。我的刻意的宣揚,并不能把乳母留在我身上的烙印撫平,我越是懼怕承認,反而越是在心里不斷想念著。有些記憶隨著時間而淡忘,有些記憶卻隨著時間逝去而愈加清晰。
我已經(jīng)5年沒有回去榆次的家了,9月份,收到弟弟寄來的結婚影碟,那些熟悉的鄰居大爺和大媽,那些熟悉的話語,讓我自然感到東北人的親切,而在攝影機鏡頭前閃過的有些熟悉而又顯得陌生的建筑和街道,又會喚醒我沉在心底的那份眷戀,是的,我的眷戀!
最早來到榆次的時候,是我們家剛剛從山西的大山里走出來,終于在榆次的郊區(qū)有了固定的家,不用每年搬遷幾次,象沒有根基的蒲公英一樣東游西蕩。雖然榆次只是一個黃土高原中的小城,它卻是我出生以來第一次體會到了自己屬于一個城市的歸依感,成為一個城市人的滿足感。
整個山西都處在黃土高原之上,地圖上的一片褐黃色代表了它的風貌,從火車沿線可以看到的景象通常是:遠處連綿的群山巍峨聳立,有稀薄的植被,更多的大片大片的黃土坡暴露在陽光之下,反射著耀眼的燥熱。到了夕陽斜陳時,明亮的黃土變成醬褐色的,伴著天上五彩絢爛的云的投影,奇異瑰麗、變化萬方!在鐵路經(jīng)過的地方,經(jīng)常要過架設起來的、高高的橋梁,越過深谷、越過河流。黃土是松軟的,幾百幾千年的沖刷,形成下落很深的谷地,滋養(yǎng)著這一處的人們。
榆次盡管也有不少黃土谷地,但因為處于晉中平原,處在山西省難得的盆地之中,比其它地方少了很多常年不斷的風吹,竟也成了一處黃土高原上的小明珠。榆次的四季是最容易區(qū)分的:沒有東北的五月飛雪,沒有南方的十月苦夏,該秋天了自然黃葉飄落,該春天了自然草長花開,什么季節(jié)穿什么衣服,什么時候吃什么蔬果,條理分明得象小婦人的鬢角。
榆次雖小,作為中華兒女搖籃的一部分,自有綿然悠遠的歷史。第一次在新聞聯(lián)播上聽到提起榆次,卻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我們的中學在一個叫做貓耳嶺的小高地上,四周分散著幾個當?shù)氐拇髲S和各自單位的家屬區(qū),為了興建馬路,要在一處起落很大的坡地上開出平緩的道路。施工中,巨大的推土機開出了西漢古墓群,碾斷了戰(zhàn)國古劍,壓碎了東周瓦罐。相關單位立即被停止施工,市里的領導受了牽連,被點名批評!北京來的專家經(jīng)過考證,證實這是西漢古墓群,里面的墓葬品不計其數(shù),很多都是國寶級的珍品。
小巷是每個榆次人耳熟能詳?shù)牡胤剑闶?0年代榆次的商業(yè)繁華之所,每家街邊的商號都是分隔好的門臉,每家商號都是在青磚碧瓦下做著生意,也許若干代之前,這里就是商業(yè)中心。小巷兩邊幾乎都是古色古香的建筑,大部分是平房,也有二三層的小樓,一律是長長厚厚的、暗青色的磚的建筑,磚縫接合嚴密,用白色的石灰彌和著,透著年代久遠。山西人喜歡紅紅綠綠的穿著,連裝飾也不例外,總想給黯淡的黃色基調里加上燦爛的色彩。已經(jīng)幾近腐朽的窗欞上貼著大紅的剪紙,門前的街廊里,立著涂紅漆的石柱,柱底是刻著盤龍的、圓圓的、象棋子一樣的基石,既結實,又美觀!
山西的城市里永遠都有一股明顯的醋味,榆次當然不能例外。初時不習慣,后來就自然而然的成了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味道,小時候有賣調味品的小販,一輛自行車后面掛兩個大桶,一桶是醬油,一桶是陳醋。各家的孩子拿著玻璃瓶打好之后,都要對著瓶嘴狠灌一口陳醋,從嘴到胃都有痙攣的感覺,酸得人直吸冷氣,然后就是舌齒生津的滋潤感。如果暫別榆次,去了其它地方,剛開始總覺得喪失了什么東西似的,有惴惴不安的感覺,然后才明白,空氣中少了一股醋味。
既然是商業(yè)區(qū),自然要解決人們的吃喝問題,吃喝就離不開醋,小巷從早到晚就都彌漫著清香的醋的氣息。沿街兩邊有各種吃食攤檔:炒餅、炒灌腸、貓耳朵、面魚兒、拉面、饸饹、刀削面、手搟面、炒面。。。,總之在小巷就是在榆次,就是在山西,面的王國!
更加難能可貴的是,榆次有大片的森林,春夏交界的時候,五一前后,一樹樹的槐花盛開起來,綿延幾十里,爭去了槐葉的綠,吐放著一叢叢的奶白色的小花,整個城市彌漫著沁人心脾的清香,也滿足了人們貪吃的肚腸。
一場秋雨之后,走進森林,有黑色的地皮菜,有白色的雞腿蘑,有半透明的木耳。。。,有得是森林的饋贈。我們小孩子最愛的,還是去山溝溝里采酸棗。約上鄰家的二姐,叫上前院的玩伴,幾個人帶上書包,在秋高氣爽的下午,沿著火車道走上幾公里,來到?jīng)]有人煙的野地里,沿著凈是黃土的溝坡下去,在溝的半高處,長著很多酸棗樹。酸棗樹有很多刺,再小心也會被刺上幾下,好在刺并不長,不會徹底斷絕我們獲得美食的權力。酸棗在小小的,圓圓的葉子中間,有紅透了的,有半青半紅的,有青皮上泛布著紅點的,摘一顆填進嘴里,甜甜酸酸的,味道好極了,就是核很大,只有一層薄薄的皮,要吃飽總得來上幾百顆才行。如果運氣夠好,還能偶爾在酸棗樹的近旁采到黃燦燦的醋溜溜,也就是沙棘。一根光禿禿的枝上,滿布著小小的顆粒,密密麻麻的,整根樹枝塞在嘴里,吮吸那咬碎了的、酸甜的、果實的汁液。
因為我們家整個單位都是從東北搬遷過來的,基本上和榆次本地人很少打交道,日常的生活都是在東北人的環(huán)境里。但是我永遠會記得小時候,在榆次的太谷縣鄉(xiāng)下,住過幾個月的農村。房東是個山西老太太,我叫她姥姥。姥姥家里糧食還夠多,經(jīng)常接濟不夠飯吃的我們,媽媽出去上工地的時候,姥姥就在院子里看著我,時常給我買個梨啊、杏啊什么的。姥姥的兒子,我叫舅舅,在我們離開了很多年之后,在我們已經(jīng)搬進了城市里,我已經(jīng)上了高中的時候,因為進城辦事,還專門打聽到了我們家,帶來半袋子紅棗、幾斤新打下的小米。
山西人象整個西北地區(qū)的人一樣以淳樸著稱,但絕不是愚笨!否則也不會有老西子會做生意的商場諺語,他們是肯于辛苦,肯于犧牲眼前利益,具有更寬廣遠大的眼光,中國銀行業(yè)的起源在山西,民國時代的孔祥熙,相當于現(xiàn)在美國的格林斯潘吧,是山西人。有一本書這樣寫過:當宋靄鈴跨出顛簸了一路的轎子,站在山西的土地上時,她看見的是前所未見的豪富與繁華。張藝謀拍出《大紅燈籠高高掛》,所用的場地是榆次祁縣的祈家大院,電影里的房間是夠多了吧,其實只是在祈家大院的一個角落里拍攝的,祈家大院的全部,要更大得多!山西人有了錢,除了再投資,就是買房子、買地。土地,才是財富的象征。山西人靠自己的勤奮,積攢著富可敵國的錢財。可山西人盡管有錢,卻決不奢侈,對自己,對別人都是一樣的。據(jù)說閻錫山請客,不過是一盤子蘿卜絲而已,還不能管夠。
山西人戀家。過去,沒有走到絕路上,山西人是不會離開生長的家園的,清甜滋潤的汾河水,逶迤挺拔的呂梁山,是山西人賴以生存的驕傲!蹲呶骺凇,是不得不離開的悲哀,其實現(xiàn)在看來,也不過就是出門打工,賺錢回家,還沒到生離死別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覺得是心肝俱碎的痛楚。即便是現(xiàn)在,我所遇到的山西人也寥寥可數(shù),還有幾個是象我一樣的半拉山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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