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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玄覺。什島廣誅開口道,聲音被夜里的風蓋過去了。
那人一步步摸索著手邊的漢白玉扶欄朝前走,身后跟著惶惶不安的內侍。
太宮。廊下石燈籠的微光并不能照亮太遠,棘島玄覺背后影子長長的,一直延伸到他這里,他覺得嗓子有點發(fā)干,太宮請留步。
什么事。微微側轉過身體,棘島玄覺有些不耐煩,他要回值宿的宮殿去,殺戮碎島沒有王了,在代王選舉出來之前,大大小小的事務還是得他來操勞,好一陣子都沒回家去住。
對方忽然沒了聲音。
有什么事……能有什么事。棘島玄覺笑了一下,不知道是因為光線,還是別的什么緣故,這笑容看起來更像是嘲諷。什島廣誅還在想這個問題,那人已經點頭,太丞這邊說話吧,外面太冷,想喝點熱茶暖暖。
——覺得暗的話,可以再點幾盞燈。
空曠冷寂的地方,門窗都閉起來,角落里的香爐還沒有熄滅,淡青有質的煙氣裊娜盤旋,在一束束透窗而入的月光中飄忽散盡,像滴落水中逐漸被稀釋的墨汁。
白天倒還熱鬧,人來人往,畢竟是宮里,不比聽思臺,一切都更加嚴整有序,只等半個月后王樹祭祀出了結果,這樣的日子才算告一段落。
我讓文部尚論回去了。棘島玄覺漫不經心的坐下,他對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今天沒有太重要的事或未處理完的公務,否則現(xiàn)在應該是有人陪在身邊,一封封仔細念著從各處送來的奏呈公文,然后再由他做出決定。從前這種事是衡島元別在做,衡島元別死后,有一段日子是在勞煩文部尚論,令島赫赫笑說沒關系,別的人不熟悉太宮的行事習慣,只怕沒辦法很好同他配合。
有么,不至于罷……聽出話里的意思,棘島玄覺笑著,他最近心情是不大好,莫不是流露在外的太明顯了。但在朝堂上掩飾的還是不錯的,最多說話略刻薄些,讓一些人感到不安。他聽見不規(guī)律的心跳聲,忽然間滯住的呼吸,于是淡笑著走近兩步,權柄可是要握緊啊。
是隨口說說么,誰知道,但誰會傻到真的拿這種問題來問他呢。棘島玄覺有些無力,下午那會兒耳朵忽然難受得緊,等漸漸緩過來,頭又開始痛。他不愿意見人,只想早些躺下睡了,近來事情那么多,每一樣都很棘手。
茶都冷了。他忽然聽見那人道,叫人來換一壺熱的吧。
不必。棘島玄覺搖頭,但手腕在推拒的過程中微微一偏,一股微溫的水流忽的傾倒在桌面,又順著桌沿流下去,茶杯連同蓋子全合在身上,半幅衣襟潑的濕透。
誒——他感覺那人一下子愣住似的,抱歉。手忙腳亂的帶著他坐到一邊,想來坐褥也濕掉,棘島玄覺哭笑不得,他把手往后撐在地板上,更涼了。
有沒有可以換的衣服。什島廣誅尷尬的站在那里,想也知道是一副什么表情,棘島玄覺嘆了口氣,右邊暖閣。什島廣誅要過去,他搖頭,算了。
太丞到底有什么事。棘島玄覺盡量平靜的問?煺f吧,應付完了他好去睡覺。
感覺得出那人在不安,但他一點都不關心什島廣誅在煩惱什么,也許是因為無論對方做出怎樣的決定,有怎樣的動作,都不足以令他感到威脅,兵權固然令人忌憚,但王樹殿還頂在頭上,依那人的脾性,才不懂得什么是變通轉圜吧。想到這里棘島玄覺微微笑了,跟這種人打交道也不錯,游刃有余,可以勻出更多心力對付慈光之塔那只紫色大孔雀。
濕漉漉的布料粘著皮膚著實難受,他皺了皺眉,將袖子挽起來一些,但身上就沒辦法了。沉默中等不到回應,耐心是要分情況的,眼下的處境以及對象,他都沒有興致去付出。
窸窸窣窣的聲音。那人遞過來一團東西,說話聲中仍舊透著不自在,先換上這個好了。
搞什么……
棘島玄覺愣了愣,是件摸起來還算厚實的外衣,帶著微微的體溫。
光線忽明忽暗,青銅燈盞里的油快要燃盡,一盞,兩盞,風無孔不入絲絲的吹著,一直到滅盡了第五盞。
還能看見嗎。沉默時間漫長到讓人心慌的時候,什島廣誅忽然聽見那人問道,點了點頭,勉強能看到一點,外面有月亮。
這樣……那人忽然笑出聲來,行吧,你閉上眼。
什么?
閉眼。棘島玄覺重復,廣誅,閉上眼。
本來就沒有什么事情要說的,來找這個人,其實不過鬼使神差罷了。
他跟他總是針鋒相對,但又忍不住在意那人對自己的看法。
沒有光彩的眸子,沉郁而尊貴的紫色。
還有冷淡疏離的微笑。
直到后背貼上地面,才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對,什島廣誅睜開眼睛,這一次,昏暗的空間像被烏云密密籠罩的天穹,月亮被遮住,窗縫間稀薄的光也許來自檐下的紙燈籠,淡的像水。
棘島玄覺一只手撐著地面,距離他的臉很近,居高臨下,神情若有所思的,似乎在挑選措辭。
喜歡我?
被這般直白的問出來,一瞬間渾身都僵硬了,但看那人的表情居然還十分平靜。
沒道理啊。棘島玄覺略偏過頭,眉尖蹙著,不說話,是默認還是不知道?
不知道……下意識順著那人的話說著,什島廣誅看見對方點頭,那,不如試試看就明白了。
……喂!
不想要就推開。棘島玄覺表情沒有一點波動,沒人逼你。
不是想推開,只是想翻過來。反射弧比較遲鈍,意識到這一點時,什島廣誅死的心都有了,那人摸索著撥開他領口的盤扣,似乎又嫌這樣太麻煩,頓了頓,拉起他的手道,你自己來吧。什島廣誅看著那人的臉,一本正經并不是開玩笑,猶豫了一下,最終照辦了。
外袍剛才已經脫下來,現(xiàn)在連同棘島玄覺被他搞到濕透的那件堆在一起,莊重的黑色上金線刺繡繁復紋路,眼花繚亂。他一點點解開里衣,也許是因為那人目不能視,這樣做不至于讓他很難堪。不上朝,沒人愿意戴那頂重的要死的帽子,棘島玄覺的頭發(fā)用一根烏木簪子隨便束著,頭頂和兩鬢,余下的垂落在胸前。他皮膚很白,但像玉石一樣讓人感到清冷,漆黑濃麗的頭發(fā)拂過臉頰,隨著主人的動作動了一下。
棘島玄覺拉過外衣鋪在地板上,轉過臉面對他,但紫晶石一樣好看的眼睛里并沒有任何影像存在,這種感覺很奇妙,什島廣誅不知道說什么,那人低下頭,忽然伸手摸在他眼角,手指一點點往下,描摹著他的五官。我都快忘了你是什么樣,棘島玄覺道。從徹底的失明到今天,少說幾百年也有,恍恍惚惚,時間不知不覺就過的這樣快,而他要做的事永遠只有一樣。
腰帶解下來擱在一邊,頭發(fā)又長了,該修一修,他跪坐在什島廣誅□□,發(fā)梢垂過了腰,若即若離挨著地面,被一只手握住,他皺了皺眉,將頭發(fā)抽出來撥到肩膀后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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棘島玄覺松開扣在他腰上的手,坐起來拿過一旁的衣服穿上,緩慢動作中透著一慣的優(yōu)雅從容,面對任何情況似乎都能這樣不慌不忙,自信滿滿。眨眨酸澀的眼睛,什島廣誅想起身,但稍微一動隱秘的痛楚便令他重新倒回去,虛脫到無力,連開口說話似乎都困難。
外面開始有一些人的走動聲,漸漸近了,又遠了,什島廣誅知道那是宮中巡夜的侍衛(wèi)隊,很早以前他也曾任職其中,黑暗隱沒了重宇飛檐,星星點點的燈火一眼望不到邊,在東方泛起魚肚白的時候又漸次熄滅。他憑借軍功一點點掙著地位,但由于出身的局限無論如何棘島玄覺都比他站的更高,后來他們終于比肩,那也是因為攝論太宮與伐命太丞之上再也沒有他可以爭取的位子。
棘島玄覺的手指尖有薄薄的繭,長年執(zhí)筆留下的,虎口和指腹也有,那是因為握劍,這樣的人看起來似乎不適合動手沾血,雙眼可見的死亡,那天衡島元別的首級裝在木盒里呈上來,他愣了一下,潛意識中無法想象那人會為幫他做到這種地步。早就想殺了啊……棘島玄覺道,語氣很無所謂似的,但他看見他用手去碰了碰耳朵,大概又在疼了。
他意識到自己也許說了不該說的話,不然棘島玄覺不會有那樣的表情,那人轉身便走了,一如既往丟給他真假不辨的挑釁——不像是玩笑罷,什島廣誅搖頭,可如果是玩笑,他這樣如臨大敵,會更令那人恥笑了。他摸不清棘島玄覺內心的想法,一直一直,就像不能肯定自己心里對他的定位,棘島玄覺說試試看做一次也許就明白了,現(xiàn)在什么都做了,但除過很疼之外,好像也沒有別的念頭。疼的有些受不了,棘島玄覺也不理他,用手將壓住的頭發(fā)從領口順出來,烏黑漫長,襯著脖頸一截玉白的肌膚。
不知道過了多久,是什么時辰。什島廣誅躺在冷冰冰的地板上,手指碰到糾結的亂七八糟的衣服,還有一點冰涼,是殘破的茶杯碎片。棘島玄覺站起來,將外袍隨便搭在臂彎去暖閣里換掉,順便點亮桌案上的燭臺,動作流暢的不像話。
別待太久了,這事我不想被人撞見。什島廣誅聽見那人道,明亮的光線驀地刺進眼睛,他看著棘島玄覺留給他的又一個背影,想,自己就是個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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