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離開的時候，我的目光甚至沒有離開電腦屏幕分毫。我家的鑰匙只有她有，也不知是不是忘了還我，我也不想要。我靜靜聽著她離去的關(guān)門聲，不輕不重，像是一個委婉又包含歉意的道別。我想她若是這樣輕巧的離去，我不會這樣難過，可她偏要在走之前和我說別的女人是怎么樣的溫柔滋味。

　　生怕我不知道她品嘗過。

　　我只能繃住自己故作淡淡，才能挽回所謂的一點薄面。

　　眼眶微燙，漸漸涼去卻沒掉出什么來，手邊白開水也溫下去，是我聽她話，不去碰傷牙齒的碳酸汽水。探手過去握住水杯，一怔，慢慢闔上眼嘆一口氣，這溫度與她的掌心溫度何其相似。端起來喝一口，似將觸著她的唇，溫軟如綢，一口飲下，碰著堅硬的玻璃杯壁和柔若無物的水，生出唇齒交纏的錯覺。我咬住杯壁不覺蹙起眉來，這女人，怎么病毒一樣，能在走后短短時間內(nèi)迅速充盈這不算小的屋子。

　　打火機點燃聲在寂靜屋中這么明顯，我顯然不適應這樣的安靜，點上煙深吸一口，心反而更加慌亂，白煙騰到上空，舒展開來，吸得急了便激出幾聲咳嗽。

　　指尖流連于鍵盤上敲打，拉著鼠標下滑，正看的文章里有一句話，有古時候才有的決絕。——
　　“聞君有他意，拉雜摧燒之。摧燒之，當風揚其灰。從今以往，勿復相思。相思與君絕！”

　　我硬扯唇角生硬一笑，面皮僵得唇角一提，眼尾也跟著一跳。心想若是現(xiàn)在她肯回頭，我一定二話不說圍上圍裙殷勤給她做最愛的魚香茄子。

　　她吃東西高興了的樣子，很可愛，我很想很想，再看一眼。

　　我確定自己并不貪心，只是想小小的看一下，她露出一排牙笑起來的樣子，免得以后忘了。

　　那之后的日子，渾渾噩噩，沒什么眼淚拿來發(fā)泄，只是一團郁氣壓在胸腔上，越漲越大，偏偏到了極限就迅疾小下去，再周而復始。

　　逛街的時候看著她愛去的化妝品店，會停一停，走進去，繞到香水區(qū)，嗅一嗅熟悉的清甜味道，盡管我從前最不愛聞香水的味道，可我也只能從其中尋求一些小小的慰藉。下意識提起那瓶香水走向柜臺交款，手里拿著購物□□，嗤嗤發(fā)笑，卻異樣地生出一股滿足。

　　買衣服，會下意識思索她愛穿什么樣的，然后拿來穿在身上，身著剪裁得當?shù)目钍胶啙嵍倘�，下意識對著鏡子轉(zhuǎn)一圈，好像她就施施然走過來，對著我輕盈一轉(zhuǎn)，恍然她在，不曾離開。我?guī)缀跏窍乱庾R抬眼對著鏡子粲然笑了下，像是在對鏡中那人炫耀——你看，她回來了，不是不要我了。

　　吃東西，也不知道是不是炒得順手了，一日三餐，每餐三菜一湯，都有一樣魚香茄子。我從前不太愛吃，覺得不合口味，現(xiàn)在嘗嘗便覺得從前口味太挑，明明做起來簡單，味道還很好。

　　漸漸的，我感覺，她好像就在我身邊。

　　她的氣息在我床上枕上，電視機上丟著幾個她喜歡看的碟片，桌上的水果她都愛吃。

　　這一切好像都告訴我，她明明還在，怎么會離開。

　　這么長時間定不下的心倏爾安靜下來，心跳聲沉沉，我閉眼感受，感覺它堅定有力。

　　我戒了煙，因為她不喜歡煙味。

　　我常常洗澡，因為她不喜歡我不干凈，蜷著身躺到浴缸里，溫熱的水流拂過皮膚，如她一雙瘦長纖細的手輕輕擦過，輕柔舒服，我舒服的低哼一聲，輕輕喚著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很好聽，朗朗上口，讀著唇齒生香。

　　有一次在大街重遇到了她，她挽著她的溫柔新歡對著我笑，很想當年我們倆剛認識的時候，她面上的神采飛揚，我頷首禮貌一下，很奇怪的，沒有難過。

　　心里有個聲音小聲的說，她還在你身邊呢。

　　我就笑，是呀。

　　回到家，屋中有她淡淡的香水味，清甜，但不刺鼻。端起杯子泡茶，茶是她最愛的那一種，我垂眼看著，啞然失笑，暗暗責怪自己太遷就她了。開水滾沸，我端起來泡茶。她的香水味和淡淡的茶味混合在一起，那種味道，很好聞，淡之又淡，可淡未嘗又不是濃極。

　　能夠滲入腦髓血脈，隨著我的生命一起靜靜流動。生出的微妙，不必言，身體的血肉肌骨都能感受得到，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大抵是，通體的舒泰吧。

　　轉(zhuǎn)眼很多年，因為她總是寸步不離的守在我身邊，讓我想花心都不敢。只能在桌上擺好她愛吃的水果，按著她以前的空間日志去買她喜歡的碟片，買
　　她愛的漸漸落伍的香水。

　　我都從來不曾嫌棄過她。我知道，我承諾過，若是她能回頭，我一定去給她做最愛吃的魚香茄子。因為她的味道，一旦沾上就再也欲罷不能。

　　直到有一天，我發(fā)現(xiàn)身邊她的味道淡了，我才惶恐起來，怎么回事？

　　夜色微涼，我將自己浸在溫熱水流之中，如她的手輕輕拂過身體，我閉上眼輕輕換她的名字，卻得不到回應。心中的惶恐更深，我蜷起身子，讓浴缸的水沒過我的頭頂，想讓我的周遭都是她熨帖的溫度，卻只有缺氧的痛苦。

　　我不可置信，強迫自己不要冒出頭去，直到肺腔里再也沒有殘存的空氣，也沒有探出頭。她的溫度，是我僅存的東西，我舍不得，真的舍不得就這么放棄。

　　直到曾經(jīng)沉穩(wěn)的心跳，慢了下來，耳鳴聲作響。

　　我忽然想起，淡到極致便是濃到極致，濃到極致又何嘗不會轉(zhuǎn)淡。

　　是不是她已融入我的生活，才會淡了氣息？

　　我勾起唇角，呼吸聲已漸漸淺下去，覺得這樣也好。

　　這樣，她大概……會為我難過吧。

　　可惜啊，看不到了。

　　鑰匙扭動的聲音，不輕不重的關(guān)門聲。

　　……

　　我家的鑰匙只有她有，也不知是不是忘了還我，我也不想要。

　　我離開的時候，開門聲不輕不重，像是一個委婉又包含歉意的問好。

該作者現(xiàn)在暫無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