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想起來，那確實已經(jīng)是很久之前的事。
　　那時候石神還只是個頂著天才名聲的孤僻少年，和外面復(fù)雜的世界沒有一點(diǎn)關(guān)聯(lián)。
　　在蟬鳴都融化了的夏天里，石神會趴在榻榻米上看一本艱深的書。那時候湯川喜歡趴在他背上，盯著房間的某處出神，打發(fā)百無聊賴的下午。
　　白紙就放在不遠(yuǎn)處，這是石神的小習(xí)慣。在任何一個有疑慮的節(jié)點(diǎn)他都要停下，演算一段，直到思路像泉水一樣清晰通暢，才擱筆繼續(xù)。這時候找不到稿紙會讓他焦躁不安。
　　湯川注意過他尋找稿紙時的神態(tài)。事實上他注意過石神的每一個神態(tài)，在一個非常接近的距離里。盡管石神那張清秀的臉上并不常出現(xiàn)沒有表情以外的表情。

　　有時候石神會在演算的間隙里突然開口，大抵都是一些“你太重了，這樣我沒辦法思考，”“能下去嗎？”之類的話，頭也不抬。只是將鉛筆抵在唇上，不時敲打著地面。
　　他的嘴唇是淡淡的粉色，偏薄，不笑的時候會不自覺透著疏離。但湯川發(fā)誓他并沒有從石神的話里聽出任何拒絕的意味，他自認(rèn)能聽懂他。事實也確乎如此。

　　更多的時候石神只是沉默，一手拿書一手撐腮。在懶洋洋的暖光里一邊閱讀，一邊思考。間或分出一點(diǎn)心思給背上趴著的那個沉甸甸的重物。

　　直到窗外迎來了盛大的日落。
　　看不清書頁的時候石神側(cè)過頭去看天空。湯川隨著他的目光望過去。窗外一片血紅。晚霞漫天。

　　“我說，石神……”

　　“嗯�！�

　　“如果明天就是末日了，你現(xiàn)在會做什么？”

　　“明天不是�！�

　　“只是做個假設(shè)�！�

　　“……”
　　然后是長久的沉默，石田收回目光，合上了手邊的書。半晌才悠悠道:“就這樣�！�
　　“這樣？”

　　“這樣�？磿�，推算，還有…和你一起……”聲音就在這里弱了下去，石田沒有說完。是因為有些事并不需要用語言來定義。相守不過兩個字，細(xì)說卻又何止千言。

　　湯川沒有錯過那張臉上的任何一個表情，始終平靜。但他突然覺得很滿足。他把臉埋進(jìn)那個溫暖的頸窩里，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后不可抑制地低笑出聲來。

　　石田沒有理會他，斜睨著那張布滿公式的稿紙一角，不知又在思考什么。

　　時光就這樣輾過，歲月輕薄。

　　湯川看見石田被押送著走出鐵門。左右正立著獄警，中間的那個身影卻已不復(fù)單薄。
　　他的頭發(fā)被推得很短，露出光潔的前額。也只有從這里，湯川還能依稀回憶起當(dāng)年。

　　石田坐在了對面的椅子上，動作緩慢，難掩疲憊。
　　他的身材已經(jīng)微微發(fā)福。眼角有了些細(xì)紋。且從那一雙黑色的眼睛里，湯川沒有看到平靜。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一灣斷了源流的水。
　　一瞬間湯川幾乎認(rèn)不出眼前的人。

　　石田依舊沉默。直到湯川遞出了手中的書。封面古舊，插滿書簽。中間的部分，夾了一張看起來和書一樣年代久遠(yuǎn)的白紙。

　　湯川看著他接過了書，翻開到最后一張書簽處。許久的閱讀后就是提筆演算。落紙的筆尖卻已經(jīng)顫抖。

　　明天有不可知的折磨，有不再熟悉的石神，卻唯獨(dú)沒有他所承諾的末日。
　　湯川沒有等石神推算完這個過于艱深的命題，他站了起來轉(zhuǎn)過了身。

　　在那之后，湯川沒有再回過頭。
　　石神伏在桌上，筆尖凝固，卻也終究沒有抬頭看那個背影一眼。

　　現(xiàn)在他知道，無論古老的文明用多少思辨來證明末日的存在，無論多維的宇宙中那個屬于末日的概率函數(shù)會在何時塌縮成唯一可能的單點(diǎn)，明天之后的日子都不會是他們假設(shè)中的末日。

　　他知道明天過后，只剩下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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