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在三皇子府的最后一夜。
　　皇子門客三千，白日里他是他的暗衛(wèi)，夜里，則是他的死士。
　　那夜煙紗籠月，所有輪廓模糊不清，只余淡淡銀輝。
　　臨走前聽見皇子殿下對身邊盲眼的孩子說，你喜不喜歡天子束發(fā)的龍冠。
　　-------龍冠好重，我只要龍冠上的紅瑪瑙。
　　香燭千支，燈火長明。殿下站在朱紅寶殿的中央，遠(yuǎn)遠(yuǎn)朝他投來一瞥，流光碎火中，似隔萬水千山。
　　他無聲伏地，領(lǐng)命。
　　只是眼睛疼得難受，這一刻他多么慶幸自己是啞巴。
　　啞巴不是不怕疼，只是疼了，難受了，也哭不出聲音。他看著殿下?lián)碇ぱ勰泻㈦x去的背影，嘴里發(fā)出兩個無聲的音節(jié)。
　　再見。
　　再也不見。
　　此一別后，山高水長，永訣音訊。

　　次日，那顆浸透血的妖艷瑪瑙被一個重傷死士帶回，三皇子看著，嘴角泛起令人驚嘆的笑意，美得冰寒入骨。
　　心口銳痛，不知為何。
　　干涸的血液凝結(jié)在瑪瑙上，妖異欲滴。
　　“只有你一個人回來嗎？”
　　“是，砍下皇帝首級的人對我唇語，讓我務(wù)必將這顆瑪瑙帶回�！�
　　“他的家人現(xiàn)在何處，重賞紋銀三千兩。”
　　“回殿下，他沒有家人�！�
　　“那......罷了，將這顆瑪瑙清洗干凈后送給你們小主子。”他不想觸碰這顆艷麗的寶石，“還有，幾天后見我，你便要稱我陛下。下去好好養(yǎng)傷吧。”
　　死士心頭一驚。
　　“是”
　　半月后，新帝登基。
　　驚才絕艷的新帝看著腳下伏倒的臣子，嘴角冷意猶在
　　他不知道，不久前他的死士曾在著金碧輝煌的金鑾鳳殿上浴血拼殺，直至萬仞穿心。
　　死士倒在冰冷華美的地板上，空氣中流淌著王族夜宴的醇香，和著血味，令人迷醉。
　　最完美的刺客，就該如他，面容盡毀，口不能言，且忠心不二。
　　恍惚記起，多年前 ，那個清瘦單薄的少年總對他說，不怕，等三哥得了勢，你要什么我都給你搶來。
　　“若我要父王頭上的龍冠呢”，那時他深患眼疾，湊近了才能看清三哥的模樣。
　　嘴巴被一把捂住。
　　“這話不能再說了，知道么？”
　　他伸舌舔了三哥的手心，冰冰涼涼。
　　少年的臉?biāo)坪跫t了。
　　之后，父皇不受寵的幺子在宮變中死去。
　　活在三哥身邊的，是面容盡毀聲帶殘損的暗衛(wèi)，也是死士。
　　許多年前，你要我待你君臨天下，血洗朝堂，
　　我等到了你血洗朝堂，卻等不到你君臨天下。
　　死士，不過是一生只為一人哭，只為一人笑，只為一人流血，只為一人赴黃泉。
　　也許你可以找人代替我的存在，但我不行。
　　全天下加起來，都敵不過一個你。

　　【尾聲】

　　新帝擇日，改年號為諭華。
　　當(dāng)日，他站在百尺城墻上，俯看跪拜的萬千百姓。
　　皇袍華貴，襟口上襯了一圈雍容的黑狐皮裘，暖冬日光和煦，萬頃日光下，他卻依然感覺冷。
　　殺光了所有同胞手足，奪權(quán)，弒父，即便這些人都死盡了，那個總喜歡軟嚅著聲音喚他三哥的孩子也回不來。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波高過一波的聲浪響徹天地。
　　子華，如今我已君臨天下。
　　城墻太高，沒人看見年輕的新帝眼里有幾乎含不住的淚水。
　　子華，你聽到了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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