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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鍋年記事
作為一個美食愛好者,上大學第一天開始我人生的全部意義就是尋找好吃的。在我心中,美食大概分為兩種,一種是看著好看但是味道一般者,另一種則是看著一般但是吃起來味道的確不錯,若是外形和味道都的確頂呱呱,我想這種人間極品我等小民還真不一定能見到。所以,美食二字,要么美,要么食,總得占上一樣。這就和男人一般,外形和內(nèi)涵至少取其一,如果想要兩者兼得,那么那一定是一位從韓國回來的白面書生。
以上,算是一個吃貨的點滴心得。
我有一個自小一起長大的閨蜜,叫做李小丫,請務必相信,她和央視名嘴王小丫沒有一毛錢的關系。這丫頭說話雖然不是利索得可以去德云社說相聲,但是一旦被惹毛了也是一說一個準,嘴巴毒的真想讓人拿塊抹布塞她嘴里。這妮子和我一樣,生來愛吃。雞鴨魚豬牛羊,天上飛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還就沒有放棄過的。每當看到有姑娘不吃豬肉怕長胖,不吃海鮮怕起痘,她就氣不過,自顧自地念念叨叨:“切,真是嬌氣,老娘吃了這么多年的雞腿,也沒見到得了禽流感,對待食物要如同對待戀人一般溫柔,在這種意義上,挑食等于婚姻生活不幸福!
她說這話時,我們剛剛在學校附近找到了一家砂鍋店。砂鍋,其實感覺和東北的亂燉有大同小異之處,都是把不同的食材放到一個砂鍋里,用高湯燉著,熟了之后再用小火咕嘟著,等到鍋里開始冒泡了,大廚盛一口湯嘗嘗,感覺調(diào)料的味道都沁了進去,上至頭頂下至腳趾都充滿了那股子燉出來的香味,這時就可以上桌了。我和小丫最喜歡吃砂鍋魚豆腐,里面除了魚豆腐是人間美味之外,連金針菇都帶著魚豆腐的鮮味。
此后長達一個月時間里,我們倆幾乎頓頓吃砂鍋魚豆腐。
小丫對于砂鍋的喜歡遠遠勝于我。如果我的感情還算是喜歡,那她可就能稱之為狂熱了。期中考試那陣子我倆的確都忙得腳不離地,天天晚上熬夜背書都來不及,這丫頭愣是擠出了洗澡時間帶著我去吃,看到熱乎乎的砂鍋被端上來,她居然激動地淚流滿面,那真是有種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感覺,我坐在對面,隔著氤氳的熱氣,看到了她無比幸福的臉。
于是從那時候開始,她把我們所在的年份改為砂鍋年,她說過,她的生活里自己就是帝王,古代新皇帝登基時都會改國號改紀年,所以她也要改,什么雍正啊乾隆啊那都是扯淡,砂鍋年豆腐月這才是真理。
我的大學,被那不足十元冒著熱氣的砂鍋魚豆腐蓋了一個深紅色的印章。
大二下學期,砂鍋兩人組變成了砂鍋三人行。那是一個盛夏的傍晚,帝都迎來了連綿不絕的雨季。絕大部分是雷聲小雨點大的雷陣雨,那次也不例外。六點鐘下了最后一節(jié)課,我和小丫一起飛奔到砂鍋店,此時的店里早已座無虛席,我倆等了好久,終于盼到了位置。伴隨著兩份熱騰騰的砂鍋上來,外面也開始砸下來了雨點。我們卻顧不得許多,埋頭大吃特吃一頓才是王道。一頓飯,稀里嘩啦霹靂乓啷,汗珠子就這樣順著脖子流下來,我倆合計了一下,反正身上已經(jīng)被汗水濕透了,再濕點也無所謂,外面的雨還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歇會兒,索性現(xiàn)在就跑回去還能洗個熱水澡。
說辦就辦,兩個看起來挺文靜的姑娘卻一起放下碗筷,悶悶地聲音像個春雷。然后目光交匯,電光火花一陣子,我拍下二十塊錢放在桌子上大吼一聲:“老板結(jié)賬,不用找了!”之后拽起小丫在眾目睽睽之下一鼓作氣沖進雨中,朝著學校的方向用力奔跑。
幾年后帝都因大暴雨發(fā)洪水導致一個段子的廣泛傳播,其實很符合當時我們的場景。那個段子是這樣說的——
“那些年錯過的大雨,這些天全部還給你。”
無奈老天爺不開眼,這雨還沒還完,我們的路上就沖出來一個程咬金。這個程咬金手里拿著一把雨傘,身上也是濕透了,看見我倆,直接把傘塞在小丫懷里,之后很瀟灑地跑遠了。那動作一氣呵成,十分流暢連貫,我倆頓時目瞪口呆。
我說,誒小丫,這男的你認識嗎?
小丫也愣了,囧囧地回答,不認識。
等到回了宿舍我倆才發(fā)現(xiàn)這人原來叫林阿布,不是因為我們宿舍有個萬事通,而是因為這位阿布同學別出心裁地把姓名班級宿舍地址全部寫在了傘的里面,我們回宿舍認真看了看才發(fā)現(xiàn)這藏在頂端的秘密。
小丫問,這傘咱要不要還啊?
我瞪她一眼,廢話,能不還嗎?咱是長在社會主義紅旗下的好少年,物歸原主是我大中華的傳統(tǒng)美德。
小丫也不示弱,拉倒吧,第一你不是少年,當然你這歲數(shù)也不是少女了,第二少提什么中華,我直接想到了□□,最近煙的價格可長了不少。
忘了說了,小丫她家專門賣煙酒茶糖,她也算是個體老板第二代,為我國的社會主義建設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后來還傘這事是小丫一個人去的。因為她在那個班正好有朋友,于是就順便探望了一下老友。這個老友是個男的,追了小丫整整一個大一,我勸她不妨考慮考慮,好歹人家也是付出了整整三百六十五天的單身生活,這種持之以恒的精神應該得到嘉獎。結(jié)果小丫同學完全不給力,撂下一句:“呸,我還為了你付出了整整二十年的屌絲生活呢,誰來嘉獎我啊”,F(xiàn)在回想起來,她那副屌絲樣,特別像幾年后美國的《泰迪熊》電影,男主角問泰迪如果向女主角求婚是不是該送個戒指,畢竟這個女人陪了自己四年該結(jié)婚了,哪知泰迪熊直接趴在他身上晃著他肩膀大聲喊叫,她才陪了你四年,我特么陪了你二十多年,我的戒指呢!我的戒指呢!
行吧,我就是打個比方,小丫就是那彪悍的泰迪,我就是那苦逼的男主角。
也許生活就是這么奇妙,泰迪,呃不對,是小丫,從還傘回來之后整個人就變得矯情起來。當初那個五大三粗敢把爺們打趴下的姑娘居然開始柔弱了。等到我扛不住弄清楚事情真相后,整個人已經(jīng)碉堡了。
沒錯,我想你也猜出來了,這個故事十分狗血,那就是小丫同學看上了阿布同學。而那個付出了三百六十五天的老友君早已徹底出局。
我曾問過小丫,那個阿布有什么好的,小丫的回答十分符合“戀愛中的女人都是白癡”這個真理,她說,不、知、道。我又去問阿布,當初你干嘛要塞給小丫雨傘,他的回答讓我十分之囧,那輕描淡寫一句話竟讓我雷飛,他說,因為小丫長得特像他一個朋友。
好吧,烏龜遇王八,奇葩對奇葩,這倆奇葩,我算服了。
此后,砂鍋年迎來了一位重量級人物。
他們確定關系是在砂鍋年豆腐月粉條時蘑菇分,翻譯成北京時間就是大三上學期的光棍節(jié)那天。倆人約好了一起去看失戀33天,結(jié)果記錯了時間,改成了星空,于是原本是暗戀的成了明戀,單戀的成了雙戀,當然,沒人戀的還是沒人戀,比如單身屌絲中的一朵奇葩——我。
曾經(jīng)我們打賭,如果有一天小丫光榮脫手,就要請全體宿舍吃香蕉?赐觌娪暗哪翘焱砩,小丫抱回了兩大把香蕉,我們一掃而光,凌晨時分全部爬起來跑廁所。大冬天的吃凍香蕉,我們真是奇葩中的琵琶。
后來我把這件事和阿布說了,他轉(zhuǎn)身呼嚕了一下小丫的頭發(fā),寵溺地說,你居然只值兩把香蕉,真便宜啊。
我隔著桌子,看不清他的眼神,只是那個語氣讓我感覺并不全是寵愛,還有什么,我說不清。桌子上的砂鍋咕嚕咕嚕冒著熱氣,小丫一臉幸福的模樣讓我覺得有點模糊。
后來的兩個月里,砂鍋三人行變成了砂鍋一人行。我不好意思總當電燈泡,于是就故意脫離他們倆吃飯,或者提前或者錯后,也相安無事。每天晚上能在睡覺前聽小丫和阿布樂樂呵呵地講電話,我覺得砂鍋年真是幸福年。
只是,這樣的幸福并沒有持續(xù)多久,他們的電話逐漸減少,經(jīng)常半夜里醒來我能聽到小丫低低地哭聲。等到白天我去問昨晚上怎么了,她卻笑著說,沒什么,做個噩夢。
我也不再多話,只是嘆了口氣,告訴她,如果無法讓自己幸福,那就不如放手吧。
半個月后,小丫放手了。
她說,你還記得當初他為什么送傘給我嗎,因為那個女孩他追了整整一年而沒追到,而我長得很像她。我終于明白,為什么無論我對他多好,我總是錯的,因為我最大的錯誤,就是我不是她。
我恍然大悟,當時氣得想把林阿布這個烏龜王八蛋弄死,于是跑去問他為什么,他只說了三個字:她、愿、意。
我呆呆地望著他,第一次意識到輕描淡寫也能是一把寒冷徹骨的刀。
于是我跑回去告訴小丫,你最大的錯誤,不是你不是她,而是你愛上了他。
小丫對阿布的確是好,那種好我打心眼里羨慕嫉妒恨。天熱的時候小丫給他買涼茶,知道他不喜歡酸的,告訴店家多放糖少放柚子汁,天冷給他買奶茶端到自習室去,怕他喝著涼,特地放在大衣里面裹著,從宿舍到自習室少說也得十分鐘,數(shù)九寒天的北京,扎開奶茶蓋子竟然還冒著熱氣。
這樣好的姑娘都不要,阿布你一定回后悔的。
果然,我一語中的。寒假歸來,阿布找到小丫,告訴她,我后悔了。
當時幾乎所有人都大叫活該,只有小丫心疼的要命,當時她已經(jīng)有一個各方面條件都不錯的男友,只是為了阿布,提出了分手。
后來的一切,都如同曾經(jīng)一樣。
小丫的巴心巴肺卻又一次換來了阿布提出的分手。
他說,我想要的姑娘是淑女的,溫柔的,而不是你這樣的,像個老媽子。
小丫說,既然如此,我們終成陌路。
她沒有哭,她說,我連哭的資格都沒有。
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我能怪誰。
我問她你現(xiàn)在有什么想法,一定要告訴我。
她說我唯一后悔的,就是那天北京下大雨,我只給他發(fā)短信讓他回學校時注意安全,卻忘了給在外上班的老爸也發(fā)一條。
那天我們又一次去了砂鍋店,我看見她的眼淚一顆一顆掉進高湯里。那個湯一定很咸,我想。
幾個月后,老友君偶然提起了阿布,他說他曾經(jīng)問過阿布,你打算和小丫怎么辦。阿布說,畢業(yè)后我想留在北京,和小丫重新在一起。
他說完,我去看小丫的表情,她在一臉的笑,就好像老友講了一個特別好玩的笑話:“你們快吃啊,這家的砂鍋我特別喜歡,吃完我還得回去看書呢!
大四那年,小丫報考了研究生。她說,我就想踏踏實實看書,看餓了拽上你去吃砂鍋魚豆腐,其他的通通和我沒關系了。
我試探著問,那阿布……
他就是那根電線桿。小丫指了指外面,然后轉(zhuǎn)回來繼續(xù)吃飯。
我頓時了然。
小丫說過,前任于她就是電線桿。她撞過,撞得很痛,可是時間久了,她會忘記自己當初撞了哪里,也忘記了撞得有多痛,可是如今她再遇見這根電線桿,她還會記起自己曾經(jīng)撞過,她能做的,就是下意識地繞著走。
大四下學期,小丫考上了研究生。畢業(yè)后,阿布留在了北京。而我,盤下了那間砂鍋店,隨時環(huán)境顧客的到來。我常常想著哪天能在這里再次遇到兩個嘰嘰喳喳的姑娘,她們大聲喊著:“老板,兩份砂鍋魚豆腐!”,或者大雨中一個男孩塞給一個女孩一把雨傘,也許那就是青春的模樣。
對了,我把那家店改了名字,叫做
——砂鍋年記事。
里面裝滿了魚豆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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