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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執(zhí)念
人間四月天,玉瑾芳菲落。
他站在那棵不知看盡人間多少悲歡離合,才能鐫刻出如此滄桑褶皺的桃樹下,猶疑著,從貼身的衣袋中拿出那枚沾染了體溫的小小木牌。拇指輕輕摩挲著上面浸墨三分的名字。輕柔地,宛若撫摸摯愛的心上之人,哪怕指尖染上了墨跡,他也渾然不覺。
“哎喲——好疼!”
粗壯的桃枝上忽然跌下來一個少年,綾羅素錦,潑墨般的一瀑青絲上,沾著幾片妍麗的花瓣。有些狼狽,有些可笑。卻突然不見了平素里在人前見他時的那副高高在上不食煙火的樣子。
他不禁捂了嘴笑出聲來。笑著,卻見人干脆坐在鋪滿殘花敗葉的地上,抿唇淺笑著看他,意料之中的,處之泰然。
他無奈地拭去眼角突如其來的淚,走過去伸手把人拉起來,恭謹?shù)氐酪宦暎骸熬诺钕!?br> “很好笑嗎?”
被稱為“九殿下”的少年郎挑起眉,略帶疑惑地看著他。
“不,一點也不好笑!
他嚴肅地回答道:“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就是突然很想笑,而且停不下來了!
他看著少年,一臉認真。
“譽之,我們回去吧!
少年嘆了一聲,微勾了唇角,拉著他轉(zhuǎn)身離去。
直到這時,他才恍然發(fā)覺,原來兩人的手一直都是緊緊相牽。不由得微醺了臉頰,一聲低應(yīng)微不可聞。
“好。”
十指相扣,兩人相攜離去的背影在夕陽中看起來似乎緊靠在一起。
那一瞬間,他甚至以為,他們可以這樣直到天荒地老。
而那枚被他不慎掉落的木牌則躺在枯枝敗葉中,直到被新落下的紅花綠葉所掩住,漸漸腐朽。不見天日,也看不見他的地老天荒。
“陛下,請……放過臣的父親……”
他跪在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寒氣浸骨,痛,卻麻木了。
曾經(jīng)的少年,他的九殿下,現(xiàn)在身著龍袍的年輕君王。擰著眉,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不發(fā)一言,無悲亦無喜。
“陛下,請放過臣的父親。”
他抬頭看著君王,倔強而執(zhí)拗。背挺得筆直,好似下一刻就回去赴死。
“若朕說不呢?”
君王的聲音在他的耳畔響起,陰冷的,冰涼的,就像一條吐著信子露出毒牙的蛇纏上了他的脖子,喉嚨干澀得好似下一刻就會咳出血來。
冷,冷進了脊髓里。他被凍的微微發(fā)抖,顫抖著嘴唇,卻依然堅定。
“那就求陛下,允臣,一命換一命!
君王的唇角忽然勾起了詭異的弧度,似哭似笑,非哭非笑。
“沒那個可能。”
轉(zhuǎn)身毫不猶豫地離去,沒有再施舍他一個眼神。
明黃的袍角在他的眼前翻滾著,漸漸遠去,消失不見。
“賀川敏,你記住,無論是放過那個權(quán)傾前朝的賀相,亦或是讓你死去,都沒有那個可能!
他很想哭,然后猛然驚覺,眼眶干涸,他甚至擠不出一滴眼淚。
他突然想起,在很多年以前的那個雨夜。當那個小小的孩子對他笑著伸出手時,他的心里就種下了禁斷的罪孽。
然后,執(zhí)念成魔。
他苦澀地笑著,低聲呢喃著誰的名字,然后支離破碎。
“沈臨,行舟……呵,我的,九殿下啊……”
挽著雙丫髻的侍女小心翼翼地低垂著頭,不敢再似往日一般眉眼含春的偷看那位年輕俊俏的君王。這是她們頭一次感受到了君王壓抑在平靜表面下的滔天憤怒。
哪怕是初登大寶,被賀相糾集了一群依附于他的臣子公然反駁,不留一絲情面,他也不曾有這般憤怒過。
“都退下吧……等等,他,還跪著嗎?”
侍女一愣,然后突然醒悟過來,恭謹?shù)卮鹪挘?br> “回陛下,賀將軍仍在殿外跪著,不食不飲,任誰去勸也是無用。”
“這個混帳東西,當真要氣死朕嗎?!”
沈臨恨恨地砸碎了一套上好的官窯貢具,飛濺的瓷器堪堪劃過侍女的鬢角,落下一截碎發(fā)。侍女拼命壓下了即將出口的驚呼,低垂著頭,心里愈發(fā)驚恐。
君王突然低笑出聲,讓侍女打了個寒噤。
“是不是朕太寵他了呢?以至于現(xiàn)在他的膽子愈發(fā)大了,甚至還敢用絕食來威脅朕啊……去,把飯菜端過去,他若再不吃的話,就打昏了直接灌下去吧!”
寬大的袍袖在空空滑過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沈臨徑自離去,徒留下侍女呆立在那里。
負手立在廊上。
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他。
那個在烈日下苦苦支撐,身子單薄得似乎下一刻就會直挺挺地倒下,在熾熱的溫度下化作灰燼。
然后,被風吹散,就連一絲一毫的痕跡也再不留下。
心里猛地一揪。
他突然想起那個在雨夜中眨著清涼的眸子看著他的小小少年。
那一瞬間,他甚至以為自己看到了天上最璀璨的星子落在了那少年的眼中。
于是,不可遏制地,執(zhí)念,就此種下。
然后呢?
在那座殿中,他一眼就看見了那個背挺得筆直,一雙眸子如同星子一般燦爛的他。
于是他上前問他:
“你,可以為我而死嗎?”
然后他聽見少年清脆響亮的回答,沒有一絲的遲疑。
“吾命與君,任君予取!
于是他笑了,把那個少年,放在了心上。
“譽之……”
那低聲的呢喃喑啞柔軟,遣倦纏綿。
賀川敏靜靜地立在窗前,身上只披了一件單薄的外衣。
風弄青竹,勾起了他的鬢發(fā)在空中纏綿。
一只誤入的雀兒拍打著翅膀,遲疑著落在他的肩上。他側(cè)了側(cè)頭,不為所動。
他以為他死了,可是他沒有。
他沒有死,可是他覺得他死了。
有什么區(qū)別呢?現(xiàn)在活著的,還在呼吸的,還是賀川敏嗎?
沈臨就立在離賀川敏不遠處鵝卵石鋪就的小道上。
他以為賀川敏會看見他。
可是他等了很久,也沒有看見賀川敏把頭偏轉(zhuǎn)過來。
那雙眼睛失了神采,再不復(fù)往日的清亮。
天上的星子,原來也已經(jīng)隕落了。
所以,賀川敏,也死了。
“又起風了,把窗關(guān)上吧。他的身子已經(jīng)不復(fù)往昔,別再讓他著了涼。”
他低聲吩咐一句,然后轉(zhuǎn)身離開。
他怕再不離開,他會親手殺了他。
他不會后悔,可是,他也會痛。
梳著傾髻的女子親自托著一杯酒來到賀川敏面前。
“譽之,好久不見。”
她說,語調(diào)中滿是悲傷。
賀川敏終于抬頭,靜靜地看著她,眼中死寂一片,荒蕪著,即將死去。
他嘗試著說話,可是始終語不成句。
她靜靜地等待著,等他把那句話說出口。
他說:“云吟,好久不見!
然后視線轉(zhuǎn)向酒盞,淺淺地笑了,眼中也回復(fù)曾經(jīng)的光彩,明艷不可方物。
“他……終于,肯賜我一死了嗎?”
云吟突然就落下淚來,暈濕了衣領(lǐng)上的大片芍藥。她想,那一定是她這輩子流淚最多的一次哭泣。
不是因為悲傷,也不是因為快樂。
只是,很想哭。
他舉杯,然后一飲而盡。
“這么多年,難為你了!
唇角溢出猩紅的血,他笑得愈發(fā)開心,他待她一如往昔。
那時,他們還是青梅竹馬。
那時,九殿下還未成陛下。
“請幫我轉(zhuǎn)告他……惟愿來生,再不相見。”
“好。惟愿來生,再不相見!”
笑容淺淺,終于闔眼。
“厚葬他!
云吟拭去了眼角的淚,踏出這里,她還是一國皇后。
“把這里封了吧!
只有這個身份,容不得她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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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陽光在林立的高樓中被分割成支離破碎的五彩斑斕。
摩肩接踵的,賀川敏隨著擁擠的人流不知涌向哪里。
猛然間,一種奇怪的感覺從心里升起,他猛地回頭。
擁擠的人群,堵塞的車輛。
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似乎,有些失望。他轉(zhuǎn)回頭,被人群擠著,向前,向前。
沈臨摟著云吟坐在車里,聽她抱怨著又堵車了。
突然搖下車窗,把頭探出四處張望著。
“怎么了?”
“沒事,就是突然覺得想要找一個人,卻找不到了!
云吟笑著撒嬌似的搖著他的手臂,
“那就別找了,我們接下來去哪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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