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詛咒，如影隨形，萬劫不復(fù)，至死方休。
　　天真可愛的9歲小男孩，忽然冒出的卻是這么個絕望念頭。碧青竹葉擋住夏末烈日，輕風(fēng)難入密林，當(dāng)下已經(jīng)過了百鳥歡歌的清晨，除了他們?nèi)说哪_步聲及遠處的溪水涓涓，萬物安謐。
　　他們其實并不是三“人”。犬妖殺生丸跟幻化為人形的妖刀鐵碎牙、天生牙走在山間小路上，外人一看還真以為是大哥哥領(lǐng)著弟弟妹妹來游山的。
　　游山不假，可惜并非出自自愿。根據(jù)藍月姬口述、邪見忠實筆錄的《21世紀犬妖家族和諧計劃書》第7章第34條，家族成員必須每年全體出游一次、分組出游一次，不得缺席，否則視為親情淡漠，依家法處置。為了避免形成小團體，分組出游的人員與目的地都是抽簽決定的（簽子當(dāng)然也是由女王授意、邪見制作的）。今次藍月姬、犬夜叉、鈴北上小樽，戈薇、邪見、爆碎牙、斗鬼神南下沖繩，而余下三人倒是有幸留在了關(guān)東，只要上新潟縣的卷機山頂溜一圈就算完成任務(wù)了。
　　任務(wù)分發(fā)下來，反應(yīng)最大的是犬夜叉和戈薇（當(dāng)然，無論什么事情反應(yīng)最大的都是那兩只）：犬夜叉嚎叫說他不要伺候女王陛下，戈薇抗議說她不要給小鬼和小老頭當(dāng)保姆。叫歸叫，做還是得按女王說的做，數(shù)百年的共處歲月早讓大家懂得，女王陛下刀槍不入、軟硬不吃，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誘之以利都通通不要想。
　　綜上所述，9歲小男孩模樣的鐵碎牙只得抓抓自己火紅色的碎短發(fā)，認命地跟上殺生丸的腳步。
　　跟戰(zhàn)栗貴公子出來游山實在是件蠻沒意思的事情。這位大人似乎不知道享受過程，只死盯著結(jié)果，登到頂峰就算征服了山岳征服了大自然。若不是妖怪身份不能被人發(fā)現(xiàn)，他恐怕早就甩一甩潔白皮毛飛上去了事。
　　“殺生丸sama！這邊有紫陽花喔~！”
　　13歲模樣的天生牙可不管什么征服不征服，她跑東跑西一會兒玩花一會兒逗草，兩條冰藍色長辮子隨著動作搖搖擺擺，活潑嬌俏的樣子與當(dāng)年的鈴頗為神似。
　　殺生丸大概也想到了這一點，要不然怎么會放慢了征服的腳步來遷就調(diào)皮的小女孩？鐵碎牙偷偷往上瞄了一眼——斑駁葉影打在精致臉龐上，大人的神色有一點點溫柔意味。
　　這種溫柔，永遠不會對著自己。
　　小男孩低下頭，將一顆石子遠遠踢了出去。石子在草葉間發(fā)出小耗子似的窸窣聲響。
　　他當(dāng)然知道自己并不是9歲小男孩。事實上，他的生命應(yīng)該從犬大將幼時換牙開始算起，至今已一千七百歲，比藍月姬還要年長。然而相由心生，心亦由相生，靈魂裝在小孩子的身體里，天長日久逐漸同化，不覺間作風(fēng)也稚嫩了起來。
　　此刻在鐵碎牙小腦瓜里翻騰的，就是跟一個普通熊孩子一樣的小心思。
　　天生牙拍完了紫陽花，又蹦跳回殺生丸身邊，把相機舉得高高的讓他欣賞自己作品。小手滑進大手手心，親昵地攥住，動作那么自然。貴公子雖然只是冷淡淡瞟了眼照片，沒有夸獎小女孩什么，卻也沒有甩開她的手。
　　鐵碎牙的小嘴撅得更高了。
　　他是永遠不可能自如地牽住那只白玉手的。犬大將在他身上構(gòu)筑的結(jié)界是一緘詛咒，如影隨形，萬劫不復(fù)，至死方休。
　　殺生丸曾經(jīng)為形勢所迫強行使用過風(fēng)之傷，比如對抗被叢云牙附身的犬夜叉的那次。鐵碎牙清楚記得，當(dāng)時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驟然發(fā)燙，不消須臾便深深灼傷了那人溫潤的掌心，留下觸目驚心的血痕。至于砍傷他的那兩次，則是完全不堪回首。
　　他其實，一點也不愿傷害他。
　　很久很久以前，犬族大公子剛剛出生的時候，犬大將曾彎下身去，收斂起一方霸主的鋒芒，輕吻上嬰兒嬌嫩的臉頰。即使躲在嘴唇后邊，鐵碎牙也沒有錯過那如花瓣、如絲帛的質(zhì)感。
　　那是他們最初，也是最終的和平。
　　犬大將對繼承人要求極嚴，很少擁抱溺愛。不久鐵碎牙便被刀刀齋拔下來鑄成兵器，更是絕了能親近幼小孩童的念頭。
　　只是他一直以為，自己總有一天會成為他的佩刀。
　　被裝置結(jié)界時他不懂得，被留在犬大將遺骨中時他還是不懂得。直到在彼岸寂寥數(shù)百年后，兩個世界之間的墻轟然崩塌，他終于再次見到兩位少主人時，才體會到人與妖的世界皆太過復(fù)雜，種族、嫡庶、權(quán)勢、遺產(chǎn)之爭，都不是他們兵器能夠計算清楚的因素。
　　罷了罷了，犬夜叉也不差。二是二了點，還算沒有辜負他父上的威風(fēng)。
　　“喂，磨蹭什么�！�
　　好聽的男低音悠悠入耳，鐵碎牙這才發(fā)覺他們已經(jīng)攀過了樹木生長的海拔上限，進入了高山草甸地帶。碧草貼附著陡峭山坡，陽光這時不是透過樹葉而是透過薄云灑下來，給貴公子的玉顏抹上了不一樣的光澤。
　　天生牙跑到他身邊，隨手把一束深山大文字草的白色碎花插進他紅發(fā)里：“大人要不耐煩啦。要是走不動了就趕快變回破刀，我扛著你撒�！�
　　他倆最初是同一顆犬牙、同一把妖刀；她感應(yīng)得到他在想什么。天生牙雖然因為沒有攻擊力而被殺生丸百般嫌棄，但終究是常伴身側(cè)的左右手——所以她什么也不會說。得勢者對失勢者的安慰，反而是一種炫耀。
　　“切！”鐵碎牙一把將花草抓下來，埋頭超過殺生丸跑到最前面，直到呼哧呼哧喘不上氣了才停步。
　　手中的大文字草有紅色黃色的花蕊，精精巧巧的白色花瓣，嬌弱得不行。
　　剛硬到極致的那個人，是如何適應(yīng)這個柔軟的世界的？
　　他對自己最初的執(zhí)念，還有痕跡嗎？象征著力量，象征著霸業(yè)，象征著父親的肯定，象征著兄弟的屈服……當(dāng)時鐵碎牙是戰(zhàn)國妖界風(fēng)云的核心�，F(xiàn)在咧？不過是個躲在角落里的小毛孩子。
　　一把兵器尚知失落，那位曾經(jīng)動搖山河的犬族少主又是怎樣的滋味？
　　思緒不定間，體內(nèi)的妖力突然一陣翻涌，橫沖直撞——難道是遠在北海道的犬夜叉出了什么事？已經(jīng)顧不上擔(dān)心主人，鐵碎牙強忍著不適踉蹌幾步，終于一頭栽下山崖！
　　那丫頭的尖叫好刺耳……幾百米的落差，摔不摔得斷呢……刀不會流血，但是還是蠻痛的……
　　下墜中的鐵碎牙只能想著無聊的念頭，無計可施。沒有揮刀者，刀就只是個擺設(shè)，哪里有能力自行劈山斷流？
　　一道白影橫空而來。殺生丸sama！可惡，他不要命了？！
　　“喂！你……”
　　還沒等鐵碎牙發(fā)出多少反抗的聲音，殺生丸已經(jīng)拽著他的衣領(lǐng)一個旋身飄飄然飛上了崖頂，甩腕扔進草叢。小男孩暈乎乎坐起來，囁嚅說不出感謝的話。妖力的異常倒是消失了。
　　“真是麻煩的小子�！�
　　即使剛剛完成躍下懸崖再飛上來的大動作，聲音還是沉毅無波，卻帶著一絲微乎其微的寵溺無奈，讓鐵碎牙猛地抬起頭來。
　　那人修長手指上赫然是通紅的傷痕。剛才雖然是拽衣領(lǐng)，還是沒能避免碰到脖子，觸發(fā)結(jié)界。鐵碎牙呼一下直蹦起來，本能地要上前查看，又及時想起來那樣只會傷他更多。
　　怎么搞成這樣……
　　道謝的話還沒有說，道歉的話更加難以啟齒，他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雙拳緊攥杵在原地，簡直恨死自己了。
　　黑黑瘦瘦的小男生，扁著嘴耷拉著眉毛，連平時飛揚跋扈的紅發(fā)都蔫了，看起來丑丑的很是可憐。天生牙噗地失笑，過去給自家兄弟一個大大的熊抱：“好了啦，大人又沒怪你，別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
　　“老子才沒哭！”一下子眼睛瞪得跟銅鈴似的。
　　“是是是……來將功補過吧，把藥箱從我包里拿出來。”
　　兩個小孩如雙生子般配合默契，藥膏、紗布、剪刀，不用天生牙開口、甚至不用眼神示意，就在合適的時間遞到她手里。殺生丸無言任他們折騰，雖然不屑這種小傷口，但是此刻有必要給那孩子一個機會證明自己可以做點什么。
　　這是他的溫柔。
　　天生牙一拍雙腿站起來，兩條麻花辮跟著一跳：“搞定！走吧，離山頂不遠了。透露一下，今天的飯團有梅子餡的、肉松餡的、鮭魚餡的，還有……”邊細數(shù)家珍邊往前踱去。
　　小毛孩聽到吃的就什么都顧不得了：“啊啊啊�。偛欧惆餂]看到哇！說，藏哪兒了？！喂，丫頭！”
　　少女咯咯咯笑起來，牽住小男孩的手，又返身拉起殺生丸沒有受傷的那只手，走在兩人中間。
　　一股若有似無的暖流，通過天生牙傳到鐵碎牙手上。不熾熱也不冰冷，剛剛好的溫度，剛剛好的距離。
　　草長鶯飛，水繞山轉(zhuǎn)，空氣干凈得每一次呼吸都是享受。戰(zhàn)國硝煙已杳，取而代之的是現(xiàn)代文明的喧囂，但是此處寂靜山巒里，還保存了最初的風(fēng)景。
　　山路漫漫，高處不勝寒，觸碰不到的你，只要在身邊就好。
　　——
　　“話說犬夜叉sama到底出了什么事？”
　　“……應(yīng)該只是母親的惡作劇又玩過頭了吧�！�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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