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歲】
　　比爾博撐起手托著腮想了一會，覺得自己實在是記不清了，只好扯了扯嘴角作罷。
　　不過他還是心情愉悅地點上第一根蠟燭，夏爾的袋底洞在這時候終于有了一點光亮。

　　【十歲】
　　就是在這個時候碰見那個怪老頭。
　　大概吧，誰記得清呢。
　　他當時還太小，整天就想著往外跑，誰也喊不住。
　　踩過了那家的地翻過了這家的柵欄，好像自己真的很英明神武那樣。他每天都跑開得比昨天要遠一點，看的景色要比昨天多一些。僅是這樣還不夠，他還想見見精靈長什么樣，傳說中的生物是不是真的存在，以及別人的屋子是不是比自己的更好看什么的。
　　hobbit向來知足不貪心，但孩子的好奇心不包括在內(nèi)。
　　那天天氣很好，花紅柳綠水清天藍的。比爾博成功地又一次溜進了那片森林，快活地撒著潑，身姿矯健地越過一棵棵樹木。他看見它們茂密的枝葉舒展得慵懶沉靜，遠遠看過去還被鍍了薄薄一層的金黃色鑲邊，心情持續(xù)明朗得不得了。
　　他發(fā)現(xiàn)那之中混進了一個灰蒙蒙的掛簾是要再后面一點的事情。
　　“你在找什么，小hobbit？”他這才發(fā)現(xiàn)那原來是個糟老頭。

　　“你說誰是糟老頭？”比爾博嚇了一跳，他正打算點上第十根蠟燭，就聽見甘道夫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來。
　　他知道自己又出現(xiàn)幻覺了。
　　這很正常，在失去魔戒之后他已經(jīng)不再有青春活力的勁了，最近還時�？匆姾芏嗝髅饕呀�(jīng)不在了的人，自己的身體正在向衰老邁進，他知道。
　　“當然不是說你了，我的老朋友，誰敢這么說你呢�！�
　　比爾博對著甘道夫的幻象笑笑，點上了第十根蠟燭。

　　【五十一歲】
　　比爾博只想跳到月亮上扯著頭發(fā)撕心裂肺地嚎叫一回。
　　以上是他看見自己一片狼藉的貯藏室的感想。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發(fā)生了什么事，這些已經(jīng)發(fā)生了的事就一股腦的全撲上來糊了他一臉，他覺得有點呼吸不過來。
　　他還沒來得及順順，門鈴又響起來。
　　……這下已經(jīng)有點想哭了。
　　門外的這個矮人跟前面幾個有點不同，看起來神色要更嚴峻一點，眉目還是生得很英俊好看的，只是嘴角老向下撇著，還散發(fā)著一副拒人千里的氣場。
　　陷入沉思的比爾博想了想，終于找到了合適的形容詞。
　　——真冷艷高貴喂。

　　“你說什么？”
　　比爾博放下火，感到有點好笑地回頭看，果然Thorin就站在那，臉上擠滿了不太愉悅的負面情緒；后邊kili和fili也在，倆兄弟嘻嘻哈哈的，還是一副等著看笑話的臉。
　　“我說啊，”他本來是想說死人就別還這么麻煩啦，但是想了想還是換上另外一句，“你們來得正是時候，我正想你們呢�！�
　　然后他若有所思地笑笑。他已經(jīng)不年輕了，可以說是很年老了，臉上的褶子這樣一擠就全堆了出來，這一條那一根，脈絡清晰得很。
　　而他們將永遠年輕。Thorin還是當初第一次見面的模樣，好像有什么讓他不高興，但他又不是真的在生什么的氣，你知道他沒表情的時候就是這樣，無論如何，比爾博很高興還能再看見這樣的Thorin，就算是自己的幻覺；kili和fili也還是當初年少的模樣，意氣風發(fā)，好像隨時就打算拔出刀拉上弓去殺幾個獸人，但更多時候還是調(diào)皮搗蛋的臉，比爾博在過去可被整得不算少。
　　反正——
　　“我很想念你們，我的朋友們。”
　　他繼續(xù)點上第五十一根蠟燭，然后有點傷腦筋地覺得，這蛋糕已經(jīng)像座五彩斑斕的森林了。

　　【五十一歲】
　　支離破碎的光線。倉惶流離的云團。血色的落日。消逝的溫度。腥紅的冷光。呼嘯的颶風。凋零的枝葉。皸裂的土地。撕裂的空氣。衰敗的塵埃。停止運轉(zhuǎn)的世界。
　　張開眼睛的殺戮。破碎的盔甲。揮動的旗幟。攢動的坐騎。飛揚的鐵蹄。沉重的戎裝。尖銳的兵器�；ハ嗬p繞的沖突。無盡的傷口。失語的疼痛。散落四處的肢節(jié)。濃烈的硝煙。漫天漫地的灰燼。
　　聽不見的歌唱�？菸亩\告。流淌的恐懼。堆疊的軀體。粘稠的血液。冷卻的余溫。交疊的視線。震耳的呼喊。躍動的心跳。干涸的眼眶。握不住的手。觸碰不到的圖像�；煦绲慕^望。停止的思考。消去的意志。
　　傳遞不到的哀傷。消散的繁星。臨水的飛行。虛晃的白光。失去的形狀。發(fā)著光的記憶。卑微的生存。高貴的犧牲。相系的離別。閃回的片段。交替的時光。相會的言語。追趕的距離。刺眼的殘像。

　　永眠的朋友。

　　【一百一十一歲】
　　Hobbit的傳說——瘋狂的比爾博·巴金斯先生，在他一百一十一歲的這一天，決定一定要再去那座山看看。
　　他又重復起十歲玩的把戲，中間還發(fā)生了關(guān)于那枚魔戒的小插曲。
　　不管怎么說，他回到了瑞文戴爾，在那里吃、睡、寫詩歌。他覺得自己一定得把一些東西寫下來，一些故事，一些傳奇。這些景象這幾年來在他的腦子里一幕接一幕交替映上來，他想起來甘道夫?qū)ξ迨粴q的自己說：“等你回來就會有自己的故事了。”
　　想到這里他的眉頭舒展開來——這些都是我的故事，我和你們的故事。

　　在瑞文戴爾和弗羅多相見的時候，他終于松了一口氣，這孩子起碼現(xiàn)在是平安無事的。
　　他們閑步在這片仙境故土上，他知道親愛的弗羅多一定有很多問題想要問，很多話想要說，而他也有幾個沒來得及說出口的抱歉，包括他的不辭而別，包括他給弗羅多留下的麻煩差事。
　　“這片土地一定會記住我們的，對吧叔叔？”
　　比爾博轉(zhuǎn)過視線看向身邊的弗羅多，他一時還沒反應過來這孩子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的小侄子定定地望著遠山，“我們腳下的土地一定也是有著記憶的吧？發(fā)生過的事，存在過的人，它們一定都記得的，包括我們，對嗎？”
　　好一陣沉默，只能聽見精靈悠遠的歌唱聲。
　　沒有意料中絮絮叨叨的回答，弗羅多這才回過神，不再盯著風景，有點疑惑地看向他的叔叔。
　　人們總說他的叔叔很奇怪，言行舉止都是�？伤X得自己知道原因。
　　那是和回憶對視的表情——他看見他叔叔的瞳孔上覆蓋了一層稀薄的霧氣，人雖然在這里，思緒卻已經(jīng)游蕩去了很遠的地方；他聽見比爾博聲線略微抖動地念著什么，很含糊，而且微弱，他猜測也許是誰的名字，可誰的名字會那么長？十幾個人的名字倒有可能。

　　“所以你覺得土地是有記憶的嗎？我的朋友�！边@是Balin的聲音，他和當初沒有多大的變化，依然是個親切和善的老頭兒。
　　“唔……這很難說�！盌walin抱著臂說，一副真的在認真思考的樣子。
　　“那這個儲藏室會不會記得我們——”其他的矮人歡脫地討論起來，聊得興起處互相撞起來……真是個性格不錯的種族啊。
　　這次比爾博跟著他們一起笑起來，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樣開心了；一邊又覺得這些討厭鬼可別撞到我的蛋糕，你們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勁才往上面戳了一百多根蠟燭的。
　　“hey我們才不會撞到，你明知道我們現(xiàn)在不在這！”有幾個不滿地喊起來。
　　“好啦好啦我知道�！北葼柌┮贿呧絿佒孟蟪呈裁闯�，一邊點上第一百一十一根蠟燭。

　　【__歲】
　　“好了，終于點完了�！北葼柌缌嘶�，滿意地看著這塊被殘忍虐待的蛋糕。

　　比爾博知道這一切是怎么發(fā)生的，他的思緒其實很清楚。
　　他甚至知道自己現(xiàn)在其實并不在夏爾袋底洞的家里，桌上沒有放著蛋糕，自己也不可能在悠閑地點著蠟燭。
　　他知道自己正躺在離家很遠的地方，渡過自己僅剩生命里的最后一段時光。
　　回到生命最初的地方去。

　　*——在地底洞穴中住著一名哈比人，這可不是那種又臟又臭又濕，長滿了小蟲，滿是腐敗氣味的洞穴；但是，它也并非是那種空曠多沙，了無生氣，沒有家具的無聊洞穴。這是個哈比人居住的洞穴，也是舒舒服服的同義詞。*
　　“嘿巴金斯先生�！彼犚娪腥嗽诤八�，于是放下手中的活，不去在意那塊密集的玩意，轉(zhuǎn)過身子來懷念地看著他們。
　　Thorin，Dwalin，Balin，Kili，F(xiàn)ili，Dori，Nori，Ori，óin，Glóin，Bifur，Bofur，Bombur。
　　“生日快樂，我的朋友�！�

　　我將墜進有你們的夢里永不醒來。
　　我將與你們永遠在一起，我的朋友。

　　（*作者托爾金在《THE HOBBIT》里對袋底洞的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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