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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局
2006年我躲在家中不肯外出。偶爾赤裸著雙腳站在陽臺上,紅紗遮住我仰起的臉,然后從我的頭上劃下。有時我接到謝的電話,謝的聲音從聽筒中傳出,敲擊我的耳膜,一點一點讓我感覺到溫暖。
謝是溫柔又細致的男子,有份好的工作,每天穿黑色的西裝結(jié)藏藍色的領(lǐng)帶,戴銀絲半框眼鏡,出入在高大的寫字樓里。謝的笑臉很澄澈,他會送我大把的紅玫瑰,給我買價格不菲的衣服,溫文爾雅的樣子叫我的父母喜歡得不得了。
所有的人都對我說,優(yōu),嫁給謝,嫁給謝你就會幸福。
所以2006年秋末謝向我求婚時,我點頭應(yīng)允,只是臉上沒有笑容。
2002年我認識了桑。那時我是A大的高才生,所有人都說優(yōu),你畢業(yè)后一定會找到一份很好的工作,找一個愛你的人然后幸福的生活。而那時桑已經(jīng)不讀書了,他幾乎不干什么,像街邊的每一個小混混,到處游蕩,和別人打架,蹲在馬路邊吸煙。
桑是很好看的男孩子,下頷線清晰流暢,雙眼清澈明亮,清澈。桑會唱很好聽的歌,吹很棒的口哨。他每天都等在我學校的門口,騎單車載我回家。桑習慣把我送到巷子的拐角,站在高高低低的臺階上與我說話,和我擁抱。斑斑駁駁的墻面和大片樹葉的陰影映入我的眼,還有在昏黃燈光下被拉得很長的我們的身影。
桑每天都送我一只白玫瑰,然后對我講好多的笑話。我喜歡桑,喜歡坐在桑的單車后面用雙臂環(huán)住他的腰的感覺,喜歡把他送的白玫瑰插進花瓶夢想那些花可以開到天長地久。
2003年我將畢業(yè),每天用好多的時間堆砌我的論文。我告訴桑我每天都很累,我每天喝很多的咖啡,臨睡前喝一杯又一杯的涼水,幾乎整夜失眠……桑忽然很用力地把我拉進他的懷里,低下頭吻我的發(fā),狂亂,不留痕跡。白玫瑰的刺刺破了我的手指,桑的擁抱同樣讓我覺得無法呼吸。
然后,我聽到了父親的聲音。
我是被父親拖回家的,父親粗糙的手扭痛了我的手腕。白玫瑰掉到了地上,我被刺破的指尖還在隱隱痛著。爸爸不斷問我桑的家庭、職業(yè),他搖頭說你們沒有未來的,你不要葬送了自己的前途。
我始終一句話也不說,回房間后我趴在陽臺上看漆黑的巷子,想桑會不會還在那里。
我把房間中的音響調(diào)到最大聲,放囂張而頹敗的歐美搖滾,華麗,嘈雜。桑悄悄爬上我的陽臺,用食指抵住我的唇示意我不要出聲。桑把我掉到地上的白玫瑰交回我的手中,他說優(yōu),我會把我的生活轉(zhuǎn)如正軌,你要相信我可以為你改變我自己的一切。
——剛剛,一路上爸爸都在說,你為什么要和這種混混在外面做這么不知廉恥的事情。
我抬起頭看桑,桑的眼中有溫柔的笑意。
桑說優(yōu),你等我,等我來娶你。
桑把用柳條編成的指環(huán)套在我左手的無名指上,輕輕吻了我的額頭。
在桑要翻下圍欄跳下陽臺時我在背后擁住了他。我說桑你不要勉強自己,你要知道我愛你,哪怕,你,一無所有。
桑拉開我的手,他轉(zhuǎn)身對我說別這樣,讓我……相信我,我會成為讓你可以驕傲介紹給別人的男朋友。
桑的眼底有一絲憂傷。驕傲如他,他不肯委屈我,同樣不允許自己被別人瞧不起。
我低下頭,眼中有淚。桑輕輕捧起我的臉,為我抹去淚珠,然后狠狠吻了我的唇。
那一刻我莫名地開始害怕,沒有原因。我狠狠地咬了桑的嘴唇,血腥的味道在我的口中漾開,竟給了我慘痛的錯覺。
桑找了份工作,在一家泥塑店里打工。桑幾乎不能做什么——他不會泥塑,不會烤制,就連把一塊泥巴送上轉(zhuǎn)盤都會弄得渾身都是。但是老板很喜歡桑,很樂意雇傭他,因為桑的臉可以吸引許多女孩子走進他的店。
桑說他討厭這樣,他不想被人像商品一樣觀看,尤其是一堆不認識的女生。
但桑依舊在那里工作,因為老板會給他薪水,允許我去那里白坐。
我臨畢業(yè)的日子幾乎全是在那家泥塑店里度過的。我坐在那看桑工作,做我的畢業(yè)設(shè)計。桑依舊送我回家,然后他會去參加計算機的補習班。桑是最努力的學生,在別人看著幾千條錯誤的程序代碼大喊不要的時候,桑就開始著手修改,一聲不吭。
桑總是在補習結(jié)束后來我家樓下,吹口哨把我引到二樓的陽臺上。但是桑沒有再爬上我的陽臺,他只是抬頭看我,疲憊的臉上是很安心的笑。
桑每天都很累,他白天應(yīng)付許多狀況,晚上面對著像死人心電圖一樣的編碼。他睡不好,眼底已經(jīng)有了黑眼圈。但是他還是會在我家樓下站上好久,只是他很少說話。
桑臨走時會打個手勢叫我回去乖乖睡覺,然后自己跨上單車吹著口哨離開。桑的口哨清脆又婉轉(zhuǎn),總是讓我不知不覺地眷戀。桑不聽歌,因為沒有時間。但是他很喜歡羅大佑。桑吹的最多的曲子就是羅大佑的《童年》和《戀曲1990》。
與桑的戀愛已持續(xù)了兩年。兩年,桑寶藍色的單車已經(jīng)有了班駁的痕跡,當初銳不可當?shù)纳倌暌惨咽諗夸h芒。
我們的愛,還可以持續(xù)多久?
桑第一次逃掉補習班的課時我們吵了一架,很激烈。那天,桑逃課去參與斗毆,潔白的T恤上沾染了血的顏色。
我說桑你不要這樣,你說過要步回正軌的。桑點燃一支煙,他說優(yōu),你知不知道我除了是你的男朋友外,我還是一個男人,我也有我要做的事。
我看著桑臉上的無所謂忽然覺得失望。我轉(zhuǎn)身回房,把桑送給我的白玫瑰都拿了出來,順著陽臺丟了下去,砸在了桑的身上。那些白玫瑰——新鮮的,頹敗的——一起散落在地上,透著一鼓絕望。
桑狠狠地把煙丟到地上,沒有踩滅就跨上自行車獨自離開,安靜又決絕。
接下來的一星期,桑就像人間蒸發(fā)了一般,不見蹤跡。
晚上我沒有回家,背著背包穿行在酒吧、迪廳之間。在我的背包里還放著明天要交上去的論文和設(shè)計。
在一間迪廳的角落里我看到了桑,那時他正在很大口地往胃里罐啤酒。
我搶下了他的酒杯。我說桑,你跟我走。
桑身邊的女人一臉的譏諷,她說你當你是誰!
桑扭過頭把余下的半杯酒潑到了女人臉上,暗黃色的液體順著女人的發(fā)絲向下流淌。
然后,桑冷冷地說,她是我的女人。
桑拉著我的手走出迪廳,在迪廳的門口他問我為什么要來這里。
為什么?我想找你。
找我干什么?
回去。
回去哪?你說我還回得去么?
桑說這話的時候不屑地笑著。他說優(yōu),不是你把我判出局的么?
我拼命地搖頭,我說桑你別這樣,你知道我對你怎樣,只是我從來都不敢說我愛你。
桑猛地把我抱進懷里,呼吸急促。桑說,我還可以么?
我在桑的懷里點頭。我說桑,別離開我,別只留下我。
我不會的,不會。
回家以后我喘得很厲害,臉在發(fā)燒,出了很多汗,頭發(fā)凌亂。
父親沒有罵我。他只是徑直走到我面前,狠狠給了我一巴掌。
那一下,很響,很疼。
畢業(yè)后我真的有了一份很好的工作,很輕松,薪水也很高。
2004年初舉行的同學會我邀了桑一起去。桑是參加聚會的男子中最好看的,也是最沒地位的。
在聚會上桑喝了許多酒,他幾乎一言不發(fā);貋淼穆飞仙T诼愤厙I吐,然后獨自離開,沒有送我回家。
2004年夏末我從電話中聽到了桑的聲音,他說他要去上海,去闖。
我一遍又一遍地問桑你什么時候離開,一直問到自己嗚咽著無法再發(fā)聲。
桑只是沉默,然后掛斷了電話。
我的自閉和頹廢穿越了2004年的整個秋天,很少出門,不去工作。
我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光著腳在木制的地板上走來走去,站在陽臺上看桑曾經(jīng)站過的地方。我把和桑擁抱時穿過的衣服全部都拿出來鋪到床上,我躺在那些衣服上,似乎可以感覺到桑的味道。我買到了羅大佑的好多CD,每天把音響的音量調(diào)到最大聲播放這些音樂,只是我無法把這些音樂都變成桑的口哨聲。
我想桑,十分想念。
遇見謝的時候我正站在桑曾經(jīng)打工的店門口哭泣。那家店掛了“出兌”的牌子,原因是老板和女友要去南方的一座城市結(jié)婚。
所有人都要離開,只有我還賴在原地。
圍在我身邊看熱鬧的人很多,他們議論著,猜測我哭泣的原因。只有謝,他走到我面前,遞給我一塊手帕,向我伸出手。
我接過了謝的手帕,拉住了他伸出的手。
那一刻,我只知道,我需要一個人,帶我走。
2005年末,桑一直沒有消息。
2005年入冬的時候我照了一套結(jié)婚照。站在我身邊的男人有著白皙的皮膚,穿上西裝十分俊朗?伤南骂h線不夠清晰不夠流暢,帶了眼睛的雙眼也早以黯淡了光亮。
取回照片后母親對我說你會幸福的,謝是個很好的男人。
我沒有回答。幸福不是魔咒,不是說了就會幸福的。每個人都說我會幸福,可我卻已然找不到幸福的痕跡。
母親輕輕撫著照片問我,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站在你身邊的人是桑?
我搖頭。我告訴母親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我不可能嫁給桑,只是我很愛很愛他。
母親搖著頭從我的房間里走了出去,順手放下一個包裹。她說優(yōu),桑其實,真是一個好孩子,只可惜,你們不能在一起。
我沖著母親的背影微笑,然后去看包裹,地址是,北京。
桑。
我慢慢打開包裹,平靜得甚至讓自己驚訝。我已然沒了那時的激情,愛于我,不過是曾經(jīng)。
白紗,紅紗,戒指。
我在左手無名指上套住戒指,用兩塊紗包裹住身體。桑沒有忘記,我曾經(jīng)告訴他,如果我有一天嫁給他,一定要用紗來做我的禮服。
我就這樣穿著紗在房間里光著腳走動,放羅大佑的歌。紗是那般輕薄,很輕易便可窺見自己的身體。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有些緊,戴在手上,感覺很怪。
然后,我穿上自己的衣服,褪下了手上的戒指,連同兩塊紗一起放進了紙盒。
無名指上留著一圈紅紅的印記,我就這樣拒絕了桑。
和謝的婚禮在教堂舉行,神父的神袍上有喜慶的紅色,唱詩班的成員臉上持著笑容,紅紅地毯上撒著鮮紅的玫瑰花瓣。
謝始終不知道我喜歡的是白玫瑰,不知道我喜歡紗的質(zhì)感。
唯一知道這些的人是桑,但我們注定不可以走到一起,就好像我決不可能穿著輕薄的紗走出我的房門。
一切都是宿命,一切都是定局。
我聽到謝說“我愿意”,興奮的語調(diào)毫不掩飾,一臉幸福的樣子。
我聽到神甫的聲音,他問我是否愿意與謝在一起,不論生老病死,貧富貴賤,都忠于他。
我點頭,說我愿意。
一切,就真成了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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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過無數(shù)類似的故事,但是心里還是有無奈和不甘心。牛刀小試,估計八成還很鈍。寫的不好,所以請大家多多批評。至于這個故事,大概永遠都只能這么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