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來我亦為行人，長(zhǎng)望曾經(jīng)過此門。那年春，除卻花開不是真�？漳砘ㄖ找虚T，空著眉間淡淡痕。那年春，記得奴家字阿莼。

　　長(zhǎng)安的春，來的遲。墻邊一枝嫩桃，在晨光朝露里，開了。
　　農(nóng)家的女兒，居長(zhǎng)安的郊外，那年，正是好年華，斜倚枝畔，便勝殷紅無數(shù)。
　　那一天春光妖嬈，家人往而踏青，落下她獨(dú)自在家，百無聊賴獨(dú)倚窗，她聽見敲門聲。
　　“誰？”她疑惑著，卻還是起身，去開了門。門外立著的，是個(gè)陌生男子，不認(rèn)識(shí)，卻怎地這樣眼熟？暗笑自己昏了頭，她款款行禮，問：“何事？”佳音如水泠泠。
　　他答：“姑娘，在下行路口渴，可否賜一碗水�！�
　　彬彬有禮的君子，她想，心頭一動(dòng)脫口而出：“你進(jìn)來吧�！痹捖鋮s覺不妥，家中無人，自己一介女兒家，如何能邀請(qǐng)一個(gè)男子入屋？且，若他是壞人，當(dāng)是如何？
　　然而，心頭跳躍的，是從未有過的感覺，她咬唇，就一次，就這一次。
　　如斯引人入了院，她去端一碗水，伊水而照，輕輕攏了攏發(fā)。
　　他站在桃樹下飲水，斯人如畫。
　　她倚著桃枝看他，美人如玉。
　　不其然雙目對(duì)視，他神色不變暗自心動(dòng)，她面染紅暈亂了芳心。
　　一碗水，再怎樣緩緩喝，也終是，喝完了。
　　他飲進(jìn)最后一口，兩人相對(duì)，卻不知為何，竟是無言。
　　良久，她道：“放這里吧�！狈胚@里吧，一會(huì)兒我再送回去，就讓我在私心里再多祈著上天將他留一會(huì)兒吧。
　　他依言，亦是沉默一時(shí)，方才道：“多謝�！�
　　她微微一笑，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只緩緩搖頭，笑。
　　他立在樹下，閑話幾句，都是他在說，她聽。平日素來伶牙俐齒，可在他面前，卻矜持如此……不，也不算矜持吧，只是，只是不知道該如何說才好，怕一開口，那喜悅就要涌出來，教人覺察。
　　她怕羞。
　　他看她，斜倚一枝桃花，盛放的花朵，蓋不住她的芳華，該是青春年少，該是素顏清純。這般那般，沒有刻意營(yíng)造，卻是印在心底，不其然地怦然心動(dòng)。不能再呆了，他想，發(fā)乎于情，止乎于禮，不可逾矩。這般邂逅，該是這春色里，最美的記憶，無可褻瀆。
　　他借口天色已晚，離去，自站在門外，百般思量，終是因真的晚了天色而去。
　　她關(guān)了門，收了碗，獨(dú)自站在花樹下，站在他之前站過的地方，可終是知曉，天色晚了。
　　天色晚了，再來的敲門聲，不是他，是踏月而歸的家人，原來不知不覺中，她竟然站了這么久，久到，這桃花，都開出了荒蕪。
　　平生不會(huì)相思不知相思，可偏偏才知相思卻害相思。
　　她如此，他亦如是。
　　往后的日子里，她在想，為何不留他坐下，再沏一壺清茶，多聊一時(shí)，許能解了他深鎖的眉。再不濟(jì)，再不濟(jì)也該多問問他，其實(shí)她想說，她想告訴那人，公子，記得奴家字阿莼。
　　阿莼，阿莼，往后里她獨(dú)自念著自己的名字，笑自己傻癡。
　　不過一面而已，今日一別，往后再無相見罷，心知肚明，然而，卻還是不其然，留了這人在心底。
　　她想，許是她一直盼著的吧，一直盼著，在這里，在這桃樹下，遇著個(gè)這么樣的男子，故而如今一見，便覺熟悉，是因知曉，對(duì)的，就是這人，就該再這里。
　　上天垂憐，聽了她的愿望，用了她一生的幸運(yùn)，去給了她這么一次相遇。
　　到底是因?yàn)榇箲z，還是在嗤笑她，不自量力？
　　往后的日子里，他在想，為何不多留一刻？哪怕只立在花樹下看著她，然而，始終是自己唐突，這般美好，不可多言玷污了去，世人終是終日念叨著禮教，他亦是讀著圣賢書長(zhǎng)大的，因著那美好，不忍褻瀆，匆匆而離，近似逃也般。只是，闔該問問名諱，再不濟(jì)，再不濟(jì)也該多一句嘴，告訴她，姑娘，小生殷功。
　　殷功，殷功，如今心有所記，竟懵懵懂懂奪了功名。
　　他心喜之余，只想著再去看一眼，就一眼，那素衣女子花下嬌顏。
　　踏路似歸，桃花又紅。他叩門，心中百般思量，這一次，這一次定要知道那女子姓名。
　　然而，無人回應(yīng)，再無人開門，無人遞上一盞清水，無人倚著桃花淺笑。
　　他門外久立，許久，天微白，再無相見可能，留詩而去“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fēng)�！比嗣嫣一�，他原是不喜桃花這般熱鬧吵嚷的花兒的，卻不知為何，思及那人，唯一想說的詞，便是這四字，人面桃花，人面桃花。素衣素顏，卻比過繁華無數(shù)。
　　喂，桃下伊人，你能看見嗎？
　　他無聲地問。
　　過幾日，復(fù)來，卻知她已逝。
　　已逝，已逝，再無相見，又或是，待到碧落黃泉，才能再度相逢罷。
　　終是，太遲。
　　她曾想，遇見這人，是好是壞。
　　若不遇見，她始終是癡小人家女，不知相思，便不害相思，如此，或許如別家女兒一般，懵懵懂懂嫁為人妻，再懵懵懂懂育了子嗣，由是一生，再無其他。
　　若不遇見，她不會(huì)知曉，凡人對(duì)著上蒼，終是無能為力。乞巧節(jié)，牛郎織女得以天上相見，而她與他呢？許是到了那另一個(gè)世界方能再見，她想，死生契闊，她想，即便是離去，也是生不能同寢，死不可同穴。
　　可是，如何可舍去這份遇見？
　　她寧愿為此失去生命，也不愿忘卻，更不能帶著這份心，嫁與旁人。
　　若不曾遇見，許是可多活幾多歲月，許是可子孫繞膝，享盡天倫。
　　可若不曾遇見，這如斯的生命未免也太過無趣，太過沉寂。
　　人這一遭，總要有些不其然的刻骨銘心，方才對(duì)的起這一生一世。
　　家人為她尋了親，由是，將要嫁與旁人了嗎？
　　她不允。
　　黃泉碧落，我先等你。
　　若死亡才能再次相聚，她愿舍此生，愿棄此塵，她愿先離去，換一個(gè)重逢。
　　他立在墻外，伊人已去，再也不會(huì)回來，他不知自己到底期待著什么？午夜夢(mèng)回，那女子倩影久久不曾離去。是否今生，邂逅便只是邂逅，再也演繹不出其他風(fēng)花雪月？
　　然而，他是不能僅僅懷念于她的，這一生，縱是她為心中朱砂，他亦是要娶妻生子傳宗接代的，他亦是要成家立業(yè)不舍余生的。
　　他不能同她一起，同生不可，同死不能。
　　男子在這世上所求的，從來都不僅僅是情愛而已。
　　他有他的國(guó)，她不過是一枝突入了城墻的艷桃，再鮮艷，再美麗，待她謝了，頹了，他也只能一生懷念，不能隨她而去。
　　而她，卻為了那一遇見，終了一生。

　　重來我亦為行人，長(zhǎng)望曾經(jīng)過此門。那年春，除卻花開不是真�？漳砘ㄖ找虚T，空著眉間淡淡痕。那年春，記得奴家字阿莼。

　　除卻花開不是真，她與他，再無其他，唯余一枝艷桃，一抹桃香。落著他的一生懷念，她的匆匆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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