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于還是垂下了手，眼睛里的色彩也跟著暗淡下去。那曾是我眼中，最美的兩顆星星啊——在我最艱難的時候照亮我的路。
　　即將，便再沒有它們。在這樣的，冰天雪地，蒼白色覆蓋的世界中，我將要失去它們。
　　我顫抖著手腳，朝那雙眼睛的主人跑過去，心臟的跳動速度快到要窒息。我掰著他的手指，指甲像一粒粒剔透的珍珠，或是潔白的扇貝。我摸著他的脈息，還沒有完全熄滅。
　　我俯下身去，貼在他的胸口。有炙熱的水珠從我多年干涸的眼睛中掉落了下來。
　　我聽見我的聲音，像寒風(fēng)中的蠟燭，我說，王耀，小耀，我的愛人，別死。

　　接著我醒了，甚至沒能等到他睜開眼睛。
　　那是一個真實到殘酷的夢境，胸腔里滿溢的絕望和渴望他蘇醒的急切心情使它真實無比。我閉上眼睛，事實上現(xiàn)在正處于1941年的冬天。上司的錯誤判斷使我們遭受了一次并不算輕的打擊。
　　而王耀——我許久未曾見到的，遠在南方獨自戰(zhàn)斗的，我的愛人，是我此刻除了自身外最為擔(dān)心的問題。
　　我曾發(fā)過誓要讓他變得強大無比，回到從前那個他——揮一揮手便明滅了星辰。

　　部下問我要不要再給爐子里添點兒火，我擺了擺手拒絕。他搓著手走出去，呵出的白氣像一陣煙。
　　剛剛停過一會兒的雪又開始下了，那些潔白的、靈動的、又極其不安分的孩子們，從遙遠的高處降落到凡間。
　　我甚至能看到自己的睫毛上掛著的晶瑩的雪花。這讓我想起，王耀來看我的那段日子。他穿著紅色寬袖上衣，是我在幼時曾看到他穿過的，他家特有的美麗的衣服。他的頭發(fā)像黑色的綢緞，并沒有扎起來，而是柔順地搭在肩膀上。
　　在他家似乎只有北方一小塊兒地方能見到雪。他伸出手，削蔥根一般的食指略微彎曲，接住一朵有意奔向他的調(diào)皮的雪花。
　　“真是獨特的美景啊，伊萬�！蓖跻剡^頭，狹長的褐色眼瞳微微上挑，眉眼間一派柔和的色彩，遠山淡水，明凈如畫。
　　他獨自一人站在那兒，似乎將要被滿世界的蒼白色淹沒下去�？赡悄t色又顯眼到刺骨。我問他餓不餓，他踮起腳親我的臉�！耙寥f呀，曾以為我能在半壁天下里做個井底蛙，對外界不聞不問，便可度過余生。”
　　“那現(xiàn)在呢？”我攬過他的肩膀，觸碰到突出的骨頭。他是這樣瘦，這樣纖細(xì)。
　　“現(xiàn)在，”王耀笑了，眼睛里光芒流動，他摟住我的脖子，“現(xiàn)在我舍不得回家�！�

　　該死。
　　我使勁兒的捶打自己的腦袋，在這樣國家安危受到威脅的時刻。我不能總?cè)ヮ櫦八饺饲楦小Ｋ苤匾�，但要是我沒有任何能力保護他，那么這一切都免談。
　　我在辦公桌旁坐下，桌上擺放著一疊整齊的紙，上面寫著戰(zhàn)況的最新報告。王耀家的情況被壓在最后，我把那些紙抽出來，仔仔細(xì)細(xì)看著。那是他親自擬好的內(nèi)容，上面的口吻謙遜禮貌，溫和又不失強勢。
　　我撫摸著那些鉛字，仿佛這樣便能摸到他的臉頰。

　　外邊傳來聒噪的人聲，不知為何在那些俄語中，我似乎聽到了隱約閃爍著的幾句中文。那聲音軟軟糯糯，像江南的雨打屋檐。卻明明滅滅。
　　我推開門沖出去，王耀裹著一件厚厚的軍綠色大衣，正與看門人爭執(zhí)著什么。我不知道他為什么在這里，因為什么原因而來。
　　可我高興得快要瘋掉了，算起來我已有半年多未曾看見他。

　　“小耀�！蔽液俺雎�，音色竟不大平穩(wěn)。
　　喧囂立刻停止，他眼睛彎成一輪月亮。“伊萬，我來看你了�！�
　　我是如此感謝上帝，讓我再一次這樣近的望著他，望著我的星星，只屬于我一人的這顆星星，在蒼茫的雪原上升起。
　　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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