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寫過王翦的悼詞之后內(nèi)心平靜，似乎作了這些就把他安心地送走了。轉(zhuǎn)過頭，又平靜地寫了王思危一段，今早發(fā)現(xiàn)那篇好像被晉江的滔滔江水哀鴻聲浪給淹沒了，內(nèi)心奇異地又是蠻平靜。
評論區(qū)中哀聲一片，看到好多媽媽心情悲痛，抑或有人難以理解。我不知如何安慰，只好講講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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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不得不正視一個事實，那就是我是個很奇異的自私鬼。表面上我悲天憫人，實際上，全是出于自私：缺點太多，才總能在可憐可恨之人身上看到自己，找一切可能為他們開脫，比如莫蔚清，她的自卑如我；比如鐘聲，她的好勝要強如我；甚至王思危，他活在強大的哥哥的陰影下，總讓我想起媽媽小時總是用朋友家優(yōu)秀的孩子來“激勵”我。是了，給他們撐腰，是想讓自己活得更筆直一點。
奇就奇在這兒，對弱者——被世人譴責(zé)的對象在我眼中通通是弱者，我總是想方設(shè)法地找理由原諒寬容他們。于是就好像一直要跟這個世界干仗一樣，像個異數(s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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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為什么要先寫出上面那段�？赡苡址噶俗晕移饰龅陌a頭了吧。
言歸正傳。
在寫鐘聲的時候，已經(jīng)闡明過自己是個堅定不移的宿命論者。
究其根源，應(yīng)是七歲喪父帶來的影響。比王翦幸運得多，他從沒見過自己的母親，而我和父親共同有過七年的時光，雖然兒時同他一起的記憶是那樣的零碎而錯亂，但我記得騎在爸爸脖子上被他頂著、旋轉(zhuǎn)、奔跑，也記得小小的自己左手爸爸右手媽媽，雙腳離地吊著晃蕩，我記得公園人工湖泛起的波光，他挽著褲角站在水里捉蝌蚪，捉一顆就放到我手里一顆，可我好動，最后終是一顆不�！�
父親死于車禍，聽說死狀慘烈，但我在告別儀式上看到的那個人還好，甚至是面色紅潤的，周身布滿鮮花，睡在透明的也不是玻璃也不是塑料做的棺蓋里，我捧著他的遺像繞著他走了三圈，隨著哀曲的節(jié)奏。多年以后，在大伯，父親的親哥哥去世時的告別式上，我冒出的是“他身邊沒有鮮花，沒有透明棺樞，他的遺容都沒有父親的自然”的念頭，心情竟很不道德很不孝順毫無廉恥的蔚然一片。
老家管這種意外死亡叫“橫死”，說是這種死者怨氣重，會變成面目猙獰的厲鬼，不肯去投胎再世為人，會找活人的麻煩。我每當(dāng)聽到這樣的說法都心尖疼痛，想著爸爸那么寬厚老實的人，怎么會變成兇神惡煞的樣子害人呢？我更愿意以為這個“橫”字是取自“飛來橫禍”。
信命，就是由此而來了，飛來橫禍，命運無常。我不知道除了命運，還有什么能更好的解釋這樣的變故。
所以，王翦的故去，我也想把它解釋成命運，命運讓他生為王居安的兒子，命運讓他生來不得母愛，命運讓他死于一場意外。命運一說，讓我如此的平靜，他應(yīng)該安息了，這么多人因為他的故去而懷念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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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親是一個非常傳統(tǒng)、感情特別內(nèi)斂、剛強堅韌、自尊自強、理智到讓我一度覺得可怖的女人。對于父親的故去，我們從來沒有坐下來，好好的談一談過。印象里只有一次，那時父親應(yīng)該七七已過，我趴在桌上寫作業(yè)，媽媽在織毛衣，忽然，她抬頭問我：“魔魔，你想你爸嗎？”我腦袋里轉(zhuǎn)了好幾圈，一會兒合計：我要是說想，媽肯定難過，一會又捉摸：要是說不想，那不就是撒謊？于是迷迷糊糊地還是點了點頭。她于是迅速地低下頭去，手上又開始忙她的活計，說：“想也沒辦法，再想他也回不來了�！�
于是我知道，媽媽對爸爸是有怨懟的。這種怨懟后來成為我在青春期里與她作對的主要原由。我不知道她下了崗，一個人帶著我有多難，那時混帳的我也不想知道，我就只是恨，她怎么能對一個故去的人，對她的丈夫那樣發(fā)狠地宣泄她的不滿？他走得已經(jīng)夠委屈了，她怎么就不能讓他安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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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翦對母愛的向往，和我對父愛的向往一樣�？赡苣赣H為了彌補我沒有父親的缺陷，她多數(shù)時候都在扮演著父親的角色，抑或者，艱苦的日子磨硬了母親的脾氣（那時她四處打工，還要照顧我），除了她在洗衣做飯做針線的時候，我都不覺得她是個女人。
生病的時候，她會責(zé)罵我：“讓你多穿點衣服你不聽，自己冷不冷不知道？你是傻子嗎？”然后虎著張臉把我從床上揪起來，衣服扔我一臉，等我穿好了，她將我安置在自行車后座上，狠命蹬著車，頂著風(fēng)，肩膀左右上下地晃著，一路上不斷抱怨去這一趟醫(yī)院要花去多少錢。
小學(xué)二年級，最后一堂素描課，她拉著我的手走回家的路上，狠狠地說：“聽著，家里沒錢再供你上這些沒有用的課，你爸把你撇給我，留給我什么了？還哭？憋回去�！被氐郊�，她把我畫過的那些還未得要領(lǐng)的習(xí)作一張張疊好收起：“以后你就剩好好學(xué)習(xí)一條路了。進屋寫作業(yè)去。”
可我是個不懂事不爭氣的。我的數(shù)學(xué)永遠(yuǎn)學(xué)不好，不管我多努力。而那卻是母親的強項，她是B型血，一個擅長邏輯思維的血型，而我卻隨爸爸，A型，感性的血型，最近翻閱爸爸留下的書，上面有他的標(biāo)注，字跡雋秀，我樂了，父親就好像一個文藝青年，而媽媽則像一個技術(shù)宅女，看起來挺擰巴的，可也很相配不是？
如果父親不是走得那么匆忙，我想我至少不會做那么多由于數(shù)學(xué)不及格而挨罵的惡夢，他應(yīng)該會護著我吧。記不清有多少次，我握著筆桿就是算不出作業(yè)本上的答案，而媽媽就坐在身邊對我“虎視眈眈”，我急得滿頭大汗卻只能寫出一個“解”字，媽看得不耐煩，嘩地抽走本子，下手不可喟輕地捅我一下：“又不會做，跟剛剛那道題相比，不是就換了個數(shù)字嗎？你給我好好看著！再不會明天不用上學(xué)了。”然后她提筆就寫，我只是嚇得要死，越怕越緊張，腦子越是轉(zhuǎn)不開，結(jié)果考試卷上又見此題，使力回想就是憶不起解題步驟，回家輕則領(lǐng)一頓罵，重則領(lǐng)一頓打。
升初二那年的暑假，她看著我平平的成績，說：“去上補課班吧�！蔽伊�(xí)慣了從小學(xué)二年級起，一到假期就被反鎖在家里，她白天出去打工，我在家習(xí)幾個字，看看電視，聽聽音樂，讀讀詩集，很自在，所以并不愿意去，于是說：“別花那個錢了，我在家好好學(xué)一樣的�！彼敲淳髂睦镄牛骸澳惝�(dāng)我是為了你學(xué)習(xí)成績上來才讓你去的嗎？不想去也得去，別長大了埋怨我，‘都怪我媽，當(dāng)年都不送我去補課�！@么大罪名我可擔(dān)不起�！�
無法，只得去�？梢蝗珙A(yù)想的一樣，并沒有太大的效果，風(fēng)扇嗡嗡地一會兒轉(zhuǎn)一會兒停一會兒又轉(zhuǎn)，老師的聲音在燥熱的天氣里像在催眠，同學(xué)聊天的聲音永遠(yuǎn)比老師講課的聲音要響……我給自己找了一堆學(xué)習(xí)不好的借口，逃避著母親那句話給我?guī)淼臍Α?br> 我太頑劣，母親對我常常以“恨鐵不成鋼”的“恨意”對我暴力相向，有時是因為梳頭發(fā)的時間太長，有時候是因為等不及回家喝水而花錢在路邊買冰，有時候是因為學(xué)習(xí)成績太令她失望……她最常罵我不懂事，沒志氣，跟王居安罵王翦口氣真像�，F(xiàn)在，我雖然心疼那時的媽媽，鄙薄那時不懂事的自己，可當(dāng)時，我卻只能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終是做不到更好了。我是那么的恨她又依賴她。
每次得她一頓罵或打，我就翻出日記本，記錄她的種種罪行惡行，甚至一度質(zhì)疑自己是否是她親生的，在那樣的時刻，我無限懷念故去的爸爸，有時，我真想他能來把我?guī)ё摺?br> 很不幸，這本日記被母親讀了去，她氣得不輕：“我不是你親媽？”她胸膛起伏，氣息不穩(wěn)，狠狠含了一口氣壓在胸腔里，她連聲說了三個“好”:“行啊，你有能耐就去找你爸！”
當(dāng)晚是我第一次有了輕生的念頭，我是真的想去找爸爸，我多想他能安慰我一下，多想讓他夸夸我：升旗儀式上的演講說得真好……作文又得滿分了吧，好女兒……這次月考雖然沒考好，下次會努力吧？
我摸到廚房，摸到菜刀，摸了摸自己細(xì)瘦的脖子，又摸了摸自己細(xì)瘦的手腕子，我不確定這一刀應(yīng)該落在哪里。腦海里自動浮現(xiàn)出一刀下去沒有斬斷，半連著的脖子，和半連著的手腕子的樣子。我把自己嚇到了，放下刀，跑回屋里，哭了半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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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這些嚇人搗怪的事情沒有別的意思，只想說，王翦在面對強硬的父親的時候，自然會想念母親，盡管那種想念是出于他個人的臆想，那種想念伴著失而不得的痛苦。像賣火柴的小女孩兒一樣，最后一根火柴點燃，她看到了愛她的奶奶。毒品幻象，王翦看到了溫柔慈愛的母親。他在那一刻是幸福的。
失足落水是個意外，我當(dāng)這是命運給他這個機會、讓他與天國的母親重聚。
是的，在我看來，死亡就是真的解脫，最好的解脫，心不再累了，空留在這凡塵俗世一具□□軀殼，靈魂大可飄高走遠(yuǎn)行向那自由廣袤的另一個世界去。或者，就不存在那樣一個世界吧？那靈魂歸去何處呢？無垠。終是一場虛無。
而我這個膽小鬼，終是要在陽間消耗掉命定的年歲之后，再去面見父親了。母親正在逐年衰老，我還要像她當(dāng)年照顧幼小的我一樣照顧她，想來，父親對母親亦是有著愧慚虧疚之心，他應(yīng)該不會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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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母親節(jié)，我卻在歷數(shù)母親的錯處，把她描寫得好似潑婦，這真讓我無地自容，或者她本也沒錯，只是我內(nèi)心太弱太敏感，壓力之下，總是把小事放大，最后一樁樁一件件都變成成長路上的一道道坎兒：比如對婚姻的質(zhì)疑，對生養(yǎng)孩子的恐懼。
事實上我的母親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母親，她用她弱小的肩膀為我撐起溫暖的家。是我不爭氣，沒能成才、為一向好臉面的她爭光添彩。
我相信這也是命數(shù)，雖然聽起來這更像借口，然時光已過不再有，我不會再如以往傷心緬懷，懊悔苦惱，我只想把握當(dāng)下，活在每一秒的滋潤里，品味苦中的清甜，甜中的苦澀。我對未來的命運也并無好奇，我只想珍惜現(xiàn)在，好在未來某天死而無憾。
正因為命運無常，所以要把握當(dāng)下、活在當(dāng)下。盡人事，聽天命，我當(dāng)這是一種胸懷，拿得起放得下的胸懷，盡了自身的一切努力，無論命數(shù)讓我功成名就還是功敗垂成，都能無愧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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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開篇還說到要安慰媽媽讀者，我想我�？诳浯罅�，小魔無能，致歉。但教育孩子，真的是一件天大的事，對吧？是成才最重要、還是成人最重要呢？父母是要鞭策孩子成龍成鳳，還是關(guān)注孩子的身心健康、幫助孩子在成長的道路上少一些痛苦，多一些歡樂、培養(yǎng)孩子寬廣的胸懷、達觀的生活態(tài)度更重要呢？我向來信奉“因材施教”，中國又有多少父母或?qū)W校有這樣的智慧？我想這才是不總寫出這樣一個悲劇的主旨吧。
對生養(yǎng)孩子的恐懼也正源于此。我總怕自己不夠智慧，教育不好孩子，耳濡目染了太多母親的教育方式，到時候傷了自己的孩子。所以，我想我還需多修為。謝謝不總的苦藥。
母親節(jié)快樂!天下所有的媽媽們，你們真?zhèn)ゴ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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