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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風(fēng)
曹子桓搬到L市的時候,正是2012年的夏天。
報社最近正在裁員,他又沒什么后臺,說不定哪天一陣風(fēng)刮過來就把他給送走了。幾周前他接到老板通知的時候,還以為自己被炒魷魚了,幸好只是外派,雖然是明升暗降,但好歹保住了工作,反正他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去哪里都差不多。
曹子桓找一個同學(xué)幫他聯(lián)系好了房子,收拾完簡單的行李就動身了。
落腳的房子位在L市近郊,除了交通上麻煩了一點之外其他都不錯,環(huán)境優(yōu)美,安靜宜人,最重要的是租金便宜。如今這個世道下,能存多點錢總是好的。
接待的物業(yè)經(jīng)理是個胖胖的大叔,看上去十分憨厚,見到曹子桓立刻上來幫忙拖箱子,他打量了一下少的可憐的行李,笑笑說:“小伙子還是單身吧?”
曹子桓點點頭。
“單身好啊,這房子最適合小青年住,多了還住不下呢。哎我?guī)湍闾,這個樓有點年紀(jì)了,建的時候沒有電梯,本來說要裝的,后來拖著拖著又沒了……”
曹子桓抬頭仰望這棟住宅樓,他的那間是在最高層。算了,就當(dāng)鍛煉身體。
兩人好容易終于爬到八樓,都累得氣喘吁吁的。大叔拿出一串鑰匙,撿了803那根把門打開,繼續(xù)絮叨:“這個803呢,原本是一室一廳的,后來主人嫌小,把客廳隔了一塊出來做書房,吶你看這就有兩間房了,利用的不錯是吧!
有書房正好,曹子桓總是會有數(shù)不清的書和文件要找地方放的,之前為了搬家已經(jīng)扔了一大堆,客廳小點倒無所謂,反正他沒客人。他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問:
“只有一個窗戶嗎?”
大叔不好意思地笑笑:“啊是,本來沒計劃有兩個隔間嘛,書房就沒窗戶了。這樣也好啊看書的時候安安靜靜的,而且臥室那個是朝南的,通風(fēng)采光都很好,不怕悶的……”
曹子桓原本也并不太在意,最終拍板敲定,合同簽好,就算正式搬進(jìn)來了。
他的東西本不多,收拾了一下就都安置完畢。日頭已經(jīng)過了中午,他卻一點胃口也沒有,反而覺得很困,干脆省了午飯,一頭栽在床上午睡起來。
有什么人在敲門,敲的很大聲很沒禮貌,是誰這么煩……曹子桓睜開眼睛,耳朵卻醒得更快一些,左手邊的大窗戶被強(qiáng)風(fēng)吹得抖個不停,窗板和框之間大概是松動了,一有風(fēng)就悶聲作響,聲音大得不正常,聽起來就像外面在敲門似的。
果真是老房子啊,也許是八樓風(fēng)大,多年來把窗子都吹壞了。曹子桓皺了皺眉頭,爬起來想打開它,停下那惱人的聲響,誰知剛一提起插銷,那兩扇玻璃就猛地朝他一巴掌甩了過來,同時洪水般的強(qiáng)風(fēng)卷進(jìn)房間,直接把曹子桓掀翻在床上。
風(fēng)聲呼呼大作,好像含著怒氣,要把全城的風(fēng)都刮進(jìn)曹子桓家里,儼然是不死不休的氣勢。
這是什么反常天氣?難道要刮臺風(fēng)不成?曹子桓坐起來面對著窗戶,那風(fēng)猛烈的把他眼睛都吹痛了,還伸出透明的拳頭拍打著玻璃窗的鐵框,在墻上軋出刺耳的聲響。
不知什么時候天色暗了下來,雖然還只是下午,從八樓望出去,漫漫的烏云猶如破城的大軍,在頭頂?shù)奶炷幌录Y(jié)了起來,一場大雨已勢不可擋。
曹子桓決定還是把窗關(guān)上,否則待會雨水刮進(jìn)來就難收拾了。風(fēng)勢大得簡直像是跟他有仇,硬要闖進(jìn)來似的,他費(fèi)了好大力氣才把兩扇窗合攏,然后迅速地插上插銷,房間里頓時安靜了許多。
終于關(guān)上了,曹子桓深深吸了口氣,心里竟有些后怕的感覺。他決定去找物業(yè)談?wù)勥@個問題,夏季還沒結(jié)束,要是天天這么刮風(fēng)他就不用睡覺了。
物業(yè)大叔盯著惺忪的睡眼,不大想搭理他,跟之前那個和藹可親的家伙判若兩人。
“哦窗戶太吵?這房子很老了,有些松動也是正常的,關(guān)好就行了,你看今天風(fēng)大,你又住頂層,忍忍就過去了,不會天天都這樣的。”
曹子桓還想再說幾句,忽然間一聲驚雷降下,響聲震耳欲聾,就好像上天投了顆炸彈到樓外的地上,室內(nèi)的燈打了個哆嗦,熄了,房間里里頓時漆黑一片。
曹子桓嚇了一跳,本能地想扶住手邊的東西,一伸手摸到的是人的手臂,這應(yīng)該是物業(yè)大叔,他正想放開,一道閃電炸開,天外白亮的光線刺透了黑暗——
黑暗中有一雙眼睛瞪著自己。
黑幽幽的瞳仁,泛著血絲的眼白,飽含怨怒地看著他。
“!”曹子桓忍不住大叫一聲,退后幾步。
這時燈管又恢復(fù)了正常,熟悉的人造光亮了起來。大叔抬頭看看墻上的白熾燈,見怪不怪地說:“打雷的時候就會這樣,一會就好了。”
曹子桓驚疑不定地看著他,剛才是自己的幻覺嗎?那雙眼睛顯然不是大叔的,它那么……有特色,甚至可以說有一種熟悉的感覺。他平復(fù)了一下呼吸,一句話沒說就離開了物業(yè)管理室。
一層層往上爬,雨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似乎他正在一步步接近天幕。他回到自己的屋子,一開門就聽到了某種奇異的聲音,是窗戶一開一合的聲音。不會啊自己明明關(guān)好了的……
他沖進(jìn)臥室,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窗戶不知被誰打開了,狂風(fēng)挾著怒雨倒灌進(jìn)來,打濕了整張床,雨水征服了被單還不罷休,順著床沿滴到地板上,淋淋漓漓地幾乎要匯成一條小溪。
曹子桓站在床邊,已經(jīng)能感覺到細(xì)細(xì)的雨氣撲在臉上,猶如身在瀑布旁一般。到底是誰把窗戶打開的?除了物業(yè)不可能還有別人有鑰匙,可那大叔明明剛才還在跟他說話!如果不是人力所為,那只有一種解釋:風(fēng)太大把窗戶吹開了。
這個解釋未免太過夸張了,可卻是唯一合理的。曹子桓咬著牙,心里莫名的憤怒,又不知何處發(fā)泄,自然之力不是他能掌控的,也無法申訴辯駁,外面的風(fēng)雨全沒有漸小的趨勢,厚重的雨幕包圍著這棟老樓,讓他成為一座孤島。
只好勉強(qiáng)再把窗戶關(guān)上。每次關(guān)窗都要費(fèi)一番力氣,像是在跟什么人搏斗似的,曹子桓被雨水淋了一頭一臉,心里直呼倒霉,他看看一片狼藉的臥室,暗想今晚只能在書房睡了。
床單枕頭什么的都弄濕了,曹子桓只好用幾本書搭了個臺做枕頭,鋪了一層衣服在地上,湊合著睡了。
夜里雨還是沒有停,風(fēng)聲也依舊以一種拍遍欄桿的氣勢,砸在臥室的窗戶上。
曹子桓看著黑漆漆地頭頂,苦笑了一下,所謂“夜闌臥聽風(fēng)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就是這個意境吧,難怪古人睡不著覺了。
最終曹子桓還是睡著了,不僅如此,還做了個夢。
夢里也是一個雨天,也是狂風(fēng)大作,還下著冰雹,草木摧折倒了一地。畫面里只有一個孤獨的人影,高高瘦瘦地,沒有日影與之相吊。他走在風(fēng)雨天里,全身都濕透了,卻混無所覺,走著走著就跑了起來,漫無目的地四處沖撞,卻總也走不出那塊地方。
曹子桓看著夢里的那人,他很清楚自己是在做夢,他能感應(yīng)到,那一片陰慘慘的天空下:
是一個牢籠。
你是誰?快回頭,快回頭讓我看看你!
可是那個人沒有回頭,他一直背對著曹子桓,以一種絕望而又倔強(qiáng)的姿態(tài),看也沒有看這個在夢中追逐他的人。
曹子桓慢慢睜開眼睛,不是被驚醒也不是聽到了鬧鐘,他想自己只是暫時離開了那個夢境。已經(jīng)是第二日清晨,夜雨終于停了。
沒有下雨的時候,曹子桓也不敢開窗了,不知為什么他這間房的風(fēng)聲永遠(yuǎn)不會停,而且勢頭極為強(qiáng)勁,稍微留給它一點縫隙就能肆虐無常。他曾問過同一層的其他人家,但都沒有這種怪事發(fā)生。
接下來幾天曹子桓仍然睡在書房里,一則是因被子床單還沒晾干,另外卻也是出于某種隱秘的渴望,想再次邂逅那個夢,和夢里的人。
終于在一個晴朗的夜晚,那個人又出現(xiàn)了。
他依舊不回頭,只是這一次曹子桓與那人的距離近了許多,已經(jīng)能看清他腰帶上的花紋了。他坐在案前,似乎正在提筆寫著什么,十分專注,完全沒有意識到身后的人,一頭長發(fā)披在肩上,很是順滑的樣子。曹子桓一步一步走上前,想接近一點,再接近一點,直到他看見那烏黑的頭發(fā)里透出幾絲白色,非常扎眼,莫名地讓他有點難過……直到他走到那人身后,只有一步之遙。
曹子桓本能地伸出手想抱住他,可無意中瞥見自己的手后卻驚得顫抖了起來,那雙手不知何時長出了厚厚的硬皮,骨節(jié)變得粗大,指頭鉤成了尖利的爪子,丑陋地曲起來,猶如惡獸撲食一般伸向那人的脖子。
不……這不是我……曹子桓想縮回手,身體卻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他只能眼睜睜地那魔爪猛地扣住面前人的脖頸,狠狠地收緊,以自己無法想象的力道要置人于死地。
那人掙扎起來,努力伸長脖子,雙手拼命想掙脫曹子桓的鉗制,但終究無能為力,只能斷斷續(xù)續(xù)地喘著氣,他想呼吸可是空氣卻越來越少。
放手……快放手!曹子桓大聲呼喊,可是沒有人聽到,連他自己的手也不聽從他的心,反而越掐越緊,緊得連手指都麻木了。漸漸地,那人的頭垂了下來,再也不動了,只余下曹子桓自己的喘息聲,和心臟的狂跳聲。
“不要!”曹子桓伸直了雙手坐起身來。
他仔仔細(xì)細(xì)地看著自己的手,十根指頭都是正常的,沒有魔爪,也沒有謀殺。
他出了一身冷汗,忽然間腦中一陣暈眩,眼前模模糊糊的,仰頭便倒了下去,幸而后腦勺砸到了一個硬硬的書角,那鈍痛又激醒了他。一定是太久沒開窗,屋子里太悶了,剛才那樣暈睡過去會出事的。
曹子桓爬起來,走到臥室,那窗子仍然不安分地發(fā)出咯吱的聲音,只不過聽久了慢慢習(xí)慣了。他小心地打開窗戶,果然,一陣狂風(fēng)好像歸山的老虎呼嘯著闖進(jìn)來,狠狠地甩開了兩扇玻璃。然而這次他沒有躲閃,反而面對著大風(fēng)迎了上去,好讓自己清醒清醒。
夜風(fēng)吹干了他一身的汗,胸口也不悶了,只是那寒涼讓他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夏天的風(fēng)不該是這樣,它好似跟曹子桓有仇,見到他就撲上來,而他又好似跟夢里的人有仇,恨到恨不得掐死他。曹子桓從不記得自己恨過什么人,怎么可能呢,他根本不想殺夢里的那個人,根本不想。只是好像被某種力量操縱了,身不由己。
狂風(fēng)依舊呼嘯,好像它也有著這樣“為什么”的疑問,只是無人能為風(fēng)聲解答。
當(dāng)然一直這樣下去是不行的。曹子桓終于說服物業(yè),讓他找人來修理一下窗子。工人來檢查了一番,表示確實年久松動,早該換了。幾天后就給他裝了個鋁制的氣密窗,邊角的縫隙都封死,這下風(fēng)雖然大,終于不再發(fā)出奇怪的響聲了。
曹子桓搬回了臥室,心想總算可以睡個好覺了吧。他從那堆被自己作為枕頭的書里撿了最上面的一本,當(dāng)做床頭讀物。讀了一會又困了,便把書放在一邊,迷迷糊糊地陷入了沉睡中。
也許是上天愿意再給他一次機(jī)會,曹子桓又回到了幾天前去過的房間里。
燭火搖動,映著那人瘦削的身影在地上搖搖晃晃。他還是很安靜地寫著字,那么用心,仿佛對著竹簡傾訴著什么。曹子桓有些害怕,怕自己上前去又會錯手殺了他,可又忍不住想靠近……至少讓我看看你的臉。
他最終還是小心的走上前,雙手背在身后緊緊地絞住。直到站在那人背后一步之外,曹子桓想叫他回過頭來,可是不知道他的名字是什么。就在這時,寫字的人好像感覺到了有人接近,他放下筆,低著頭想了想,然后轉(zhuǎn)過身來——
這是他們今生第一次見面,可曹子桓認(rèn)出了,這是一張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臉。
那人嘴唇微微開合,似乎說了一句什么話。曹子桓沒有聽清,于是湊上前去,他感到溫?zé)岬臍庀⒋颠M(jìn)耳朵里,那句話是那么的美好,讓他的心跳的越來越快,幾乎就要掩蓋了耳語。
整顆心仿佛變成了鼓,重重地敲擊著他的胸膛。曹子桓醒過來,風(fēng)聲也如鼓聲,一下一下地捶著那扇牢不可破的窗子,好像永遠(yuǎn)不會放棄。
曹子桓沒有再害怕,也沒有再疑惑,他已經(jīng)聽懂了風(fēng)聲的呼喚。
他雙手用力,不是在掐著誰的脖子,而是用力打開了窗。
沒有想象中的狂風(fēng)撲面而來,夏日的夜晚很靜謐。夜幕是深深的藍(lán)色,中天綴著一顆明月,月明如水,月明如思君。
和暖的微風(fēng)自西南而來,吹拂著他的臉龐,好像一個長長的凝視,吹開他的衣襟,好像一個久違的懷抱。
這風(fēng)吹向床頭,無意地吹開那本猶在睡夢中的書,書頁輕柔地翻動,停在了那一頁的那一句話:
“愿為西南風(fēng),長逝入君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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偽現(xiàn)代恐怖片,其實并不嚇人。CP暫不劇透,短篇完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