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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4 剪影
生活的剪影,用不著時時想起,也永遠(yuǎn)不會忘記。
它們藏駐在心中,因為用心去愛過。
那些年初或悲傷,或刻骨的深情,最終化作的也只是經(jīng)年后的一抹笑。
愛無價,所以再痛也值得。
※ ※ ※
平成二十一年,四月五日,東京都,陰雨。
那是這一年,東京的第一場春雨。
成串的雨珠撞上傘蓋,涓涓如流般的滑潤,在風(fēng)向中打著旋。風(fēng)飄雨旋,通透晶瑩宛若水晶珠簾的曼妙,也只有細(xì)潤如春雨所才能勾勒。遠(yuǎn)方的天是灰蒙蒙的一片,薄薄雨幕覆蓋著,顏色越發(fā)的淡。就像人與人的距離,看不見,也抹不去。
阪口音隨著人流離開成田機場,東京的城市在腳下的小水坑中以別樣的面容再現(xiàn)在她眼前。模糊的,也是真實的,城景。
春風(fēng)微涼,帶著植物的幽香迎面撲過,一陣清涼。她停下腳步,轉(zhuǎn)身,駐留,最后也是最深的看著機場,良久。任風(fēng)吹起發(fā)絲飄蕩在雨中,雨水打濕了發(fā)梢,就那樣靜靜地站著。說不清是悲傷,還是訣別。
平成十六年到平成二十一年,五年的時光,不過是彈指一揮間。
※ ※ ※
從成田到臺東區(qū),阪口音不知自己花了多久。不知,因為心不在焉。
窗外的景物從平房變成高樓,下車的乘客一站多過一站,人來人往匆匆的,絲毫不顧忌雨天。阪口知道是到站了。列車還未停穩(wěn),機械化的女聲帶著電音,穿透時間與空間的距離,鉆入她的鼓膜。有些熟悉,有些陌生。
撐開傘,走出站臺,她的背影相較于五年前,是愈發(fā)纖細(xì)了。
不變的是,無論是五年前的離開,還是五年后的歸來,沒有人送行,也沒有人相迎。自始至終,陪伴她的,也只有她,和旅行箱。
五年的時光,淺草的街頭沒有改變太多。
一丁目的那家壽司店還在,店堂是擴(kuò)建過了,門上的匾額也換了新的。老板娘吉野太太在門外擺弄著菜單,隔著馬路,阪口音向她點點頭,也不知她是否看見。二丁目的和田文具店,是她小學(xué)時代經(jīng)常光顧的。店主和田是老好人,經(jīng)常會送她些可愛的小裝飾。然后是三丁目。三定目的拉面館不算怎么好吃,只是小時候總跟著哥哥來。
哥哥。
她的腳步頓了頓,直到收下傘的瞬間,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進(jìn)了面館。
她不餓。只是想過去看看。等她回過神的時候,大腦已經(jīng)幫她做了決定。說不清楚為什么,只是單純的想要看看,看看那些和他一同的回憶,像是在貪戀他的溫度。只屬于他的溫度。
叫了一碗招牌拉面,騰騰的熱氣有些氤氳了視野。她吃了一口,只覺得燙。入口的味道,也是極為普通的。一碗面,她吃得很慢。只是再細(xì)致的慢咽,也嘗不出從前的美味了。
走過四丁目,到了五丁目的阪口家。
阪口家的鎖沒有變,阪口音轉(zhuǎn)開門進(jìn)去,爸爸和媽媽都在。媽媽在廚房里做飯,爸爸難得的沒有去公司加班。都在,卻沒有人想到要來接她,接他們的女兒。盡管他們是知道的,知道她的航班,知道她的抵達(dá)時間。
沒有人關(guān)心她。除了哥哥。
看著她拖行李箱進(jìn)屋,爸爸只是從報紙中抬起頭,輕輕頷首,連多看她一眼都懶得。媽媽從廚房里探出頭,說了一句,“回來啦”又不見了影子。
看,這就是家。
她在心底冷笑著,對自己說。
家的味道,從哥哥離開后,就沒有了。
她逃了五年,躲了五年,五年后還是被她名義上的家人找回,連自生自滅的權(quán)利也被剝奪。
只是能怎么樣呢?她不是超人,改變不了現(xiàn)實。今天的夢,永遠(yuǎn)只能是夜間的自我安慰和麻木。曾經(jīng)的憧憬,在五年磅礴的大雨中被沖刷得,只留下了軀殼。
爸爸上座,媽媽左側(cè),她右側(cè)。很久以前起就不變的餐桌禮儀,即使在外散漫了五年,也是忘不掉的。
胡亂吃了幾口菜,阪口音不再動筷。即使有再好的食欲,現(xiàn)在也不會有分毫的胃口。
擱下筷子,她靜坐著等待。等待父母宣布她那既定的人生軌道。
五年前,她十二歲。今年,她十七歲。十二歲的阪口音和十七歲的阪口音,唯一相同的,是無能為力。
“小音,想好要讀哪所高中了?”父親擦了擦嘴角,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
“冰帝吧!币仓荒苁潜邸K,笑中的無奈沒人看懂。
跡部商社,阪口建設(shè)。商業(yè)和工業(yè)的巨頭。與跡部齊名的阪口,除了東京最好的冰帝私立學(xué)園,又有哪是能容得下她?
如果可以,她只想要平凡。和從前一樣。
“嗯。入學(xué)資料我替你準(zhǔn)備好了。明天去報道吧。不要松懈了。”
不要松懈了。因為丟的是阪口的臉面。而阪口音,也姓阪口。
那是,多么的諷刺。
阪口音回到房中,呆呆地坐在了窗前。雨珠如流的貼著掌心流下,手與水的距離,不過是玻璃的厚度。這么近,那么遠(yuǎn)。就像此時她與他的距離。
哥哥,你在哪兒……
※ ※ ※
平成二十一年,四月六日,東京晴好。
阪口音的高中生涯,伴著或遺憾或無力的青春,開始了。始于冰帝高中新生的開學(xué)典禮。
也就在那時,她看見了那個少年,被譽為冰帝之王的,跡部景吾。
本是枯燥乏味的新生典禮,在這個少年青春張揚的發(fā)言下,全場沸騰。舞臺上,鎂光等下,他一頭銀發(fā)閃耀,冷到無情的色彩流露出的偏偏是桀驁的不羈。這或許會是,一代不同的王者。
她立在人群的最外圍,看著眼前這一切的發(fā)生,終究也只是笑笑。
新生入學(xué)典禮,在護(hù)送的祝福中結(jié)束。那是冰帝建校以來的傳統(tǒng),每位新生在祝愿樹上留下自己的祝愿,作為送給不知名的同學(xué)的,第一份禮物。
她在紙上寫下的,“沉湎舊時光”。說不明是嗟嘆還是悲傷的語句,怎么看也不能算作是祝福。直到將紙片夾上木夾,她才發(fā)現(xiàn)了微妙的差錯。
不過,又如何?那個人,永遠(yuǎn)不會知道,留下這句話的她。永遠(yuǎn)不會。
在工作人員的帶領(lǐng)下,她和一些同學(xué)在別處的祝愿樹上取下了祝愿條。
那是一筆深藍(lán)的字跡,帶著深藍(lán)的溫存訴說著最美的溫柔,“你的微笑,很美。”
追隨著墨香的味道,她淡淡笑開,眉目間些微的輕快蕩漾著點滴的感謝。謝謝你,不知名的同學(xué)。
不禁去想,執(zhí)筆者若是位男生,定是天生的風(fēng)流,最美的情郎。
學(xué)生的分班在典禮完結(jié)之前,已布告在中庭。中庭的名單上,阪口音的名字被劃在了B組。
B組的教室中,已有同學(xué)坐著,三三兩兩的交談,熟捻無比。從國中到高中,冰帝的直升使得大多數(shù)的同學(xué)已成舊識。
阪口音坐在靠窗的角落,室外的庭院旁,幾樹櫻花開得正好。不由得想起那些年,和哥哥在櫻樹下度過的時光。
那年,她七歲,他十一歲。她靠著樹干拉琴,他倚著她,半閉了眼。他喜歡在她拉琴的時候,蹂躪她的長發(fā),然后滿意地看著她錯拉了音符。
那年,她八歲,他十二歲。她用墜落的櫻花編成了花環(huán)戴在他頭上。他又氣又好笑,移去花冠,半認(rèn)真地說,“哥哥是男人,男人不帶這些!毙⌒〉模凶訚h的誓言,逗得她笑靨如花。他只得氣惱地彈她額頭,不敢用力。
那年,她九歲,他十三歲。學(xué)校里刮起網(wǎng)球風(fēng),他在家里的網(wǎng)球場練習(xí),拖著她作伴。嬌小的身影,大大的球拍,她為了他,做了最討厭的流汗運動,卻覺不到討厭。
那年……
上課鈴毫無征兆地打響,也打斷了她的回憶。
那些年,那些絢爛如櫻花的年歲,終究只是幽然一現(xiàn)。
領(lǐng)響的同時,班導(dǎo)走進(jìn)教室,看了眼她身邊空著的座位,什么也沒說。
她想,或許是習(xí)以為常了吧。
直到過了自我介紹的時間,他才匆匆進(jìn)來。向著班導(dǎo)鞠了一躬,笑容是說不出的動心蠱惑。他向她走來,姣好的桃花眼在鏡片背后顯得幾分深邃,幽藍(lán)的中發(fā)隨步晃悠,有幾分空靈。
他在她的另座坐定,伴隨著滿室女生的尖叫,對她說,“從來沒有見過你,我是忍足侑士,同學(xué)你叫什么?”嗓音是三分的低啞,三分的魅。
“阪口音!彼那謇渑c他的魅惑,正相反,卻又是有幾分的融洽。
忍足侑士,這個笑起來有幾分像哥哥的男生,初見面,她就記住了。
若干年后,再回首,連自己都不覺莞爾。忍足侑士,他的人,就像他的魅力,一見再也忘不掉。
上課的時候,把玩著筆,映入眼簾的是另座的一頭深藍(lán)。偶爾會想,那個字跡幽藍(lán)的男生可否就是眼前的他。手中握著字條,幾次想問,終還是忍住了。她不笨,自然也看得出,周圍的女生對他的愛慕有多深。
下課后,班長西園寺給每人發(fā)了社團(tuán)報名表。阪口音速速地看過,選了最輕松的電影評論社。
一天的學(xué)校生活,她與另座的忍足往來也僅限于相見時分的招呼。事實上,忍足的話不多,聽他們說,那是因為班里沒有同為網(wǎng)球部的人。話不投機半句多,這點她倒是素來認(rèn)可的。總是在下課后能看見,忍足竄入A組的身形,直到打鈴才歸來的匆匆。他們說,那是因為跡部在A組。冰帝的王,和冰帝的軍師,關(guān)于他們的桃色緋聞從來也不少。
通過桃色緋聞,她結(jié)識了不少女生。盡管更多的是她們在說,她在聽。五年的獨立,五年的逃離,早已磨平了她的棱角,還有她的青春熱情。
※ ※ ※
社團(tuán)活動周二才開始。
周一的下午,阪口音乘著空閑,去看了住房。在千代田區(qū)。
臺東區(qū)的繁華不亞于千代田區(qū),若比較兩者,臺東也未必不好。不是它不好,只是她不喜歡。不喜歡有他們的感覺。
從電車下來,拿著早準(zhǔn)備好的資料,在千代田的一處住宅等著房東太太,F(xiàn)在是下午三時半,離約定的四點還相差半小時。
她等在小區(qū)口,等在鐵門外,等到內(nèi)里的保安有些奇怪,出來詢問。她說,她是來看房的。學(xué)校早放了,所以早來了。看的是304號房。
來不及等到保安的回答,卻聽見一聲有些驚訝的低呼:“阪口同學(xué),你怎么在這?”
她轉(zhuǎn)身,入目的是一片醉藍(lán)。她記得他,她迷人的另座。卻在這一瞬,忽然是記不得他的名字。微微笑起,掩飾過些微的尷尬,她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好巧,同學(xué)。”
忍足推推眼鏡,陽光帶著淡金照射到鏡片上,看不清他的眉睫:“你是根本就沒記住我的名字吧。是忍足侑士哦~“
“真抱歉,忍足同學(xué)。”
“忍足,你帶這位小姐去看看吧,反正就在對面!
“嗯?”
“是和304的彌生太太有約,來看房的!
“那還真是巧。走吧,阪口,我就住在305。不出意外的話,以后就是鄰居了!
”嗯……“
果然是很巧。遇到那樣的一個少年,有著相似于哥哥的溫柔,相似于哥哥的笑容。
敲開304的房門,彌生太太略驚訝于阪口音和忍足的相識。盡管阪口音一再解釋說是初識的同學(xué),彌生太太看著她的目光多少有些曖昧。關(guān)上門的瞬間,彌生太太甚至拉著阪口音小聲說,“對面的忍足聽說是風(fēng)流的,卻從來沒有帶過女生來這!
彌生太太說這話的目的,無非是勸她要抓住眼前的機會。阪口笑笑,懶得再解釋。阪口和忍足,不是她所想象的關(guān)系。
這個彌生太太是個自來熟的,拉著她談了許多,甚至給她打了折。雖是便宜了許多,只她在國外五年來的積蓄,也仍是花掉了不少。
彌生太太告訴她,明日就可以搬來住,笑著將她推到對面的305,囑托忍足陪她去買些生活必需品。她想要拒絕,可忍足終究是快了她一步,應(yīng)了下來。
跟著忍足,一前一后地出了小區(qū),距離來時已過了一個多小時。
當(dāng)然沒有按照彌生太太的話,去買生活必需品。用忍足的話說,若是卻這些,直接叫商場送就好,何必自己跑去。
已經(jīng)是五點多了。
忍足帶著阪口在四丁目的法式餐廳里用晚餐。
菜是忍足點的,他也不問阪口喜歡什么,似乎是有信心他點的,她會喜歡。不過就算是問了,她也不知道。
飲料是自選的,忍足要了咖啡。問阪口音,“咖啡還是熱可可?”
“咖啡。”
“我以為女生都喜歡熱可可!
“可能我比較特別!
忍足扶了扶眼鏡,鏡面的反光恰到好處的遮去了眼底的笑。
阪口音的確是特別的。相對于同齡的女生而言。
她喜歡和咖啡,喜歡和清咖。喜歡那一股大多數(shù)人討厭的淡淡苦澀。因為心很苦,胃里的苦澀能暫時的麻痹那種苦,也好。
晚餐后,阪口音是堅持AA制的。而忍足卻說,請女生吃飯,又讓女生付賬的做法,不是紳士。
她拗不過他,最終還是他結(jié)得帳。
忍足執(zhí)意送阪口音到車站,說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
這一次,她沒有反駁。
不得不說,忍足侑士的確是有讓女生喜歡的魅力。他的溫柔戲謔和紳士責(zé)任,低調(diào)卻也是深得人心。
一路上,他們偶爾交談幾句。直到臨近分別,忍足才問出那個她以為他早就會問的問題。他說:
——“阪口的家,是在臺東吧。臺東不好嗎?”
這句話的意思不在意臺東好或者不好。它的重點,其實是問阪口音,為什么要一個人住到千代田。只是換了一種比較體貼的問法。
“不。很好。這兒里學(xué)校更近!
忍足點點頭,沒有再問。目送著她乘上電車,離開。沒有去揭穿她的借口。從千代田到冰帝,和從臺東到冰帝,時間上相差不多。若是一定要比,恐怕還是臺東離得近些。
※ ※ ※
阪口音回到家,已經(jīng)七點。
父母只是關(guān)照了幾句,也不再多問。因為根本就沒有上心吧。
已經(jīng)吃過晚飯的父親正準(zhǔn)備回到書房工作,母親也要去洗碗。阪口音像是料準(zhǔn)了般,在父母行動前攔下了他們。
父親挑眉,母親詫異。
她告訴他們,從明天起她要獨自生活在千代田。這不是商議,只是宣布。如他們經(jīng)常做的那樣。
父親眉蹙得更深,母親張大了嘴。
他們問她,家里不好嗎。她說,只是想一個人生活,鍛煉生活能力。
顯然他們對于這個答案很滿意。父親告訴她,以后的生活費會打在她卡上的。母親說,女兒長大了。
然后,父親上樓,母親清洗,整個客廳空蕩蕩的,又只剩下了她。
真是無情啊。
她那樣想著,回了房。沒有太多的行李需要收拾,因為那個行李箱她根本就沒有打開過。
第二天,阪口音起了大早。起來的時候,父母還在睡覺。她留下了紙條,便離開了。沒有留戀。
早餐是在地下鐵上買的。清早的地鐵上,沒什么乘客,諾大的車廂里只有她和她的行李箱。
到千代田的時候,只有六點。小區(qū)的保安看到她也算是認(rèn)識,互相問了個早,告訴她304的彌生太太昨晚就走了,把備用鑰匙留在保安亭,轉(zhuǎn)交給她。
她帶著行李上樓,空曠的樓道上,搬動行李的聲音可能有些突兀,似乎驚動了對面的忍足。她開門的時候,他從對面探出頭,向著她笑了笑。
他幫著她把行李搬到屋內(nèi),盡管她說了不必麻煩。他告訴她,這種事情讓男孩子做就可以了。
他穿著校服的襯衫,沒有扣兩三粒鈕扣。露出精致的鎖骨,帶著小麥色的光澤。
她想,或許是常年運動的人,都有那樣的身架。
然后一起上學(xué),如昨夜般的并肩而行,相較于昨晚的沉默,今晨的對話顯然是多了些。
在這期間,他們互換了手機號。當(dāng)然是在忍足的提議,阪口的無所謂中。
快到學(xué)校時,阪口音從與忍足并肩的姿勢,退到了離他三五米的地方。忍足只是笑笑。后援團(tuán)那些女生的勁頭,他是知道的。只是對于阪口音敏銳的洞察有些吃驚。
不過才來了一天而已。
中午有學(xué)生會的報名,阪口音也去了。也在那時知道,學(xué)生會長的職務(wù)由跡部接任。有些驚訝,不過也在情理之中。跡部的能力連她這樣初來冰帝的人也是有所耳聞。
學(xué)生會選舉的結(jié)果,在當(dāng)天的下午就公布了。阪口音被招入了秘書部。
四月的櫻花祭在開學(xué)的一周后,活動的策劃和組織雖在上學(xué)期末略有提到,不過終究是不完善的。改選之后,會長跡部召開了全體會議,出席的其實也只是各部的部長。
學(xué)生會開會的同時,阪口音正往著影評社去。
影評社的社長是三年級的淺川蓮,帥氣的面龐架著黑框的眼鏡,魅力指數(shù)雖然不敵網(wǎng)球部的跡部和忍足,卻也是不差的。
社團(tuán)活動的規(guī)則很簡單,只要在年末的時候,交一份影評即可。影評社里有電影帶,喜歡便拿回去看?赐炅藲w還就好。
簡單地講完了規(guī)則,大多數(shù)的社員都因?qū)W生會的活動漸次離開。到最后,只剩下了阪口音和淺川蓮。
幫著淺川整理的時候,阪口音看到了社員名單。名單最后的落款,是忍足侑士。
她想,忍足在影評社,一定是掛名的。至于為何要掛名,那也只是他的私事,她不會也不可能知道。
后來,她一個人坐在沙發(fā)上,看著巖井俊二的四月物語,忍足突然出現(xiàn)。
驚訝于彼此的存在,卻也是最終坐在了一起。從北海道到東京,從榆野卯月到山崎,他們的話題邁過時空,慢慢縮放到?jīng)]有邊界。
忍足和阪口,此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都保持著極好的關(guān)系。無關(guān)愛情,超乎友情。
忍足姐姐的生日,因為姐姐的在國外,是忍足拉著阪口一起過的。與他們都無關(guān)的節(jié)日,只是忍足想聚一聚。
那天,她問他,“為什么是我?”
他摘下眼鏡,幽藍(lán)的瞳孔里噙著好看的笑容,“因為小音很特別啊!
燭火之下,他單手托腮,沒有了鏡片遮掩的桃花眼愈加幽深,那樣直直地看著她,一動不動。在那樣溫馨的氛圍下,他用最容易誤會的語調(diào)說著最容易誤會的話。成功地看見她微紅了面頰。
那之后,他一直叫她小音。而她依舊稱他忍足,只是少了同學(xué)。
※ ※ ※
從開學(xué)到期末,轉(zhuǎn)眼一晃,已經(jīng)到了六月的天。
期末考前,還有影評社的影評要交。那是一個周六,忍足敲開了阪口的家門,帶著紙和筆,自說自話的在客廳里坐下。
她去過他家,很多次。而這卻是他第一次進(jìn)她家。如果不算上搬遷的那一日。
阪口音把房間整理得很干凈,沒有同年齡女孩那樣亂扔的習(xí)慣,忍足看著很舒服。
“咖啡還是熱可可?”同樣的問題,只是發(fā)問者和被問者的身份發(fā)生了對調(diào)。
“咖啡。”
“嗯。只有速溶的!
“小音,我不是小景,也喝速溶的!
阪口音忽然笑了。忍足想起不久前,秘書部的她給部長跡部泡了速溶的咖啡,而后者只是有些嫌棄的說了句,“速溶的,啊嗯?”當(dāng)時,忍足也在場,卻是沒有料到阪口也有如此霸氣的一面。她說,“想喝咖啡,會長自己泡吧。秘書部不是會長的女仆部!
電視開在音樂頻道,有些嘈雜的電音沖擊著鼓膜。
阪口音和忍足面對面坐著,偶爾窺探眼對方的內(nèi)容。
從下午一點到三點,終于寫完了影評。其實,真正用來寫影評的時間不多,大把的時間都是在兩人的漫談中度過。
只是沒有想到,開學(xué)初,她收到的第一份禮物,竟然真是忍足的。
她那么和他說,他半戲謔地回答,“說明我們有緣。”
她笑笑,沒有接話,心里卻是認(rèn)可的。
之后,忍足應(yīng)約去了網(wǎng)球部,阪口音則去了琴行,很久很久沒去的琴行。
帶著她的提琴,去換弦。經(jīng)年不用的小提琴好在有琴盒的保護(hù),不至落滿塵埃。只是常年的不加護(hù)理,多多少少的,還是使得音箱內(nèi)塞進(jìn)了灰塵,音色不再那么潤了。她沒有再拉琴,但是知道。
琴行的松本爺爺還記得她。這一點她有些愧疚。
五年來,沒有碰過一次琴,說不遺憾是假的。她抬眼去看貨架上布滿的琴,或優(yōu)或劣,檔次不一。琴不在于有多好,而在于它在所有者的心底究竟有多少的分量。只是再重的分量,卻比不過一次通徹心扉的分別,是不是很諷刺的一件事?
她自嘲地笑著,聽見門把上的風(fēng)鈴碰響,是有客人來了。
“小音?”
回頭的瞬間,撞入了深藍(lán)色的眼眸,分別不久又再相遇,不知該說是緣分還是巧合。
“好巧。忍足,還有跡部!
她留意到,跡部的背后還跟著一個女子,膝上十公分的貼身裙,筆直的長發(fā),還有微側(cè)的頸脖。是拉小提琴的。看上去,似乎是同行的?
她有些吃不準(zhǔn),也就沒有問。
留意到她的視線,忍足卻是主動解釋,“小景的老師,千鶴!
彼此傾了傾身,算是打過招呼。
正在這時,松本帶著阪口音的琴來到外室,千鶴迎去,問了些許問題,便見松本打量著指了最左的貨架。
那是新手用的提琴。阪口音瞥了眼,默默告訴自己。
經(jīng)過阪口音的剎那,千鶴低抽了一口氣,忙忙拉起了她的手,“我從來沒有見過分得那么開的五指,你不拉小提琴嗎?實在太可惜了!
阪口音想要說不,終究被松本快了一步,“拉,怎么不拉?她拉得可好了!
她刻意忽視掉遠(yuǎn)處的四道視線,扯了扯嘴角,有些勉強,“松本爺爺,哪有的事!
“小音,我很傷心啊。認(rèn)識了那么久,都沒告訴我。”只不過轉(zhuǎn)眼的功夫,忍足溫?zé)岬谋窍⒁呀阱氤摺?br> “啊嗯,真是不華麗!
“麻煩你了,阪口君。”
抵不過眾人你一言我一句的期許和催促,阪口音在掙扎無果后終于架起了提琴。五年來的第一次。當(dāng)木質(zhì)的冰涼抵在下顎間,曾經(jīng)再熟悉不過的感覺此時再憶起,有幾分陌生,更多的是心酸。槭木和云杉的味道依稀在鼻尖招搖,古老的清香像是觸動了內(nèi)心某根最柔軟的弦。
左手按住把位,金屬的硬度刻在稍稍褪去一層繭的手指上,有一些的疼。弓起指落,拉出的樂章溫和依舊,只是顫音、揉弦的處理終究不似從前。五年的不曾擺弄,手指已有些僵硬了,不是再做不到從前的敏銳,只是需要時間。
她拉了一節(jié),只聽門開又門關(guān),卻無暇去看。
來人不修琴,卻是對著她問了句,“多久沒練了?”聲線是天生的溫存,語調(diào)有些泛白的強硬,本該是充滿磁性的音色,因為繃得緊,聽著有幾分僵硬。
“柚,好好的,你干什么……”千鶴喊住了他。
卻也是那一聲柚,讓本已疑心的阪口音愈發(fā)的不安。手指下的音節(jié)變得有幾分倉亂。
他叫柚,他竟然叫柚……
被喚作柚的男子沒有理會千鶴,只是重復(fù)了這一問句,“我問你,到底有多久沒練琴?你就是這樣糟蹋自己,糟蹋琴的?”聲調(diào)是愈發(fā)的冰冷和嚴(yán)肅,似乎可以看出發(fā)怒的前兆。
“柚……”
千鶴的驚呼中,阪口音無聲地笑了,那樣的語氣,別扭的關(guān)心,是錯不了的他的風(fēng)格。只是五年不見,他越發(fā)凌厲了。
琴聲戛然而止,她抬頭看入他的眼,聲音極輕,“很久沒練了……”
一句話,一個笑,似乎窮盡了畢生的氣力。
“你……”
“就算是再拉不好琴又怎樣?不還是照樣得活著!彼f的輕巧,整個人卻是籠罩在悲傷的氛圍中。
“不是說很喜歡嗎?就算再拉不了他的曲子也無所謂?”
握著琴弓的手狠狠一顫,看向他的眼神也變得戒備。就是刺猬也會豎起刺,何況人呢。
——”那是我和他的私事,能或者不能。你我不過是同窗下的幾年琴友。“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傷人。只是她很痛,心狠狠的痛,想到曾經(jīng)的那段日子,想到哥哥……然后記憶的圖景猛然翻轉(zhuǎn),變成了哥哥的不告而別,變成了她在雨中整夜整夜的哭泣,變成了柚傷人的安慰……
明明是五年前的回憶,再想起時,竟是這般清晰,好像就發(fā)生在昨天。
門又開了,帶著那一聲她期盼許久的“小音……”。
手指突然失力地松開,琴弓落在地上。這一次,柚沒有責(zé)備她。只是和她一樣望向門口,滿滿的不敢置信。
五年的時光,襯得阪口音的兄長阪口零越發(fā)成熟迷人。二十一歲的他在一身藏青色的西服下,無比的貴氣。
那是他的哥哥,曾經(jīng)朝思夜想的哥哥,而今就這樣站在她面前。
她半張開嘴,有太多的想說,太多的想問,卻在面對他的時候,什么也說不出。她的哥哥,她又是怎么忍心質(zhì)問。
“零,你的琴,我還留著!
她說,他的琴,她還留著。所有的千絲萬縷到嘴邊只化作了這么一句。琴,還留著。像極了兄妹間的家常,哪里看得出是久別后的通徹。
“音……”他三步并作兩步,將她按到了懷里。
闊別五年的溫度,追思五年的渴求,在這一抱,這一聲中刺激著她的心。
怎么樣都無所謂了。五年前父母的緊逼,到最終的逃離,到她的苦苦等待,在一刻都不算什么了。真的,不算什么了……
——“伊集院,你果然是本姓阪口的。”
——“第一次見面,就覺得你的言談像極了阪口家教出的!
——“本大爺?shù)挠^察是沒有弱點的。”
——“知不知道你的逃走,在國內(nèi)成了傳言。為了杜絕這種傳言,他們把你的妹妹送出了國!
——“沒有記錯的話,那年的她,只有十二歲。因為你的任性,要在異國他鄉(xiāng)獨自過活!
零懷中的音身體輕輕地僵住,那些最不想讓他知道的事,最終還是讓他知道了。
零微微地推開音,聲音有些抖,“他說的,是真的嗎?”
“零……我……”
“走,我們回去,我的錯,我來承擔(dān)!
跡部輕點淚痣,笑容蔓延過唇角,那才是他欣賞的男人,敢做敢為。
——“既然走了,還說什么回去。”
——“好不容易出來了,就好好地混下去啊。像個男人!
——“你不是我的哥哥,伊集院先生!
——“我們只是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
再也忍不住,淚水無聲地滴落。每說一句話,都是鉆心的疼。失而復(fù)得的哥哥,如今卻要將他親手推開。她不是圣人,卻要學(xué)著做圣人。不是不愛,只是愛得太深。很愛,所以明白,若是讓他和她回去,他至今為止打拼出的一切,就全毀了。
阪口容不下逆子,他若是回去了,就再也別想逃離。
所以……
——“你若與我還有一點情的話,就千萬別回去!
她說著,越過他,眼淚如線般的掉,痛得心臟好像要停止跳動。他拉住了她的手,眼中滿滿的浸透悲傷。她試著朝他笑,卻是扯出了一個比哭還有難看的弧度。他終于還是松開了手……
她跑著沖出了店,天空落起了雨。
“連天都為她哭泣……”阪口零,不,應(yīng)該是伊集院零仰望著天,只剩下蒼涼。
“她沒有傘!比套銖牡陜(nèi)取來塑膠傘,追了出去。
拐角處的小巷內(nèi),她抱膝倚墻坐著,埋首在腿間,肩膀不止地抖動。雨水冰冰涼的澆在身上,初夏的季節(jié),她卻感覺不到熱。人來人往,耳邊充斥著匆匆而過的腳步聲,沒有人會為她停留,他們與她不過萍水相逢。
——“不是說過嗎?你的微笑,很美。難道你想永遠(yuǎn)沉湎在舊時光中?“
雨天的一角,男孩撐著傘在女孩頭上,微醉的笑容在雨霧中濃到化不開。女孩抬起頭,面容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哭得哽咽的喉嚨多了幾分沙啞,“你……”
——“是你的喲。開學(xué)的第一份禮物,就是你的!
——“不覺得有緣嗎?你的第一份禮物是我的,而我的是你的。”
——“要不要和我交往?音!
另類的表白,另類的安慰。雨幕中的這一幕似乎成了快門下的定格。女孩怔怔地看著男孩,不知有多久。久到天邊似乎有了陽光的痕跡。
——“當(dāng)然,好啊。侑士。”
雨漸漸停了,阪口音借著忍足侑士的力道站起,穿著濕透的衣物,他們走向不知名的遠(yuǎn)方。
※ ※ ※
生活的剪影,用不著時時想起,也永遠(yuǎn)不會忘記。
它們藏駐在心中,因為用心去愛過。
那些年初或悲傷,或刻骨的深情,最終化作的也只是經(jīng)年后的一抹笑。
愛無價,所以再痛也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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