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質(zhì)辛知道自己是一個棄兒。

　　那個蘊化了他的人，那個狠心的人，自始至終，只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質(zhì)辛記住了那個人的樣子，清艷、絕美、高貴、圣潔

　　那一眼，質(zhì)辛也記住了那個人的眼神，高傲、冷漠、憎恨、鄙夷

　　這個人，是創(chuàng)造了我的人。質(zhì)辛想。吾不會忘記。

　�。�2）

　　再醒來的時候，質(zhì)辛發(fā)覺自己被一個陌生男人小心地抱在懷里。

　　那人的面目不似佛者般清圣高潔，他有著彎彎的眼角，金色的長發(fā)，以及暖暖的笑容。

　　質(zhì)辛想問他：你是誰？你為什么要抱吾？你是壞人么？

　　但是小小的嬰兒的身體表達(dá)不出那么復(fù)雜的疑問，質(zhì)辛掙扎了半天，只吐出了幾個泡泡。急的他手腳亂揮。當(dāng)然，不出意外地……

　　“哎呦！”被一腳揣在心窩的男人齜呀牙吸氣。

　　那一刻質(zhì)辛有一點點怕，怕他生了氣，怕他……會因此把自己摔了扔了丟了，不要了。

　　“嘖嘖，這么有力氣，是個很健康的寶寶呀~”

　　那個聲音很好聽，低沉渾厚，更重要的是，那語氣，一丁點兒也聽不出生氣，反而……溫柔得緊。

　　質(zhì)辛詫異地望過去，卻只見到一張驟然放大的臉，和一雙，像水晶一般剔透像星辰一般耀眼的眼睛。

　　那雙眼睛跟自己對視了許久，久到兩人的眼角都快要抽筋的時候，那個“壞”男人驀然低頭，在自家那肥嘟嘟的小短胳膊輕輕地咬了一口

　　“給你留個印子，以后就是吾緞君衡的人咯~”

　　那一天，質(zhì)辛的臉一直像蘋果一樣紅撲撲的

　　那一天，質(zhì)辛記住了一個名字——緞君衡

　�。�3）

　　“質(zhì)辛，別怕！父親在這里！”

　　質(zhì)辛死死地抱著樹干，僵硬地扭過頭，十二萬分小心地順著聲音的源頭瞄過去……

　　緞君衡變得好小啊……

　　質(zhì)辛咬牙。該死的，爬上來的時候怎么不覺得這樹這么高？

　　“很好，質(zhì)辛，你很勇敢！就是這樣不要亂動！吾馬上來救你！”

　　哼，救我什么的，才不需要呢！

　　質(zhì)辛癟癟嘴�？墒茄劬Σ皇芸刂频�，還是向下瞧去

　　只見紫色的身影在古木繁茂的枝杈中穿梭，腳下輕點樹梢借力，劃出一道道動人的弧線。

　　終于，越來越近了……

　　不用想，也猜得出那人定是將功力催到了極限。疾行逼出了薄汗。清風(fēng)帶來了熟悉的體味……

　　他來了。

　　這認(rèn)知著實讓質(zhì)辛心頭鼓蕩。早已疲累不堪的身體驀然就卸了氣勁，雙手，怎么也握不住了……

　　“啊，質(zhì)辛，危險！”

　　陷入昏迷之前，質(zhì)辛的腦袋里只冒出了一個不相干的念頭——這人今天的聲音，怎么這么啞？不如平時好聽呀……

　　（4）

　　質(zhì)辛有些懊惱地看著手心里的東西。

　　那是一個圓鼓鼓的沉甸甸的，好像梨子又好像蘋果還有一點點像桃子，散發(fā)著奇異香味的，果子。

　　愿望果。

　　傳說中，把愿望果帶在胸口，最靠近心臟的位置，它就會孵化出心里最在意的東西。也許是什么人，也許是武器，甚至可能是武功秘籍、寶藏地圖、家具套組、鍋碗瓢勺等等等等。

　　總之，你最想要得到什么，它就會給你什么。

　　……就為了摘這個東西，害緞君衡替自己擔(dān)心了。

　　質(zhì)辛把頭低下去。

　　他不是一個會后悔自己所為的人。只是，此時此刻此地此景，他突然不知道怎么抬頭面對那個人，面對那份能融化一切的寵溺。

　�。�5）

　　緞君衡看著那個從來只會把頭高高揚著的小鬼頭一點一點縮下去，那樣子，很像是要把自己縮進(jìn)某種看不見的殼里，躲藏起來。

　　嘴角不禁地勾起一個弧度。

　　緞君衡難得強勢地，把已經(jīng)縮成團(tuán)子的某人的身子掰直，面對著自己。

　　然后他看清了小團(tuán)子懷里的東西。那一瞬間，自詡二層皮本領(lǐng)已經(jīng)練到爐火純青除了四奇界的刀某某跟某粉紅以及苦境那位大閑人跟某個傷天害理的種族無人膽敢與己一較短長的某靈狩大人，臉色還是忍不住變了一變。

　　“想他了么？”

　　質(zhì)辛竟有些慌亂。他不明了這心情從何而來，只是單純地覺得，也許自己……傷了對方的心。

　　“我只是想……想問問他，為什么……不要我�！�

　　聲音越來越小，小得幾乎讓人以為只是個錯覺。

　　緞君衡嘴角抽了抽。

　　……那果子孵出來的，只是你心中的所念的那個“他”。一個幻想出來的人，又怎么會知道那個所謂的，且不論是不是真正存在的，“答案”？

　　那一天質(zhì)辛糾結(jié)地擺弄了那顆果子很久。終于還是像緞君衡伸了手

　　“請給吾一根繩子�！�

　　緞君衡終究還是沒有說。

　　（6）

　　質(zhì)辛有時候在想，他的愿望果可能沒有熟。又或者，他可能摘錯樹了。

　　要不然，怎么會幾個月過去了，那玩意兒一點兒動靜也沒有呢？

　　他一點兒也不想承認(rèn)，自己其實，都有些想不起那人的模樣了。

　　畢竟，只有一眼啊……

　　更何況，再怎么一眼萬年……自己那時也不過剛剛出生而已……

　　能記住的，只是一個無情的面具，一個冷冷的，冷冷的背影。讓灼熱跳動的心，一瞬間凍成冰，碎成渣，碾成泥。

　　說到底，那人，連真正的樣貌，都不愿意對自己袒露吧……

　　他曾聽說，那人是慈悲的僧人，是善心的修者，是心懷天下拯救蒼生的佛。

　　他想，待那東西孵出來，他一定要問他

　　——吾不是蒼生么？

　　——為何你能笑對天下，卻吝惜，多看吾一眼呢？

　�。�7）

　　緞君衡輕輕擦去質(zhì)辛眼角的淚水。

　　那雙白嫩嫩的小手，總是睡夢中死死地抓著自己的衣襟。仿佛稍不注意，自己就會離他而去。而他，又只剩下孤單一人。

　　“親愛寶貝乖乖要入睡，我是你最溫暖的安慰，爸爸輕輕守在你身邊，你別怕黑夜……”1

　　柔柔的搖籃曲流瀉一地，質(zhì)辛窩在緞君衡懷里，睡熟了。

　　緞君衡指掐靈訣，點上質(zhì)辛胸口的愿望果。

　　看著倒影在果皮上益發(fā)模糊的身影，緞君衡沉默、無語。

　　良久，只余一聲嘆息。

　�。�8）

　　小團(tuán)子總有一天會長大。

　　而愿望果始終沒有裂開。

　　控靈術(shù)已是小有所成的質(zhì)辛越來越久地凝視著愿望果中稀薄的影像

　　——如果忘卻了，便再去找回來吧！

　　他終究還是離開了給予他許多美好過往的那片土地，離開了養(yǎng)育了他多年的那個人。

　　他甚至，沒有對那個人說一聲：再見，保重。

　�。�9）

　　質(zhì)辛聽到了些流言

　　緞君衡被流放了，緞君衡被施以重刑，緞君衡被廢了靈脈

　　緞君衡也許，已經(jīng)死了……

　　因為，自己……

　　攥緊的手掌，出了血。然而到最后，還是要放下。

　　我還不能回去，質(zhì)辛對自己說。

　　我還沒有找到他，還沒有問他那個問題，怎么能半途放棄？

　�。�10）

　　那個冷血的男人再出現(xiàn)時，已經(jīng)是很久很久之后了。

　　久到，質(zhì)辛覺得自己已經(jīng)沒有力氣去恨了。

　　他已經(jīng)背負(fù)起太多。天閻魔城、闡提一族，所有的希望都在他一人身上。

　　對戰(zhàn)陣前，他只能向前沖。不停地?fù)]劍，不停地出招。

　　直到那人將劍插入了自己的心窩。

　　他再也沒有機(jī)會開口問一句：當(dāng)年，你，為什么拋棄我？

　�。�11）

　　也許他真的不是蒼生中的一員。

　　依附在紅潮之上飄飄蕩蕩的時候，質(zhì)辛偶爾會冒出這樣的念頭。

　　如若不然，他本該進(jìn)入輪回，又怎會一點點靈識就可以留在這里攀附在那里，死也死不透徹？

　　他想起那枚被他埋在魔池里的愿望果。

　　真的不會凝出實體了么？他問。

　　還是說，涼薄如你，連一個幻想也不愿意給我呢？

　�。�12）

　　質(zhì)辛不知道為何剛復(fù)生的自己，會恨上緞君衡。

　　一千年，他見了太多，恨了太多，也忘了太多。

　　牢牢刻在心里的，日日夜夜折磨著自己的，只有被遺棄的痛，以及，被背叛的苦

　　——吾無所不能的義父啊，你為何，不救我那苦命的孩兒？

　　——是不是，連你，也要棄我而去了？

　�。�13）

　　質(zhì)辛猜，他一定是忘記了什么。

　　那天，他救了一個佛者。那人有著一張與自己極其相似的臉。

　　他不知道為何身為一個魔，會出手救一個佛，只是無法忘記，在對上那張面孔時，自己瞬間亂掉的心跳。

　　質(zhì)辛不明白。

　　都是兩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張嘴，為何這張臉會如此讓自己沉迷，又如此的，讓自己厭惡？

　�。�14）

　　質(zhì)辛又救了一個人。

　　他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太閑了，怎么會救了這樣一個人？

　　臉蒼白的，聲音也是蒼白的，一點都不溫暖……等等，為什么這個人非得是溫暖的不可呢？

　　摟著那具羸弱的身軀，撫上那張消瘦的臉，質(zhì)辛覺得胸口悶悶的，有些痛。

　　把頭埋在那人的肩窩里，已成了孤家寡人的魔皇大人認(rèn)真地想：吾到底忘了什么呢？

　　胸口的愿望果發(fā)出微微的光。只不過一個昏著一個在冥想，誰都沒有看見。

　�。�15）

　　回憶回來的太遲；遲到他還沒來得及想起那個冷面的佛者是誰，那人已經(jīng)身還天地，坐化蓮臺了。

　　那個問題，他終究，還是沒有得到答案。

　　摸了摸仍掛在胸口的愿望果

　　他已許久不曾窺探過愿望果里的影子。不想看，不愿看，不必看

　　如果還有什么，能存在這心里，那這果子必有蘊化的一天

　　若是永遠(yuǎn)都這樣……那就，這樣吧

　　——愿望果啊愿望果，是不是連你，也厭棄魔了呢？

　�。�16）

　　回憶回來的總算及時，總算讓他在在還能握住這人的手的時候，想起了他是誰。

　　——緞君衡，吾之……父親。

　　然而終究，還是要分離了。

　　“質(zhì)辛，吾問你，你，可愿繼承吾之血脈？”

　　還是當(dāng)年那個聲音，那個在樹下等著他的，有些焦慮有些沙啞的聲音。

　　質(zhì)辛忽然就懂了，那些未曾說出口的，他錯過的東西。

　　“求之不得。”

　　受他一滴心血，從此，他們成為了真正的父子。

　　——你會等我么，父親？

　　——這一次，你不會丟下我了，是不是，父親？

　　（17）

　　山中不知歲月長。

　　幽暗的魔池里，日月穿梭，時光更迭，質(zhì)辛都不知道。

　　無盡的黑暗中，陪伴他的只有那個好像永遠(yuǎn)都不會孵出東西的愿望果

　　有時候它會亮一下，發(fā)出幽幽的光，像是一個永遠(yuǎn)觸不到的夢

　　質(zhì)辛似乎已經(jīng)忘記了那東西最初的用途。是一個蛋，或者一個果子，還是一盞燈，又有什么區(qū)別？

　　至少它還在，就夠了。

　�。�18）

　　歷盡千劫歸來的王者，望著腳下烏泱泱跪倒的人群。

　　那些是他的子民，是他的親人，是他的所有。

　　那里，沒有那個笑得像陽光的男人。

　　“恭迎魔皇！”

　　萬夫齊頌的聲勢是如斯浩蕩，連天地也為之動蕩。

　　質(zhì)辛的耳中卻只聽到一聲極輕、極輕的，仿佛蛋殼破碎的……“啪！”

　　然后，是更輕、更輕地……悉悉索索悉悉索索

　　看著從胸口的愿望果里爬出來的小東西，質(zhì)辛想，原來，他聽見的是花朵盛開的聲音

　�。�19）

　　當(dāng)鮮血染遍大地，土地上，將會開出美麗的花朵

　　魔族的傳說，流傳千年。

　　質(zhì)辛曾經(jīng)憧憬，也曾迷茫，直到這一刻，他才恍然

　　原來最美麗的花朵，一直開在身邊，他卻錯過

　�。�20）

　　那一天，在魔族上下的見證下，他們的魔皇，至高無上的魔皇，捧著一個拇指小人，哭得泣不成聲。

　　他在他們面前高過了天，卻只在一人面前，軟弱如幼子

　　然后他們聽見一個溫柔的聲音

　　“嘖嘖，哭這么大聲，很健康嘛~”

　　“來來來，給你留個印子，以后就是吾緞君衡的人咯~”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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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歌詞選自動力火車樂隊的《搖籃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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