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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殢無傷倒在地上,浮廊巘的落雪鋪天蓋地,令師尹看不清楚他的樣子,長發(fā)像一領(lǐng)斗篷將他的身體完全遮蓋,師尹走過去將頭發(fā)撥開,殢無傷微睜著眼,紫色睫毛安靜而恰到好處的遮蓋了他的目光,師尹叫了聲‘殢無傷’,發(fā)現(xiàn)整個浮廊巘寧靜的像一座墳墓,只有風聲竊竊。
師尹沉默著將視線轉(zhuǎn)移到不遠處的劍架,墨劍不再滴落鐵涎,他一度覺得那些液體就是冷卻的鮮血,曾經(jīng)灼熱而絕望的撲落在劍鋒上,生命被抽離的時刻,劍的邊緣會泛起被燒到快融化的鐵一樣的透明紅色。
他用手蓋住殢無傷的眼睛,覺得接觸到的皮膚溫度比平時更低,相比之下自己的體溫簡直能融化掉這一塊冰,他這樣想著,想象這具身體漸漸爬滿像開春時解凍了的河面上的裂紋,然后在承受不住的某一瞬徹底崩碎化灰,殘骸埋進雪里,不會再有一雙眼睛冷冷的,嘲弄的盯著他,師尹一直討厭殢無傷那樣看他。
柔軟清潔的雪花不斷飄落,還沒有將之前的拂干凈,新的一層又覆蓋上來,越來越快,它們落到哪里都不會融化,從容掩埋起蒼白的皮膚,灰白的嘴唇和不肯閉合的雙眼。師尹覺得手腳一陣冰涼,慈光之塔四季溫暖濕潤,沒有冬天,寂井浮廊里幻術(shù)營造的雪也并不會冷,但是在苦境——師尹用空著的一只手揉著額頭,然后推了推殢無傷,那動作并不溫柔,殢無傷也沒有一點反應(yīng),僵硬冰冷的肢體撞到師尹伸出的指尖,他猛地縮回了手,意識到另一種可能性。
師尹站起來退后了幾步,正午的陽光抹化陰影。
他覺得不該把他就丟在這樣一個地方,但其實任何地方都無所謂,任何一個地方都可以是冰封過去的囚籠,隔著透明純潔的冰清晰鎖住的過往畫面,記憶一清二楚,沒有扭曲也不會走遠,它們在深夜入夢,年復一年機械的做著相似的夢,寂井浮廊終年飄雪,風聲飲泣,他隔著令人窒息的雪幕遠遠望他,也像在望一段記憶。
殢無傷。
師尹輕聲道,他孤零零站在那里,沒有人應(yīng)答。
我夢到你死了。師尹這么說著,一刻鐘前殢無傷帶他離開了同戢武王相遇的山道,經(jīng)由霧氣過濾的晨光仿佛淺青與淡灰交織的薄紗,他眨著眼睛,不能確定對方是怎樣的表情。殢無傷把手從師尹的腰上放下來,轉(zhuǎn)身頭也不回的往前走,師尹認出那是通往浮廊巘的小路,沿途他看見覆地的白霜,聽到淙淙的溪流,景象越來越荒涼,沒有人說話,直到白霜換成落雪,水面結(jié)起薄冰,師尹活動了一下手指,將火星已經(jīng)熄滅的香斗握緊,他跟著殢無傷的背影走入庭院,木板鋪就的回廊踩著吱呀作響,這聲音聽起來都和慈光之塔寂井浮廊里的一模一樣。
雪。
空空徘徊的風。
一柄劍。
殢無傷靠在那里把玩手中的晶石,除了這一點,一切和夢里沒什么不同。
無聊的夢。師尹想,他隨便說了句什么打破氣氛的冷凝,漸漸將話題牽扯到之后的計劃上,語氣中透露不滿的情緒,他想要偽裝粉飾自己的態(tài)度,語速越來越快,殢無傷饒有興致的盯著他的臉,繼續(xù),他說。劍客的臉上泛起仿佛是笑容的違和表情,你希望我殺了戢武王,你還希望我做什么。沒有溫度的陽光撲在他身上,頭發(fā)和衣服被風吹起來,風吹散了輕飄飄嘲弄的話,輕屑和不安的目光在一片空白的布景里交錯滑過,雪越下越大。
他繼續(xù)不給他好臉色,比起現(xiàn)在可稱得上惡劣的態(tài)度,久遠以前單純的孤僻寡言實在令人懷念。
他看見他便想起了自己愛過的女人,他問你們的相貌可有相似,無論怎樣的回答都不滿意,情緒轉(zhuǎn)變的速度驚人,傷感與痛恨像密密包裹身心的繭,纏絞的密不透風無從宣泄,有時候會產(chǎn)生一種親手殺死眼前之人的想法,讓這世間最后一個同自己的過去有聯(lián)系的相關(guān)人士消失,徹底消失,如果有一種辦法讓自己消失那更好。終末之劍高傲又冷酷,他期待余生中某一刻的痛快淋漓來證明什么——現(xiàn)實的前提下,他想不出還有什么別的事值得掛心,每跨出一步便感到無止盡的無聊以及疲倦,對大多數(shù)人和事都表現(xiàn)的興致缺缺,瀆生暗地,寂井浮廊,浮廊巘,走到天涯海角也走不出自困的牢籠。死去的人不該就那么離開,留下的都是不知所謂,眼前的世界如此令人生厭,不如停留過去,他默默說服自己,直到再也聽不進任何人的話。
雪光,月光,火光,它們照亮面無表情的臉孔,許多個晚上,濃郁的夜色里閃爍著點點火星,燒到最后紙灰余燼如同將死的蝴蝶,隨風而散比雪花還要輕,無所事事的時候這便是最常干的事。
苦境的民俗,師尹解釋給殢無傷聽,據(jù)說這樣可以寄托哀思,同時安慰死者和活著的人。他把紙錢放在火苗躥動的上空,火舌一點點舔到接近手指的地方,不過我不知道管不管用。師尹笑了笑,過去這么多年,誰知道管不管用。
他像醉酒的人一樣,零零碎碎回憶起舊事,并且記得不要提妹妹的名字,只是他們都知道說的是誰,這也許是他們之間唯一的牽系。殢無傷一言不發(fā),但也沒有走開,火光漸漸黯淡下來,熄滅的一瞬間師尹閉了嘴,表情迷惑又無辜,像剛剛從夢境中清醒,他站起來,扭頭避開殢無傷的視線。
是我失態(tài)了。他優(yōu)雅的笑了笑,邁開步子想走回房間,手腕被猛地攥住又倒了回去,另一只手鉗住他的下頜,沒有任何言語的交流,死水般的眼睛映出對方的臉,他不知道該端出怎樣的表情,吐息交纏,最終任由心跳漸漸失了規(guī)律。
迷煙一樣的雪落下來,月亮懸在頭頂又圓又大,仿佛近在咫尺,這樣銀色的明亮光芒中一切都無所遁形,自己也同樣,他將手貼在殢無傷的后頸摁向自己,顫抖的嘴唇擦過臉頰。別看。他說,你知道我是誰,不是嗎。伸進衣服里的手停頓了一瞬,然后繼續(xù)往下,那手冷的讓他不停打顫,他吻了殢無傷,閉著眼,然后將主動權(quán)完全交給對方。輕微噬咬的感覺從胸口傳來,不算柔情的安撫,欲念升騰,結(jié)合,疼痛和快樂如期而至,他嗚咽出聲,隨著抽動搖晃身體,完全放空了頭腦。
沒有多久。
倒在雪地凌亂鋪展的衣服上,發(fā)泄過后他們分開,師尹慢慢將視線轉(zhuǎn)到一邊,殢無傷躺在那里,漠然的樣子令他想起那個詭異的夢,他挨近他,手指輕輕碰著殢無傷的臉,又將對方的眼睛蓋住。
神經(jīng)。殢無傷揮開他的手,你干什么。
他恍恍惚惚的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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