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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清晨的巷子和早起的人,睜開眼睛,陽光柔軟的讓人無法拒絕。時光斑駁,我仍舊守著那份早已被人遺忘的寂寞,像是要耗盡一生的歡笑。
曾經(jīng)無數(shù)次用浸泡過冷水的手擰干你穿過的白衫,才終于把沾滿塵灰的過往掛上爬滿青藤的屋檐,怎會泣不成聲。
閘北西路有家療養(yǎng)院,準確些說應(yīng)該是單純的一間私人理療所,占地不過十方一畝,就像剡溪城所有工薪家庭都住過的小紅樓,裸露的磚墻有被風雨隨意打磨過的舊跡,毫不突兀的安靜掩落在小巷里。
小紅樓的對街有所子弟小學,不知是年紀長了還是寬敞的地方見的多了,葉甄總覺得這操場可真小,恐怕還不及傅鳴當年學校里的那一小片“情人坡”。
分手后葉甄第一次這樣猝不及防的想到傅鳴時,操場花壇邊正巧有兩個小男生紅著臉在罰站,個頭稍稍高些的小男生穿了天藍色的上衣,正一臉委屈的抬著右臂,扯著衣袖給身邊穿紅色衣服的小男生擦眼淚。
這男孩子長得可真像小姑娘,葉甄環(huán)著胳膊伏在窗臺上,邊笑邊對著街對面像兩棵禾苗一樣的小男生吹口哨,隨即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只好尷尬的抓了下纏著紗布的腦袋。
葉甄不知道打什么時候起總是不自覺的揉抓自己的頭發(fā),他早些年街邊混日子的時候,越是鮮艷的顏色就越要染,越是小阿飛的樣子他越是喜歡,滿身的叮叮當當,走起路來就像是八十年代帶轉(zhuǎn)軸車鈴的鳳凰牌自行車。
從前他還和傅鳴在一起的時候,他是真的不習慣傅鳴像逗小朋友那樣亂揉他的頭發(fā),用他的話講那可是他扯著傅鳴家的吹風機無比專業(yè)的吹了大半天的杰作。
當時他擺出的理由是“我可是男人,被揉頭發(fā)的難道不該是那些做夢都想著遇王子的傻女人嗎?”
或許他后來才搞明白,并不是隨便哪個人都愿意去碰他的那頭亂草,也許那只連掌心曲線都溫柔的手就算現(xiàn)在明明白白地擺在他面前,大概他都認不出了。
他不是沒想過,早知道如此當初就該讓他多揉弄幾次的。
小紅樓里葉甄的病房是司昂親自幫他挑的,并不是什么VIP加護也不是所謂的高檔套間,能費心的地方大概也只有這間房間的采光要好上一些,陽光充裕,周天明亮,夏天熱的時候也不會夕照日透。
窗戶正對著子弟小學的操場,雖然每隔四十分鐘都會喧囂一次,可葉甄喜歡,小孩子間單純恣意的鬧哄總歸能稍稍填補下他心上的空。
司昂不常來,偶爾來看他卻也不久留,該是說葉甄不準他來。本來嘛,一出戲早就演完了,演員之間擦槍走火能假戲真做的又有幾個?若是誰演了場戲都能和對方喜結(jié)連理。大概娛樂圈早要關(guān)門大吉了吧。
當年葉甄借司昂情深狠狠利用了他一把,或許并沒有多大的罪,也只不過是周瑜打黃蓋?删退闶撬景盒母是樵,葉甄也心有苦衷,但到底利用了就是利用了。
就像是謊話從來就沒有善意或是惡意之分,騙子就是騙子,假的就永遠都真不了。
何況他葉甄現(xiàn)在也的確沒有再找誰要寬恕或是原諒的必要了。
要說司昂是不是真的喜歡他,葉甄自己也不知道,司昂冷靜,分寸,溫暖,周到,可他畢竟不是傅鳴,任這個人再多為自己費心,任他再多難得的情深,可若讓司昂永遠作為另一個人的影子活在自己身邊,這未免太殘忍了些。
看到這里,你若是覺得葉甄多么的心軟善良那就大可不必了。他也曾真的想過干脆和司昂湊合一下好了,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賴活上幾年就算往后死了,司昂照樣還能安安心心另找他人過日子。既然司昂不介意,不嫌他累贅,就算他并不愛司昂又有何妨?單純找個飯碗靠山也不至于落得個晚景凄涼的下場。
其實說來也怪不得葉甄無情狠心,人在生了重病以后難免都自暴自棄,畢竟太久以來他就一直都是這副樣子。
阿香是縣城來的姑娘,全名叫顧香,葉甄總說她的名字起得可真好。
阿香比葉甄小三歲,跟那年離開傅鳴時的他一般大。阿香從縣城考護理師考來剡溪主城,白天在葉甄的理療所當班,晚上再到離理療所四十分鐘車程的電大讀夜校。
阿香總是在學了新知識的當晚興奮的不得了,賴在葉甄的房間纏著他聲情并茂的給他復述,有時講英文,有時念唐詩。
阿香學的東西都很淺顯,當初葉甄在傅鳴家的書房曾經(jīng)見過他用到過的專業(yè)書,各種加厚本的分析論和邏輯學,葉甄當時想大概再多給他十個腦子他也未必看得懂。
葉甄其實和阿香一樣,甚至還沒有阿香的書讀得多,他只念到初中就被教導主任拿著雞毛撣子掃地出門。也算他活該,正經(jīng)八百的一樣不會,地痞混子的爛道兒偏偏都無師自通。
他陪阿香復習時,阿香總是嘲笑葉甄的字寫的真丑,還不如小學生寫的方塊字,葉甄倒也認慫。
那時葉甄剛被傅鳴從面館撿回家的時候,任憑傅鳴怎么軟硬兼施他就是不愿意開口講話,傅鳴無計可施,只好拿紙筆讓這小子寫自己的名字,葉甄三個字歪歪斜斜寫的潦草,葉甄如今還勉強記得當時傅鳴蹙著眉問他為什么人長那么白凈寫出來的字卻那么難看。
阿香開朗也不認生,又沒有城里姑娘嬌慣的頑劣,葉甄本來就沒什么朋友,之前和他一起在街邊混跡的朋友大都以為他傍上了真心待他的主,不知道被金屋藏嬌在哪里過什么好日子去了。
他也沒想過跟誰解釋澄清,被自己搞砸摔壞了的日子哪還有什么臉面再攤在人前拿出去說。何況他現(xiàn)在生了病,一拖就是這么多年,還不知道哪年哪月一覺睡過去就可能再也醒不來,沒有朋友就又少些牽掛,這對現(xiàn)在的他來講也算真的是好事一樁。
阿香的出現(xiàn)大概是老天爺瞧他可憐吧,一個人孤零零在旁人看來不免憔悴,好在葉甄向來都是阿斗精神,扶不起來那就干脆在墻上趴著好了,反正他早也就習慣了。
小時候生他的媽媽跟別的男人跑了,那葉甄就想呀干脆報復社會吧,把真心對他好的人完全掌控后再毫不猶豫地踢開,他覺得這樣暢快極了公平極了。
“你說這樣的話連自己都騙不過吧”,阿香輕輕揉著葉甄的眉間小心翼翼的問。葉甄沒搭話,對街居民樓的陽臺總是在晾白襯衫,也許是同一件,也許是同樣的款式買了好多件。這不重要,重要的是葉甄喜歡看,看得出神,說的準確些是傅鳴喜歡看。曾經(jīng)一度葉甄自己都覺得他是不是特別適合穿白襯衫。
葉甄還記得當年只有在他又闖了禍犯了錯后才會乖乖的穿回白襯衫,至少他想著傅鳴看見他這副純良的樣子總不會又氣不過再教訓他一頓。
可惜葉甄現(xiàn)在很少再穿白襯衫了,說他不敢穿顯得挺矯情,可的確,他是真的不想留著會時不時想起傅鳴的東西。
不過人總是矛盾的,很多時候犯賤還真由不得自己是不是愿意,什么都結(jié)束以后,若是連個念想都留不下可真是怪可惜的。
其實能做到真正狠心的人還是少數(shù)吧,把之前在一起時所有的共有物都丟掉扔掉,什么也不留一筆勾銷,至少葉甄做不到,他能做到的就只有躲在那個人觸不及的角落里。畢竟下了決心的事就算后悔也只能打斷了牙也往肚子里咽。
阿香某天抱了只貓回療養(yǎng)院,那只小貓是她在街邊賣水果的推車下?lián)斓降,折了一條腿,渾身臟兮兮,還一直瑟縮發(fā)抖。那副可憐的樣子讓葉甄想到了阿花,五年前葉甄為了前營門胡同口一只丑八怪的流浪貓跟一群小痞子打架,二半夜頭破血流的抱著滿身臟污的阿花告知傅鳴來給他收拾殘局。
這些事不出意外的話大概很久都不會想起來,各種細微末節(jié)也早就記不得了,再說芝麻綠豆大的事要是件件都記得,大概他就真的變成精算師傅鳴了。
后來他們分開,阿花有沒有被傅鳴帶去渥太華葉甄甚至連想也沒想過,很多自然而然成為過去的事,人總是本能的避之不談。
那只小貓后來就像是失而復得的阿花,葉甄沒給他起名字,名字這種東西就像是錯覺,若是以后哪天不需要了,忘記了,那這個名字就會像帶刺的觸角,不管走到哪里都會帶著抹不掉的標簽。
這話也許意有所指,葉甄不是滿腹酸情的詩人,可對他來講,他倒真寧愿那個人的名字從來也沒有出現(xiàn)過。
很多時候在感情里說不清楚究竟為什么分手,為什么就是回不去從前,為什么彼此一直都活得別扭。現(xiàn)實日子不是小說電視劇,哪有什么浩浩蕩蕩的尖銳情節(jié)和說不出口的理由。不能在一起就是最好結(jié)果,不需要什么折中的辦法或是妥協(xié)的余地。
阿香紅著臉給葉甄告白的時候正好是他們認識的第二年,葉甄怔愣了一會兒才發(fā)覺認識阿香那么久,都還沒跟她講過自己其實是喜歡男人的。
這話其實不對,葉甄當年還渾渾噩噩亂七八糟的時候就跟了傅鳴,當時的他還年紀小,還沒掛過馬子沒勾搭過妹子。這么多年過去了,他不是沒想過究竟有沒有可能他對傅鳴的感情其實并不是他一直以為的那樣。
那時候他抓住傅鳴不放,也許只是因為他一個人窮怕了,擔驚受怕久了才會覺得突然有個人全心全意的愛他會這么讓人如此安心,相依為命久了大概就自然而然以為那就是愛了吧。
可司昂不同,至少司昂出現(xiàn)的時機不對。葉甄一夜之間長大,終于學會愛的時候司昂出現(xiàn)了,也許很多人不明白,也許你會說這時候出現(xiàn)的人不是才能更好的在一起么?時機成熟身邊的人又好?上,愛常常難遂人愿,真正刻骨銘心深愛著的,或許從來都只有教會你如何去愛的那個人,那種最堅硬清脆的愛才最可貴。
似乎扯得有些遠,那么如果你是葉甄,會不會跟阿香攤牌?葉甄不知道對一個縣城的姑娘來說能不能明白所謂的,男人也是可以喜歡男人的,至少他多多少少還是覺得有些難堪。
葉甄也許并不是真的同性戀,他曾經(jīng)和傅鳴共同經(jīng)歷的過往也都被迫在這些年忘得所剩無幾,曾經(jīng)有過傅鳴的回憶的現(xiàn)在也都不再屬于葉甄。所以葉甄還是覺得對阿香三緘其口才更好吧。
葉甄腦袋里的血塊跟了他多久,大大小小的手術(shù)就纏了他多少年。那個遺棄他的媽媽也不知道哪里來的那么多錢,總算還在母愛未泯,她還不至于眼睜睜的看著從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在死的時候也可憐的如同草芥。
“你一定不會死的”,阿香總是固執(zhí)的可愛!拔也慌滤姥剑娴臎]什么可怕”,沒談過男女戀愛的男人大多不解風情,此時葉甄明明應(yīng)該認真又深情的說“我會為了你好好活下去的”?上,誰又會為誰真的好好活下去呢。
阿香不是個喜歡窺探人心的姑娘,她樸素的認為應(yīng)當無條件的滿足葉甄希望保守秘密和心事的要求。可這些“秘密”在葉甄眼里倒也真的稱不上什么秘密,倒是他活得最有血有肉的一段日子才對。
葉甄決定把這“秘密”分章節(jié)的給阿香講成故事,原本打算忘干凈了就再也不用擔心會想起,哪怕一點點細枝末節(jié)。可他用力了太多年,他熬不過歲月長,那還不如全部傾斜到空來的爽快。
實話是,葉甄真的挺適合講故事,他光滑的腦褶皺竟然也會聰明的替換了主人公的角色和身份。
“葉甄愛上了一個叛逆蠻橫的小姑娘,不漂亮又總是喜歡出走闖禍,犯了錯才知道搖尾巴裝可憐,狼來了的故事三番四次不厭其煩的演?扇~甄不在乎,他就算對女孩發(fā)火動怒可女孩一哭他還是無一例外的原諒她。他們就這樣磕磕絆絆的走了挺多年,葉甄很少跟女孩上床,女孩也很少跟葉甄說愛,一來二去這拖沓的感情也會放不下?刹磺,葉甄后來生了病,姑娘嫌棄他是拖累,甚至狠心撕碎了兩個人的合照,離開的時候連告別也沒有!
故事終于講完的那天晚上阿香哭了,那天晚上也是她第一次跟葉甄并排著躺在病房里的那間單人床。葉甄知道她一定有太多問題想問,也有太多安慰的話要講,他其實早就想好了應(yīng)付所有問題的答案,可最后阿香什么也沒問,什么也沒說。
他們在不透光的房間一直沉默,背對著背失眠整夜,藏在心里的事也南轅北轍。那晚過后好像故事被翻了篇,誰也沒再提起過,阿香也照舊每天見到葉甄時都興高采烈,就連告白的事也都像是癔癥發(fā)夢,睡醒便過。
日子冗長緩慢的又過了很久,葉甄應(yīng)該就快記不得傅鳴的樣子了,他的頭幾乎要每天都帶著醫(yī)療管纏著繃帶。療養(yǎng)院的風景依舊,對面的小學也仍然喧囂,那只貓習慣依偎在葉甄腳邊,他自己也總是蜷縮在藤椅里。
上周末司昂來過一次,依舊匆匆忙忙,局促的告知葉甄他明年開春要訂婚,家里催的緊,好在他上次的相親對象又還算溫順可人。
司昂留下一束百合花和一張金箔的請?zhí),里面的署言寫著【祝我們都長命百歲,也想你能祝我幸!俊
他當然會祝司昂幸福,最好連帶著葉甄自己的這份也一起狠命幸福。至于后來的某些時候,葉甄偶爾也會想像當初司昂被安排相親的姑娘會是誰,會不會有美麗的眼梢,流轉(zhuǎn)的笑。
不過不出意外,葉甄大概會一直呆在這療養(yǎng)院里,時不時的偶爾眺望一下小紅樓之外的光景。
“感謝各位收聽本周的【疚夢】電臺,這次的故事似乎講了很多天,終于在今天晚上結(jié)束了。感謝這位名叫顧香的姑娘分享給我們的故事....”
“司昂我回來了”
“你下了機場高速么?用不用我去接你...”男人劃下接聽鍵,關(guān)上了汽車音響。他把車停在了巷口的路邊,巷道里的小紅樓在暗光里依稀可見,他搖下車窗,低頭燃上了一支煙...。
“俊秀,喝了藥就快睡,晚安咯!”阿香清澈的聲音壓過了電臺DJ溫柔的軟語,葉甄關(guān)掉了收音機的的開關(guān)鍵。小紅樓里最后的一盞燈閃爍了一下....
“嗯,晚安!
那么,就晚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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