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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顏笑
那個美麗的女人帶著艷麗的笑容,從高高的城墻上跳了下去,像一只飛舞的蝴蝶.陸昊的內(nèi)心在大喊:“不要”,但是卻面沉似水.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那些女人在男人成功的時候分享著他們的尊榮,那么在男人失敗的時候也應(yīng)當分擔他們的災難.有些女人選擇了生存,有些女人選擇了死亡.陸昊的內(nèi)心不知道該贊同哪一種,但是他尊重這些選擇,在這個世界男人生存已是不易,更何況是那些柔弱的女子呢?手上沾滿了血腥的自己,讓她們自己選擇,也算是一點慈悲吧.
陸昊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南齊軍中第一人了,但是他經(jīng)常沒有這種自覺性,每當夜里醒來的時候,他都恍惚覺得自己還是住在鄉(xiāng)下的一個少年,第二天起來要幫著爹干活,還有幫村頭的老鐵匠砍材,也許哪一天,老鐵匠會心軟,收下他做徒弟.可是,第二天起床的時候,他就會發(fā)現(xiàn)自己又做了夢,那些夢如此清晰,夜間的蛙叫聲似乎還沒有響絕.
在很小的時候,陸昊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做一名鐵匠,爹本來是想讓他去學殺豬的,可是他不愿意,他不喜歡把刀刺進一個生命的感覺,盡管他從小就希望能放開肚子吃一頓豬肉.簡單說他喜歡吃肉,但不喜歡殺豬.他喜歡聽打鐵的聲音,看見鐵匠額頭上滾落汗珠.可是鐵匠總是嫌他瘦小,“這孩子的眼神倒是怪機靈的,可惜身子骨不象是打鐵的,打鐵可是個力氣活呀.”
他當然沒有做成鐵匠,否則也不會有現(xiàn)在的陸大將軍了.那一年,家鄉(xiāng)大旱,顆粒無收,他知道自己當不了鐵匠了.他去報了名參軍,換回了三十斤的大米,放在家里的米缸里,把自己最齊整的衣服放在弟弟的枕頭下,就走了.他知道自己也許會死的,可是那也許是最好的選擇了,今天想起也不覺得遺憾.
他們的伍長長了兩顆大黃牙,說起話來唾沫亂飛:“我說你們,都機靈點,讓你們跑就跑,別像個沒上套的騾子似的,趕一鞭子才跑一步,騾子前面有蘿卜,你們沒有蘿卜也得跑.”同伍的人年紀都比他大,對他也多有照顧,但是一樣的小卒又能照顧多少呢?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去的,但是周圍的人就那么換了一撥又一撥,那個最初的伍長也不在了,一根箭穿過他的腦袋把他釘在了地上.“沖鋒在后,撤退在前”伍長這樣言傳身教,但是伍長還是死了.陸昊希望自己能夠以自己的方式死掉。
死了的人死也就死了,活著的人還要活者,陸昊沒有時間去哀悼他們.18歲那年,他成了百夫長,有了自己的親兵,算是個下級軍官了.那時侯他的主帥是鄧輝將軍,南齊的名將.每當看見那個威武的老人時,陸昊的血就會沸騰,“難道有朝一日,我就不能成為那樣的名將嗎?將軍也會戰(zhàn)死,但是每次戰(zhàn)役,死的最多的是那些無名的小卒吧.”“就算死了,我也要留下名字.”可是他也知道,就算留下名字也沒有人會為他難過的,因為他的家人早就在他參軍的第三年餓死了.
小時候鐵匠說他瘦小,但是現(xiàn)在的他卻是高大挺拔的,在軍中,他是以勇武而聞名的,他知道同僚都認為自己這個鄉(xiāng)下小子只是個武夫而已,同僚中有貴族子弟出身的,對他們這些從小卒提拔上來的人都是多有看不起的.但是蘇寒不一樣,蘇寒是世家子弟,是鄧將軍手下的謀士,他對陸昊說:“你氣度沉穩(wěn),有名將之姿,希望你不要辜負自己的天賦.”蘇寒經(jīng)常找些書給他讀,他問為什么的時候,蘇寒笑著說:“你的前途不可限量,我日后要仰仗你的呀.你現(xiàn)在勇武過人,但是你的特長其實并不在這方面,不讀書你再勇武也是悍將,算不了名將的.”在蘇寒的推崇下,鄧將軍也開始賞識他了,不愛說話的他有了說話的權(quán)利.
蘇寒的話沒有錯,他確實是有軍事天賦的,他對戰(zhàn)機有著迥乎與常人的直覺,即使在他沒有讀過很多兵書的時候,敵方的戰(zhàn)陣和意圖總是能被他一眼看穿.歷經(jīng)大小戰(zhàn)役,他居然無一敗績,24歲那年,他終于拜將.他有了覲見陛下的權(quán)利,他成了軍中的實權(quán)人物,朝中高官顯貴都開始拉攏他,但他知道他們并看不起他,在南齊朝中只有安以玄那樣的人物才是最受歡迎的.陸昊也不喜歡那些顯貴,他看見他們甚至覺得嘔心,他總是想起家鄉(xiāng)那些被餓死的人.保家衛(wèi)國?他保的只是那些人奢侈無度的生活吧,陸昊為自己不值,為那些死去的人不值.
我為什么而活?我為什么而戰(zhàn)?陸昊經(jīng)常這樣問自己,殺了那么多人到底是在干什么?“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自己的封侯拜將其實不是金色的而是血紅色的吧.陸昊忍不住自嘲地想:如果別人知道我有這樣的想法,恐怕十個腦袋也不夠砍吧.
祁陽,已經(jīng)數(shù)日陰雨了,吳國的十萬鐵騎已經(jīng)圍困了半月有余了.不可避免,士兵士氣低落.陸昊看著那一張張疲倦的臉,突然想起京中那些顯貴由于沉迷酒色的嘴臉,心里隱隱發(fā)痛.他努力定定心,朗聲對大家說:“諸位,我不想瞞大家,我們的處境很困難,而且我也知道大家已經(jīng)很努力了.我感謝大家.大家都應(yīng)當知道祁陽城是要塞,一但失守,吳國的鐵騎就會長驅(qū)直入.到時候會怎么樣?你們的家園將會被燒毀,你們的親人將會被屠殺,你們的妻子和姐妹將會受到凌辱,你們的子女將永遠沒有希望,成為奴隸.”陸昊頓了頓,心里忍不住惡意地想:那些只知道吃喝玩樂的廢物將會受到懲罰.但是他嘴里卻繼續(xù):“你們,不,是我們也許都會死的,可是我們的親人,我們關(guān)心和熱愛的人,他們都會活下去,會永遠地活下去,所以,我們不是為了別的什么不相干的人,我們是為了自己,是為了自己的親人而流血.”士兵中有人振臂高呼:“保家衛(wèi)國,血戰(zhàn)到底.”陸昊覺得自己的眼睛濕漉漉的,淚水似乎留了出來,還好天下著雨.他心里痛問自己:我是為了什么?我的親人在哪里?為了什么?
吳國九王爺府中,九王爺贏傲看著戰(zhàn)報對旁邊的謀士許遠嘆道:“這個陸昊還真是厲害.表面上苦守祁陽,但暗里卻派人攻取了劍嘉關(guān),切斷了我大軍的后路,祁陽空虛不是他自己一手安排的嗎?卻以此為餌把十萬大軍給咬在了那里,現(xiàn)在是進不得退不得.他還悄無聲息地調(diào)了近夏的大營過來,這十萬大軍怕是要斷送大半在姓陸的手里了.”許遠答道:“其實這也是極為兇險的,如果他守不住那孤城,或是那邊沒有拿下劍門關(guān),他后果不堪設(shè)想.”贏傲嗤笑道:“你替他擔心什么?他自然是有把握才會那么做的.秦起也是個將才,但是遇到陸昊,確實不如呀.”許遠憂心道:“有此人在,恐怕我們很難得南齊屬地呀.”贏傲笑道:“放心,陸昊雖然戰(zhàn)功赫赫,但是在朝中全無根基,像這樣的人必定是南齊君臣猜疑的對象,他不會有什么好下場的,你看著吧.”
祁陽一戰(zhàn),陸昊再次締造軍中神話,被南齊軍人奉為軍神.陸昊內(nèi)心卻焦躁不安,他覺得自己被一種矛盾的感情撕裂,他也得意于自己的戰(zhàn)功,但是想到那些尸體,想到自己,他就有說不出的空虛.會瘋掉的,遲早會瘋掉的,他對自己說,領(lǐng)軍大將鮮有善終者,但是瘋掉的恐怕自己要開頭了.不知道以前那些名將有沒有過這些想法,陸昊疑惑地想.
吳軍敗退之后,陸昊奉詔回京受賞,看著那些嘴臉,陸昊有打人的沖動.但是,他忍住了.
陸昊很討厭打獵,特別討厭和那些顯貴們一起打獵,一群吃飽了沒事干的家伙,狩獵后還有酒宴,還要賦詩,陸昊覺得煩透了.陸昊也知道作為武將很容易被人猜疑,所以還是強打起精神應(yīng)付他們.突然間他聽到恭帝笑著問他:“陸卿家今年三十又二了吧.”陸昊連忙稱是,等著他接著問話.沒想到,恭帝笑了笑,卻沒有下文了.陸昊忍不住胡思亂想,陛下不會對我說活到三十多歲也夠了吧.就這么亂想著的時候,聽到一個尖細的聲音叫道:“陛下,公主他們也過來了.”
陸昊抬頭向遠處過去,果然見一群人鮮衣怒馬地過來了.陸昊的眼睛呆住了,所有的人都不存在了,他只看到了一個人.那個女孩鮮紅的衣服,騎在一匹白馬上,烏黑的頭發(fā)在風中飛揚,由于是背陽而馳,柔和的陽光使她周圍有了一圈神秘的光暈.她在快樂地笑著,陸昊從沒想過有人可以笑得那么燦爛,那么明凈.她鮮紅的身影越來越近,陸昊一向討厭鮮紅色,那讓他想起紅色的血,可是第一次,陸昊才發(fā)現(xiàn),鮮紅色是旭日東升的顏色,是生命旺盛的顏色.心里某種東西似乎被突然間激活了,陸昊突然有了放聲高歌的沖動.
南齊風氣開放,雖然公主和郡主們都來了,可是恭帝并沒有讓外臣回避.陸昊得以更近地看到她了,陸昊相信即使是在千千萬萬人中,他第一眼也能看見她.她就像,就像照進自己心里的一束陽光,讓心變得暖暖的了.她年紀看上去還很小,一雙眼睛亮如晨星,黑白分明,每一次轉(zhuǎn)動都流露出無限的嬌媚和智慧.陸昊以前聽說過陛下的永惠公主美艷無雙,堪稱京中第一美人,可是見了,陸昊只覺得有點灼人.可是那個女孩卻說清麗絕俗,靈氣逼人的.陸昊就這么地看著她,一直都沒有移開過視線,他心里渴望那個女孩子也能看他一眼,一眼,只要一眼,可是他有很怕她會看他一眼,很怕,他怕自己會幸福得死掉.我們的陸大將軍當然沒有短壽,他一直活著,所以我們知道那個女孩子并沒有看他一眼.可是陸昊還是覺得很開心,這樣的女孩子,有她的存在,這本身就是一件無比美好的事,至于這個存在有沒有看他一眼,那有什么重要的呢?自己也沒什么好看的,不過頭一次,陸昊希望自己能稍微好看一點.
她是靈慧郡主,是北靜王和和先帝的華揚公主的獨生女,名字叫做卿雪.陸昊瘋狂地想知道一切關(guān)于她的事,瘋狂地想見她,前者不是很難,后者太難了.
靈慧的封號來自于她九歲那年當場對出了恭帝的上聯(lián)“碧天連水水連天,水天一色;”她的下聯(lián)是:“明月伴星星伴月,星月交輝.”恭帝龍心大悅,當場賜號“靈慧”以彰其智.
郡主喜歡翠竹,也喜歡梅花.
郡主曾經(jīng)偷偷跑出王府,結(jié)果被逮了回去.
郡主不喜歡吃飯,卻愛吃零食.
郡主最怕喝藥.
郡主最喜歡讀她表兄安以玄的詞.
郡主很怕黑.
郡主……
知道有關(guān)她的事成了陸昊最大的樂事.
陸昊以前不喜歡安以玄,但是說不上討厭,但是再看到他那張俊逸非凡的臉,想到他總是以這張臉對著那個人,他就有一拳打在他臉上的沖動.不過,陸昊開始讀安以玄的詞了,因為他想著如果有一天,郡主和他說話,發(fā)現(xiàn)他居然不知道自己最愛讀的詞,那是多么地令人難以忍受呀.
龍威殿,陸昊聽到恭帝要把永惠公主下嫁給他,他想都不想立刻拒絕了,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多么地不識抬舉,但是他必須這么做,必須.他喜歡看彩霞,但是他從未想過去擁有.可是當有機會,有可能擁有的時候,自己是否該放棄呢?當他聽到恭帝親口許諾將靈慧郡主許配給他時,他第一次由衷地喊出了:“萬歲,萬歲,萬萬歲.”
陸昊從不相信幸福會從天上掉下來,可是現(xiàn)在幸福是掉了下來,而且自己被這個巨大的幸福給砸暈了.自得允婚后,他就覺得自己一直暈乎乎的,在幸福的海洋里飄蕩.
不過他的幸福,并沒有持續(xù)很久.陸昊是武將沒錯,但是他卻并不遲鈍,他是個戰(zhàn)略家,軍事家,他比別人更敏銳,即使是對感情.他明顯感到了她的冷漠,她明亮的眼睛里有著不甘和憤怒,她沒有對他露出過一絲的笑容,她的冰冷讓他的熱情變得像一個鬧劇.
她不應(yīng)該這么對我,她不能這么對我,他的內(nèi)心深處一個聲音在高叫.為什么不應(yīng)該,你們的婚約沒有經(jīng)過她的同意,是你和陛下的交易,另一個聲音這樣說.可是我是這么地喜歡她,這么地喜歡她,第一個聲音在辯解.她并不知道你喜歡她,即使知道她也有權(quán)利不喜歡你,另一個聲音反駁.我愿意用自己的生命來守護她,我愿意為她拋棄一切,包括靈魂,第一個聲音說.你的付出也許只能成為她的負擔,你愿意付出,她也許并不愿意接受,反駁的聲音說.我真地會盡自己全部的力量對她好的,第一個聲音無力地說.那樣的女孩誰不愿意對她好,那樣的女孩誰不愿意真地對她好,第二個聲音嚴厲反駁.算了吧,陸昊,她從沒有喜歡過你,她更沒有對你承諾過什么,是你自己貪心了,是你一廂情愿地想擁有她,其實你是為了自己.最后,兩個聲音終于達成了一致.
陸昊看見卿雪和安以玄一起出現(xiàn)的時候,終于徹底明白了,卿雪喜歡的是安以玄那樣的男人.話說回來,如果讓任何女子選擇,都會選安以玄那樣的吧.
劍嘉關(guān)傳來急報,陸昊在搖曳的燭光下寫了第一封給卿雪的信.
和以往很多次一樣,陸昊沉靜的目光讓每一個將領(lǐng)和士兵都覺得安心,他們相信陸昊會帶著他們?nèi)〉米詈蟮膭倮?陸昊的血居然在沸騰了,這一次,他也有了為之而戰(zhàn)的存在.不能,不能讓吳國的鐵騎踏上南齊的土地,因為南齊是她的故鄉(xiāng),因為她神話般的生活不能被那些人打擾,因為她不應(yīng)該受任何的委屈和驚嚇,她應(yīng)該永遠地笑下去.
如果放棄,可以讓你快樂,我就放棄.如果血流成河,能讓你安全,那就血流成河.如果你不能為我所擁有,那么就讓我被你所擁有吧.我愿意把靈魂獻給你,我愿意把生命獻給你的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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