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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璧月澄照,廊下那人細細纏著指尖的銀線。
兩根奇長的手指,一寸寸捋過。情絲銀線,沒入血肉半分。
忽然,耳邊吹來一股風,輕柔得好似軟綿無力,卻將他頭頂上的蓮燈吹滅了。他像是毫不在意,輕輕動了動纏著銀線的手指,便聽到背后傳來一串爽朗的笑聲。
“小哥,小哥,你怎么一點也不害怕?”
冰涼的手臂攀上了他的脖頸,惡作劇的始作俑者從身后輕輕抱住了他。
他的唇角難得蕩開了一抹笑,任由對方蹭著他的長發(fā)。
“因為你一點也不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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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你看前村那小張會不會是那什么吧?前些天抱著一個男人進了屋之后就再沒出來過!
“可不是,聽說隔壁王八邱夜里在回來路上丟了鑰匙,后來折回去找時,看見那小張和一個人在那里摟摟抱抱的?瓷聿暮头椣袷莻男人……”
“請問……”聽了半天八卦的黑衣男子終于忍不住出聲了,“你們說的那位小張住在哪兒呀?”
兩位大媽這才注意到了那一直站在身邊的年輕男人。只見他身高八尺,挽著高高的發(fā)髻,雙眼覆著一層黑巾,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怪異的是,他身后背著一把臂尺和一副長規(guī)。
是外鄉(xiāng)人吧;從來沒見過;模樣倒是挺俊的,只可惜年紀輕輕便盲了。兩人小聲地嘀咕著,黑瞎子裝作沒聽見,只是站在那兒笑著等待著她們給他指路。
“直往前走便到了,門口掛滿了蓮燈。”
說了你也看不見。
“多謝。”黑瞎子一抱拳,廣袖掩在胸前。
言罷,他轉身便走,只走了幾步,卻停了下來,轉頭微微笑著對兩人說道,“那位小張啊只是最近生了一場病罷了!
兩位大媽都是一愣,對他說的話感到茫然無措。
這場病,病入骨髓,無藥可醫(y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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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哥,前些日子那個廟會上的舞獅子太棒了,聽說下個月還有,你剛從長白山回來,咱們下個月一起去好不好?”他一邊把張起靈的長發(fā)在指尖繞了一圈又一圈,一邊說道,“要我說,如果小哥你上的話,一定能搶到那只彩球!
張起靈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應了一聲,他不停顫動那纏繞著銀線的手指,滿頭是汗,看上去很是疲憊。
那人卻好像是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依然笑得張揚。
他看著張起靈,臉上的笑意一點點地褪了下去,他伸出手,輕輕撫上了張起靈的臉,“小哥,好亮,亮得直晃我的眼,我把燈都吹滅了好不好?”
張起靈一怔,垂下了眼簾,輕聲說道,“好!
終于只剩下一盞燈了。
沒有時間了。
看著他心滿意足的笑,張起靈又抬頭看著那唯一僅剩的燈火在明暗間搖曳,神色有些悵然惝恍。
“還留下一盞啊,是因為全都熄了,我就看不見你的臉了!
張起靈顰著眉,動著那奇長的手指,銀線像是鋒利的刀刃割得他的手指傷痕累累,可他卻一刻都不愿停下。
“小哥,你在長白山上待了十年,這次回來不會再走了吧?”他像是猶豫了很久,小心翼翼地問出了這句話。
“不會再走了,”張起靈抬起頭,對上了他含笑的眼,“再也不會走了!
得了這句話,他笑開了眼,仿佛四周也跟著一同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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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瞎子站在張家的大門前,看著那僅剩的一盞蓮燈,緊緊握住了手中的尺規(guī)。
十日前,久病纏身的臨安吳家長孫撒手人寰;七日前,那吳邪便被挖墳盜尸。
本已是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叫人悲痛欲絕,如此一來,老母親更是一病不起。
黑瞎子伸手掏出一張黃紙,又從懷里摸出一只酒壺,猛地灌了一口烈酒,接著噴在了符紙上,只見那符紙瞬間便被焚燒殆盡,那妖冶的火光映著他略略錯愕的臉,最終熄滅在一片黑暗之中。
陰氣極重。黑瞎子慢慢摩挲著眼前的黑綾,這個啞巴張到底想干什么?
沒有時間了。
張起靈望了一眼微弱的燈火,手指被那些銀線割得鮮血淋漓,紅色的血順著細細的銀線慢慢地滴下,十指連心,痛入心肺。
可是再痛,也沒有自己在聽到那個消息的時候痛。
他以為吳邪會一直等著自己。因為一回頭,總會看見那個人明媚的笑容,所以才可以肆無忌憚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染上了依賴癥,染上了對那個人的依賴。
門口的異動讓他微微側目,就連那人也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開口問他,“小哥,門口好像有人,要不要我去看看?”
“吳邪,別動!彼麎褐ぷ拥秃鹊。
一旁的黑金古刀此刻突然發(fā)出了嗡鳴聲,提醒著主人來敵的強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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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瞎子在屋宅四周布好了結界,提著尺規(guī)緩緩推開了大門。
廊下,那個藍衣錦袍的男子正大汗淋漓地操縱著一具尸體,銀線從他的掌心生出,纏繞著他十根鮮血淋漓的手指,而他對面的那具尸體則被銀線包裹著,跟隨著他手指的顫動而做出相應的動作。
南方潮濕,那具尸身已有些許腐爛。
臨安吳家的傀儡術。
黑瞎子不由得在心底驚呼,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臂尺后退了兩步。他抬頭看了一眼頭頂僅剩的一盞蓮燈,一身冷汗。
“啞巴張,你這是在干什么!快放開他!你是要讓他成為你的傀儡,死了也不得安生嗎?!”黑瞎子不敢再耽擱,等他的傀儡練成,吳邪將再也入不了輪回。
他話音未落,那把漆黑的臂尺直直地插入了兩人之間糾纏在一起的銀線,緊接著,黑瞎子輕動雙唇,一串梵音入耳,震得那具尸體發(fā)出痛苦的嘶吼,連接著兩人之間的銀線也開始根根崩斷。
張起靈見狀,罕見地有些動怒,只見他單手一揚,黑金古刀“咻”的一聲朝黑瞎子飛去,速度奇快,他躲避不及,只得硬生生拋出長規(guī),誰知那黑金古刀竟然將那副長規(guī)凌空一劈為二,繼續(xù)朝著他飛去!
只聽到刀鋒戳進墻壁的聲音,再看時,黑瞎子竟被那柄黑金刀牢牢地釘在了張家的墻上。如果不是半途有長規(guī)格檔而使刀鋒偏了偏,此刻,他必定會被直接刺入心臟。
半個身子被牢牢釘在了墻上,半分都動彈不得,鮮血順著刀鋒流下,只是黑瞎子著黑衣,完全看不出他到底流了多少的血。黑瞎子哼都沒有哼一聲,反而高聲笑了起來,道,“果然是天下第一刀,你出刀之后還能活命的恐怕只有我一人吧?”
他竟然顯得有些得意,活脫脫像個瘋子。
“不過沒辦法,我奉了吳家家主之令,為吳邪斂尸入葬!闭f著,他抬手慢慢解開了那覆著雙眼的黑綾。
黑綾之下,一雙眼霍然睜開,竟是猩紅色的一對妖瞳!
他輕念著聽不懂的言語,一邊的吳邪再次開始痛苦的嗷叫。束縛著吳邪的銀線被根根崩斷,頭頂那盞蓮燈也黯淡得幾乎看不到光亮。
最后一根銀線被扯斷之時,張起靈抬手收回了黑金古刀,緊接著便是凌空高高躍起朝黑瞎子狠狠劈去。平地生風,刀勢迅猛如烈,盡管張起靈緊咬著牙一言不發(fā)卻渾身殺氣騰騰仿佛煉獄歸來的修羅,一心想要置對方于死地!
眼看就要將黑瞎子劈成兩半,可是刀鋒卻停在了他的頭頂上一寸的位置,黑瞎子那雙妖瞳正死死地盯著他,張起靈只覺得自己拼盡了全力,卻好似渾身被定住了一般,無論如何再也砍不下半分。緊接著,就聽張起靈渾身關節(jié)噼啪爆響,而黑瞎子的眼角也流下了血淚。
這場勢均力敵的對抗最后不分勝負兩敗俱傷,張起靈落地時,以刀點地,竟已直不起身,而黑瞎子則閉著雙眼,再也睜不開。
“哈哈哈!”黑瞎子突然大笑了起來,道,“啞巴張,你輸了!
張起靈一蹙眉,眼中仍滿是殺意。
“蓮燈快滅了!
張起靈一驚,回頭去看,果然那盞蓮燈猶如風中之燭。
“但是,這次你能真正見到他,而不是與自己臆想中的人對話了!
那被銀線纏裹著的尸身中慢慢走出一人,浮在半空,面容漸漸清晰了起來,正沖著他淡淡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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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哥!蹦锹曇袈犐先ザ嗌賻е还申帤,可是張起靈此時卻變得有些激動,他勉力站了起來。
吳邪朝他慢慢走去,還是那件素衣白袍,“小哥,何必呢?”
“我想見你!绷季茫瑥埰痨`終于開口說道,“他們告訴我,你在我回來的三天前死了!
吳邪歪了歪嘴角,道,“可就算把我做成傀儡陪著你也沒有用啊,那又不是我!
傀儡沒有心,它用著別人的心,那顆心又不愛你。這世上還有哪顆心比得了我那顆愛著你的心。
“吳邪……”張起靈嚅囁道,“對不起。”
吳邪哂笑道,“干嘛說對不起,吳邪已經(jīng)死了,我已不是那個在人世間的吳邪了,我沒有辦法替他原諒你啊!
張起靈不語,想要伸手去抓他,卻穿過了他的身體,指尖微痛。
吳邪低下頭,看著張起靈伸在半空中的手,指尖仍在滴著血,“原本活著的時候,我總是纏著你,跟你說話也不見你怎么搭理我,你早就厭煩我了吧,現(xiàn)在可好,你可以徹底無視我了!彼D了頓,又接著說,“只是沒想到,你對我的情絲(思)竟有那么長。”
吳家的傀儡術,需要用自身對傀儡的情絲為引(銀)線操縱著傀儡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簇,一言一行。情絲越長,做成的傀儡越為靈活。關鍵是,制作時長需得七天,點燃七七四十九盞蓮燈,蓮燈全滅便是失敗。
“如今,你我之間情絲全斷,今生就算再刻骨銘心,也就只能到此為止!眳切暗卣f著,輕輕抬起手想要為他拭去眼角的淚,卻停在了半空,不敢去觸摸張起靈。
陰間穢物,輕易觸碰凡人會令其陽氣受損。
晨曦曈昽,吳邪看了看那盞蓮燈已忽明忽暗,心知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蓮燈一滅,他就會徹底消失。
“小哥,我突然出現(xiàn),你怕不怕?我現(xiàn)在可是鬼耶!”他盡力地說著俏皮話,張起靈的臉色卻比死還難看。
“不怕!
怎么可能會怕,最好你日夜纏著我。
吳邪憋著嘴,“真是沒情趣!
和十年前一樣是根呆木頭。
張起靈略略牽了牽嘴角,笑得比哭還難看。
好像也不是那么不解風情嘛。吳邪竟顯得有些興奮,“小哥,你轉過去,就像剛才那樣,我們再來一次!
張起靈聽話的轉了過去,只覺耳邊有一股輕柔的風吹過,吳邪在他身后輕輕做出擁抱他的姿勢,吹滅了最后那盞蓮燈,“吶,小哥,鬼來了,你現(xiàn)在怕不怕?”
“怕,怕得快死掉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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