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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展昭和蕭蔓是好朋友,很好的朋友。
好朋友之間喜歡喝酒,他們什么樣的酒都喝,但喝得最多的,還是青梅酒。
若是問為什么,蕭蔓會很一本正經(jīng)正襟危坐義正言辭地告訴你,他和展昭可是標準的青梅竹馬,當然是喝青梅酒啦,然后一臉期許地望向展昭,希望從他那里得到認同。
至于展昭嘛,輕抿嘴唇無語亦無奈,一臉展某不認得此人的表情。
而蕭蔓則繼續(xù)添酒加菜,談笑自若。嗯,一切正常,很正常。
類似此間情形,展昭自是早已見識多次,習以為常。
展昭在外,別人常以“謙謙君子,溫潤如玉”贊其性格謙和溫文爾雅,雖然他自己從未敢承認如此贊美,但有時候卻想,他能搏此美譽,蕭蔓絕對有大半的功勞。
原因無他,和這樣的人認識久了,不想被氣死,就絕對要學會風清云淡雍容雅量一笑置之,就算沒學會,也要裝著會。這是展昭的心得,事實證明,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裝得很會了,都爐火純青了。要是在早前,南俠三尺之內例不虛發(fā)的“明”器,蕭蔓不知道接了多少。
蕭蔓則大呼冤枉,明明是世人以貌取人,或者展昭的偽裝之術太厲害,大家才被他溫文無害的面皮給騙了而忽視了他奸險狡詐的內里,但和他蕭蔓可是半文錢的干系都沒有,青天白日大家可以作證。說完還舉出三根手指,舉頭三尺有神明。
聽到此,展昭撇撇嘴,拿烏黑發(fā)亮圓溜溜的貓眼瞅他,奸險狡詐也是跟你學的。還真是,因為有蕭蔓這么個吊兒郎當油嘴滑舌的損友,嗯,損友,絕對是損友,展昭有時候看到有趣的女孩子,也會忍不住調戲一下,比如說,女扮男裝的小乞兒和小毛賊。
咳咳,只能怪自己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嗯?不對,他們是世交,娘胎里就認識,嗯,所以這也不能怪他,要怪還得怪他們的上一輩。
其實有這樣一個損友呢,也沒什么不好。至少喝酒的時候不會覺得很無趣,天南地北天地玄黃江湖廟堂可以隨便侃。當心情郁悶遇上煩心事時,被損友一損,也就那么回事了。這一點,展昭深有體會。
比如說,當年,展昭封官。
那晚的開封府夜色如水空明,素淡的月輝輕輕勻勻地灑滿庭院每一處角落,也灑在當庭而立的展昭發(fā)絲上,睫羽上,鼻翼上,唇角上……明月輕照著展昭,展昭也靜望著明月。圓圓的月盤起初像少女靜謐安詳?shù)哪橗,慢慢地又像鮫人清澈純凈的眼睛,最后又仿佛是每個人內心圣潔晶瑩的心靈。
在這樣安靜的世界里,美好的遐想,但展昭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自己心中的那一絲淡淡的迷惘和惆悵。
展昭不是容易悲春傷秋的人,但這一絲的陰霾卻已經(jīng)縈繞好幾天,如煙似霧,抓不著也趕不走。
展昭也在細細品味,這到底是什么呢?他此刻已是烏紗籠帽大紅官袍四品護衛(wèi)官銜加身,難道是自己舍不得江湖逍遙委身官場?不,應該不是,展昭很認真地搖搖頭。包大人和公孫先生早前就有與自己詳談過,邀自己入官場。自己當時雖未答應,卻已很是認同他們的道理,俠客三尺青鋒不過能護數(shù)人,而好官一片青天則可光澤萬里。與包大人數(shù)次相交,也算熟知他的為人志向,追隨包大人,并不違背悖他行俠仗義的初衷。行走江湖所為何事?投身官場又所為何事?皆行俠仗義也,形式不同耳。既如此,有何悵焉?難道是怪包大人在他尚未決斷時擅自做主,未給他留退路?又搖搖頭。他展昭不是如此氣量狹小之人,若非他自愿,御駕之前他照樣可以拂袖而去無人奈之何。他既然肯俯首謝恩,自然不該對包大人心存芥蒂。難道是嫌“御貓”的封號不過是皇家的寵物,太辱沒他南俠的身份?繼續(xù)搖搖頭;蛟S他從未在意過這些,御貓也好,南俠也罷,無論外人怎樣稱呼他,他都始終保持本心,他,永遠都是,也永遠都只是,展昭。那難道是怕自己入朝為官的消息一朝傳揚出去,外面會掀起的人言積毀,驚濤巨浪?這就更不可能了。展昭做事,一向只求問心無愧,只要過得了自己這關,又何懼他人言語。想不到,明月依舊照,總不會是“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了吧?
當蕭蔓拎著兩壇子酒出現(xiàn)在展昭的視野時,先前的一切煙消云散,展昭的嘴角狠狠地翹起一個弧度。然而,入耳的卻是,“上好的青梅酒,新郎官你要不要來一壇?”
新郎官?瞟一眼自己身上官服的顏色,好吧,戴朵大紅花就可以直接拜堂了,看來以后防火防盜還要防被姑娘們劫走了。
隨手接過他丟過來的酒壇子,展昭一邊端詳手中的美酒一邊噙著笑意眼里耀著流彩卻正色道:“好大膽的酒郎,開封府何等威嚴的地方,你也敢來擅自賣酒!
“喲呵呵,好大的官威,小民惶恐……”嘴上雖然這樣說,來人卻仍舊一副嘻皮笑臉的模樣,讓展昭忍了好久才忍住去撕破那張笑臉的沖動。
“官威再大,對無賴也沒用!
“嘻嘻嘻,有用有用,絕對有用,就算是流氓,看到如此英俊美貌的新郎官,也是絕對會拜倒臣服的。你要絕對相信自己的魅力!闭f完還好哥們地搭上展昭的肩膀,拍拍展昭以示打氣。
只是,太熟知他秉性的展昭非常地不配合。
于是蕭蔓的手就這樣停在半空中,然后對上展昭一張媲美包大人的黑臉和一雙刻意冷卻的寒眸。
咳咳咳,干咳幾聲,蕭蔓總算有了一種“天堂有路偏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的覺悟。只不過,他很快又想通了,美人劍下死,做鬼也風流,也值了。
好吧,南俠的劍氣和殺氣可以將世間任何一個人秒殺,卻總是在臉皮厚比城墻的蕭蔓面前敗下陣來,這絕對是君子往往折于小人,英雄斗不過流氓的現(xiàn)場版。
雖然曾經(jīng)兩個人什么樣的姿勢什么樣的場合喝酒都有,但此刻還是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下來,斯斯文文地喝酒。
酒逢知己千杯少,一碗干到底,盡顯男兒真本色。
好朋友之間也可以什么都不用說,光喝酒就行,酒情抒胸臆,都在不言中。
不管展昭做什么,只要他自己認定去做,蕭蔓就會支持,和他一起喝酒。而展昭,無論他在外漂泊多久,跋涉多遠,展目回望,都還有個蕭蔓,和他一起喝酒,順便插訶打諢,不得不說,這種感覺,真好。
只是蕭蔓到最后還是沒忍住,直贊官家好眼力,這個“御貓”封得太絕了太妙了,簡直妙不可言,惹得展昭怒眼圓瞪。他卻伸出兩個手指頭,慢條斯理地數(shù)理由。一,順脾氣的時候,漂亮溫柔又乖巧;二,不順脾氣的時候,漂亮威風又兇猛;三……此人已死。
此人爬起來繼續(xù),更要命的是,那官帽上紅色瓔珞打個結,活脫脫兩個貓耳朵!
蕭蔓于是再次感嘆妙不可言,這回死也徹底了。
那年的青梅酒,多了一個人——錦毛鼠白玉堂。
這白玉堂也真是一個妙人。白衣,白扇,白馬,白劍,通身白,白勝雪。長得,那是——咳咳,用蕭蔓的話來說,那真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咳咳,是才比宋玉貌勝潘安,讓全天下人不論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生生的羨慕嫉妒恨,嗯,可能展昭除外。至于行事嘛,少年華美果斷狠厲輕塵傲決鄙睨天下,那是資本和本事!
然而,正所謂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這樣的人,遇上展昭,老鼠遇到貓,也被收理得服服貼貼。
但是,對于蕭蔓,白玉堂從跟他說第一句話那一刻起,就堅決誓不兩立!
常常是白玉堂追殺得蕭蔓丟盔棄甲滿世界跑,最后還是得躲到展昭后面,而展昭是何等的精明敏捷,往往會恰到好處地給白玉堂讓出道來,讓蕭蔓無所遁行。蕭蔓一邊夾著尾巴繼續(xù)逃,一邊還不忘譴責展昭重色輕友喜新厭舊。展昭咬咬牙,恨恨地說:“你這廝著實可恨,就吐不出半句象牙來,展某沒有親自動手,已經(jīng)是夠講義氣的了!边@時,明明已經(jīng)被追殺得很遠的某人,肯定會神乎其神地冒回來一句:“不要這樣子,可恨之人,也有可愛之處嘛!弊屨拐褵o語望蒼天。
等到蕭蔓終于跑不動了,小白也追不動了,一切的雞飛狗跳結束了,世界安靜了,開始喝酒,青梅酒。
那年的青梅酒,聚了又散。
那年的錦毛鼠白玉堂,在沖霄樓,歿了。
漫天的紙花翩舞,似六月飛起的鵝毛大雪,更似那人一身的白,化身千萬段,湮沒紅塵中。
彼蒼者天,殲我良人!如可贖兮,人百其身!
一直到襄陽告破奸王被擒,展昭都一直很冷靜理智,冷靜到窒息,理智到可怕!
而今晚,他終于坐下來喝酒了,雖然喝的是悶酒,一碗接著一碗地喝。
蕭蔓也陪著他一碗接著一碗地喝,但他覺得實在有必要說點什么,于是扯開干得像鴨叫的嗓子叫道:“小白這混世魔王破小子,閻王老頭也敢收……”
只是展昭依舊沉靜如水,他也不知道該如何繼續(xù),平常的花腔滑調此刻竟一點也用不上,他的心情,也同樣沉重。
這樣的喝法,一壇酒很快見底。展昭端著手中的空壇子,輕輕地搖搖頭,眼里似乎有些惋惜,但還有他一如既往的堅毅。
“有時候,真想一直喝下去,喝到醉。”這句話,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跟蕭蔓說。
蕭蔓無聲地笑笑,展昭的酒量其實很好,但他喝酒例來只喝一壇,尤其是入開封府后,從來不多,從來不醉。展昭就是什么事都看得太清楚太明白,什么道理他都懂,懂。人在江湖飄,哪有不挨刀。
因為他什么道理都懂,所以,蕭蔓連開導安慰他幾句都不知道如何開口。
幸而,展昭的內心比任何一個人都要強大,人的生死聚散,就如月的陰晴圓缺,天命定數(shù),人力無法逆轉,唯有看開。
人終有一死,或輕于鴻毛,或重于泰山,死得其所,亦為幸哉。
展昭和蕭蔓,有一個十年的打賭,十年,十壇酒,上好的青梅酒。
蕭蔓賭展昭在開封府不會超過十年。
展昭當即就說,這個賭蕭蔓輸定了。他早已下定決心,一輩子守護青天。
但蕭蔓始堅持,因為這是他的卦相顯示。
那陣子,蕭蔓不知道從哪里學了半調子周易八卦,興沖沖地展昭卜了一卦,卜到這么一個結果。
他不肯卜第二卦,因為第一卦往往是最心無雜念的,也是最準的。
雖然嘴上這樣說,可是誰說他心里就沒有雜念呢,就算卜之前沒有,卜之后也有了。越是后來,他越希望,展昭離開開封府。不是他不理解展昭的志向,而是,他心疼展昭。開封府所承受的江湖浪濤宦海洶涌,遠比任何單方面都來的兇險得多。展昭,他也只是,一個人,一個肩膀,一雙手,一柄劍。他早已是,傷重累累,九死一生。難道真的要等到身心俱疲,油盡燈枯的那一刻嗎?
展昭看著他難得的認真,遲緩了一瞬,仍舊輕輕地搖頭。
蕭蔓有些沮喪,但不放棄。“說不定哪天是包大人拋棄你了呢?”
“不會的!被卮鸶纱嗬洌D時把蕭蔓的氣勢噎掉一半。
“那朝廷拋棄了包大人呢?”繼續(xù)不死心。
“也不會的!
“哼哼,你這么肯定,但他們呢?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他很想舉出青龍珠的例子,可是……他也不知道那件事情有沒有在展昭心里留下傷害,留下多少傷害。理智跟情感永遠都是兩回事,難道因為道理都懂,就不會受到傷害了嗎?至少他蕭蔓在這件事情情感上永遠不能原諒包大人,他向來很小氣,雖然不至于感情用事,但情感永遠占據(jù)上風。他當時人不在開封未眼見,但即便如此后來聽人轉述,也依舊心驚肉跳驚心動魄。他忍不住想,若當時圣旨沒有及時趕到,開封府會不會真的一刀鍘下去,腦袋掉了碗口大的疤?每每回想至此,他是無處不充滿后怕,展昭會逃過所有的生死劫難,唯獨,在包大人面前,他,不會逃。若依展昭往常慣例,青龍珠一事,他問心無愧!何須就死?
“若是真有萬一,”展昭深吸一口氣,閉眼,張開,呼出來,“那也是必有緣由……”
“算了算了,”蕭蔓不耐煩地擺擺手,“實在不行,到時候直接打暈拖走就是了,才不用這么麻煩……”
展昭頓時抽氣頓足,眼前此人是蕭蔓啊!
隔了晌久,最后一碗青梅酒下肚,展昭才緩緩開口:“如果萬一一語成讖,十年后,展某真的不在了,還請蕭兄,代為照顧開封府!
蕭蔓最后一口老酒噴出來,“不、可、能!
那許多年,到最后,蕭蔓還是輸了十壇青梅酒。
他輸?shù),非常之不甘?br> 或許大家都有想過也都沒想過,包青天包大人有一天也會告老還鄉(xiāng)。接任開封府府尹的歐陽大人也是一等一的好官,他的身邊亦自有他的“展昭”和“公孫策”,這真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算一算時間,離展昭當年耀武樓前初帶刀,整好十年,零一天。
這回輪到蕭蔓無語望蒼天。
他嘻皮賴臉地問展昭,可不可以不要那么計較,就一天,他伸出手指頭比劃。
展昭笑得一臉陽光燦爛春風得意,很認真地告訴蕭蔓,不行,別人或許可以不計較,但蕭蔓絕對不行。
十壇,青梅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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