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鴻

　　透子覺得自己被盯梢了。

　　其實已經不是覺得的問題。每次她偶然遇上等離子團七賢中的一個兩個，說不上幾句話便總會有那個叫Handsome的家伙皮笑肉不笑地走上前來，掏出警員證將人帶走。

　　她礙于自己的立場，只在暗地里皺眉而沒有多說。但是自此以后總覺得身后有一雙熒熒發(fā)亮的眼睛，瞅著她，瞅得她心里一陣陰森森的涼。

　　她隱約明白其中的緣由。就算剛開始不明白，到那家伙冒出來帶走七賢中的第六人的時候事情也已經變得很明顯。當過正義一方代表的姑娘終于忍不住要攤牌——你抓等離子團我沒意見，但別一直跟著我。

　　“沒意見就好�！蹦侨艘廊皇瞧ばθ獠恍Φ財嗾氯×x，吹了吹警員證上的灰小心地收回大衣的內袋。

　　“有人說在西北邊看見很像N的人，還有他的龍�！�

　　他說。然后心滿意足地，看著眼前的姑娘變了臉色。

　　本來應該很想得到的消息，但透子對這話的反應只能是掉頭就走。大腦在很大聲地喊著變態(tài)神經病，以至于她差一點就把各種只聽過沒說過的臟話罵出了口。

　　她直接飛回了家，第二天醒來隔著拉嚴實了的窗簾還是覺得那雙眼睛在盯著她。吃早飯的時候把杯子撂得哐哐響，媽媽驚訝地問這是怎么了，她楞了一會兒說，沒事。

　　出門。鹿子鎮(zhèn)是個地廣人稀的地方，很容易就走到了沒有路人的地帶。她頭也沒有回，只管用放大的音量問。

　　“——你要抓他？”

　　“這是我的任務�！蹦羌一飶墓嗄緟怖镒叱鰜�，摘掉頭上頂的葉子�！笆菫榱苏x�！�

　　“——他沒有做錯什么，只是受別人利用而灌輸了錯誤的理念�！�

　　“是，但他依然是等離子團的領導�！�

　　“——大家都已經原諒他了�！�

　　“只是你這么以為而已。恰恰相反，合眾的人都記恨他，記恨等離子團對人們所作的事情。為了消除仇恨，必須讓有過錯的人付出代價�！�

　　回到家之后她關上門悶聲上網，查自己基本看不懂的法律條文。從伸張正義的意義上而言Handsome說的都沒錯，作為等離子團的領袖N面臨的指控足夠寫滿兩頁A4紙。

　　透子看不出任何問題，也完全同意這些規(guī)則意義重大。但是牽扯到具體的人的時候，她就完全不能想象這些條文真正適用起來的樣子。

　　比如他會被Handsome帶走，在暗無天日的地方度過十年、二十年乃至一生。孤獨，失去自由，再也不會出現在光里，再也不會看到未來的樣子。

　　那樣昏暗的故事開始持續(xù)性地占據她的夢。她受不了這樣的郁悶，便又開始在合眾轉悠。之前她原本還剩一個地方沒有去，但又決定還是不要去。只管挑一些無關緊要的地點，每天懶懶散散吃吃喝喝。

　　路過合眾西邊的鎮(zhèn)子，看見頂著鳥巢頭的黑發(fā)男孩坐在草地上看訓練家入門手冊。明明也大不了人家?guī)讱q，卻想起來成為訓練家之前的自己，于是湊過去搭訕，還沒開口對面已經兩眼放光跳了起來�！鞍�！你是透子姐姐？！”

　　“是�！彼炊缓靡馑计饋恚瑢γ婕t衣少年則顯得熱情有加。

　　“我也要成為像姐姐一樣的訓練家！好好教訓那些可惡的等離子團！”

　　透子于是傻在了那里，半晌才擠出一點點笑。在少年熱忱的注視下她再一次清醒地感覺到身后如影隨形的目光，那目光令她如芒在背。

　　錯了就是錯了。已經錯了的事情是沒有辦法重來的。她覺得自己在對抗一種幾乎無法對抗的力量，這種感覺比當年面對傳說中的龍時更為渺無希望。

　　“——我不會去找他的。你死心吧�！彼美浔恼Z氣對著空無一人的街道說。

　　有人從她身后的巷子里鉆出來，揭掉臉上貼著的墻皮。仍然是那幅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她只要聽聲音就知道，甚至用不著回頭看。

　　“用不著你去找他�！盚andsome說�！拔腋悖且驗樗欢〞䜩碚夷�。”

　　透子想白那人一眼滿不在乎地說別指望了他才不會，卻發(fā)現自己一直以來等待的，期望的，都是剛好相反的事情。

　　“法律的起訴時效是兩年，我們不妨打個賭。”那人得意洋洋地披上褐色的長外套。她恨得咬牙切齒，卻只能憤然離去。

　　兩年。

　　她想或許Handsome一直猥瑣地跟蹤她是件好事。至少這樣，只要她哪里都不去，這個可怕的人就不會去找N。

　　從一天也等不及地想見他，從滿世界地想找他，到現在每天假裝過著正常的生活，懷著復雜的情緒希望他永遠——至少兩年以內一定不要回來。她知道自己的念頭是多么地陰暗，自私，離經叛道。只得強作歡顏，不與第二人說。

　　哪怕一點點微妙的動靜都足以讓她神經過敏，但最怕的事情終有一天來了。半夜里她聽見自半空傳來沉悶的聲響，有什么東西墜落在她家的院子里。

　　透子連睡衣也來不及換直接將傳說之龍的精靈球丟出了窗子，自己跟著跳出二樓的窗口。她看見等離子團的王捂著肩頭表情痛苦地蜷縮在墻角。他的龍對著一個打扮成柵欄的人怒目而視，那人用一只手不緊不慢地扯掉身上的偽裝，另一只手端著黑洞洞的槍口。

　　仇恨不能終結仇恨。她想。仇恨只能引起更多的仇恨。

　　所有人都明白這一點，但這世界上依然不會有免費的諒解。所以有了規(guī)則，為了威懾，也為了加以懲罰，為了平息那些只能用報復性的傷害來平息的怒火。

　　即使要對抗的是一整個秩序的世界，她迎著那雙熒熒發(fā)亮的眼睛，迎著那家伙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認定自己別無選擇。

　　合眾傳說里兩位英雄的現代版化身在合眾以外的地區(qū)過上了東躲西藏的日子。透子從來也沒有與N說明，只管很強勢地指揮他在原地老實呆著不許亂動。

　　一再搬家其實并非必要。傳說之龍的威懾力讓Handsome即使找上門來也只能老老實實蹲在暗處不敢出來惹事。盡管如此，一旦發(fā)現盯梢者的蹤跡她還是二話不說地開始收拾東西。

　　他們并沒有多少東西，一搬再搬下來唯一沒丟的只有一個筆記本。N翻看過那個筆記本，看見透子的筆跡在本子上一行一個數字283，284，285...地一直排下去。

　　數學宅死活也沒看懂那是什么意思，等透子回來多嘴問了一句，結果換來好一頓教育。

　　“不要離開我�！弊詈笏髦鴾I說�！按饝�，一步也不要離開我�！�

　　他迷茫著。她等待著。

　　暗處的人窺視著。

　　本子上的數字終于超過了700的時候透子的臉上難得地有了笑，同時也變得異常謹慎起來。他們停止了搬遷。白龍黑龍24小時不間斷地守在N的旁邊。能與精靈溝通的青年很詫異這兩條龍為何每天死抓著他不放，并且還堅決拒絕透露任何原因。

　　720。透子去超市買了三箱泡面，五大桶飲用水和若干水果罐頭，開始和他一起窩在山間木屋里做數獨題。他握過她的手，發(fā)覺她心跳快得厲害，于是關心地問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但褐發(fā)的姑娘只顧搖頭。

　　“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然后拋給他這句他已經聽了無數次的，莫名其妙的回答。

　　732。

　　N在睡夢中朦朧覺得身邊的人起身出了房間，卻并沒有想太多。她在浴室里換了十多天前就洗好了的外出的衣服，靜悄悄地出了門。

　　在夜色里向前走，走到從小屋里絕對看不到的地方。她停下腳步，用顫抖的聲音開口。

　　“——我贏了。你再也不能帶走N了�！�

　　“是的。他自由了。真是恭喜�！比擞皬臉浜竺婷俺鰜恚谜韵镜卣羯砩蠏熘臉淦�。她從他的語氣里聽出一貫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Handsome拍了拍大衣上的木屑，從衣服的內袋掏出了警員證。另一只手點亮打火機，幽幽的火光照出證件上的照片與文字。

　　“但是你，透子小姐。我必須以窩藏嫌疑人的罪名逮捕你�！�

　　幽幽的火光照出她臉上疲憊而蒼白的笑。她揮手，奪下他手中的打火機拋向遠處，橙紅的火光在寂靜的山林中騰起。

　　“以及縱火�！蹦侨似沉怂种钢姆较蛞谎郏p描淡寫地補充。

　　遠方傳來熟悉的聲音，那聲音驚慌地呼喊著她的名字。她心滿意足地聽著，打從心底覺得自己傻，又打從心底為自己而驕傲。

　　這是一場不可能勝利的抗爭，逃避也好，轉嫁也好，無論怎樣總有誰要付出代價。

　　“走吧，還等什么？”她仰起頭，用與那家伙同樣傲慢的語氣回答。

　　然后隨著他，隨著那束她厭惡的，憎恨的，卻始終無法回避的目光。

　　向前走，走進深夜里，不可解脫的黑暗中去。

　　Fin.

《[口袋妖怪黑白架空]深藍》
N君和鯨魚的美好故事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