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個人久了會變成一種態(tài)度
　　我是一只僵尸，襤褸的布衫，罩著遍布傷痕的軀體，微長的頭發(fā)，蓋住了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淤青。我拖著殘缺的身體，蹣跚著走在每一個深夜里，走在每一個小巷里，沒有星星，也沒有人的聲音。
　　我翻著每一個泛著惡臭的垃圾箱，想要找到可口的食物，但每次得到的都是些殘渣剩菜，還有時候是半塊面包，是牛奶盒里的幾滴液體，運氣特別好的時候，才會有半條魚，一袋骨頭。
　　但它們的味道，我并不喜歡。我喜歡的，是那些有生命的□□。
　　有時候，我的動靜太大，總會驚了路邊上家養(yǎng)的狗，它們汪汪叫著，有幾只竟然沖我奔了過來。
　　我慌不擇路的逃跑，不是我打不過它們，也不是來自它們身體的香味不讓我抓狂，我只是單純地不想傷害它們。
　　但它們總是太過分，把我逼到墻角，挑戰(zhàn)我的本能，我吃充滿生命氣息的肉的本能。
　　這時候，我總是會毫不客氣的享用我難得的盛宴，也只有這時候，我會片刻的忘了，我是一個人，我曾經(jīng)是一個人。
　　我已經(jīng)快要忘了，我作為人的模樣，好像記憶之初，我就是這副行尸走肉的樣子。我沒有同類，我每天都很害怕。我不記得了我的名字，不記得了我的家鄉(xiāng)，不記得了我的父母，所有愛我的我愛的，我都不記得了。
　　我每天都在這座陌生的城里游走，我避免見到任何人類。
　　他們總是帶著我不懂得眼光看著我，或是嫌棄，或是厭惡。
　　盡管我從來，沒有想過傷害誰。

　　2.跟我回家吧
　　初夏的第一場大雨在晴空萬里的時候，不期而至。
　　路上的行人都驚呼著開始往他們的目的地奔跑。
　　天色很快變暗，整座城市都被籠罩在朦朧的大雨里。
　　我想，這正是我出沒的好時機。
　　菜市場邊上，有很多小販們不小心落下的食物，即使它們已經(jīng)很臟。
　　遇到她的時候，我正撿著一片菜葉子往嘴里塞。
　　她頂著漫天大雨，卻停下來看著我。
　　她說：“你在做什么呢？”
　　那時候，我的菜葉子，一半在嘴里，一半滑稽的掉在外面。
　　她上前，一把拽下我吃了一半的午餐，扔在地上。
　　我很生氣。我看著她。濕嗒嗒的頭發(fā)粘在臉上，眼睛都被雨水打得瞇了起來。
　　在漫天大雨的澆灌下，我可以聞到屬于少女的芬香。
　　我很餓。
　　我強忍著本能的沖動，不去看她。
　　我可以不跟她計較菜葉子，但是我要離開她。
　　“喂，你沒有地方可以去嗎？”她拉著我。我冰涼的沒有溫度的身體，可以感覺到她的體溫，很溫暖。
　　“你跟我回家吧，先避一避雨”。
　　說完，不等我回應(yīng)便拉著我在大雨里奔跑。
　　那時候，我的眼睛里全是這潑天的雨水，看不到盡頭，亦看不到來時的路。

　　3.我煮東西給你吃
　　她的家在一個中檔小區(qū)的單元樓里。
　　這里，我很熟悉，因為我經(jīng)常到這邊的垃圾堆里找吃的。
　　她開門帶我進去，簡單的家具一塵不染，墻角盆栽也錯落有致的排列著�？梢钥吹贸�，她是個居家的好女孩。
　　她拿出一雙新的印有小熊圖案的藍色拖鞋給我換上，又抱來一堆干凈的衣服，為我放好熱水。她一直都淺淺的笑著，招呼著我，好像并沒有意識到，我是個陌生人，是個陌生的男人。
　　這些天來，我第一次感覺到熱水的溫度，雖然于我，這溫度并沒有多大的意義。
　　等我收拾好出來，她已經(jīng)泡好了姜茶放在桌上。
　　她笑著喚我坐下，并說：“餓了吧，我去煮東西給你吃。”
　　隱隱飄來的菜香，掩蓋了單元樓里處處可以聞得到的人的味道。
　　我摸摸肚子。我很餓。我真的很餓。
　　不多久，她就做好了兩碗面。熱騰騰的面的香味，里面還有兩塊鹵肉。
　　記憶中，好像也有人為我煮過這樣的面，這樣的熱氣騰騰的面，可是我想不起來，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我伸手抓住筷子。我還記得，這是人類的文明的禮儀。我努力的回憶著抓筷子的動作，笨拙的一口一口的吃著。
　　她很活潑，一直在說話，說到高興的時候，便淺淺的笑著，頰上有小小的酒窩。
　　她是我聞過的，最香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她彎著黑璨璨的眸子，問我。
　　我張了張嘴，咕噥著，可是我發(fā)不出聲音。
　　而且，我也不記得了我的名字。
　　她的表情有片刻的沉默�！澳悄銜䦟懽謫�？”
　　我搖搖頭。
　　我看到她的眸子里閃過憐憫。那種眼神，應(yīng)該是叫做憐憫吧。
　　我早就看過了各色的眼光，同情的，不屑的。
　　可是看到她的眼神，我發(fā)現(xiàn)我冰冷的心臟，有了第一絲裂縫。

　　4.小十，以后這里就是你的家
　　她突然握住我的手，“我叫安玖年，朋友們都叫我小玖，以后我就叫你小十吧�！�
　　我愣住了，不說話。
　　她急了，“你喜歡這個名字嗎？”
　　我點點頭。她就笑了。
　　我想，她真是個單純地女孩。
　　“小十，以后這里就是你的家。”她滿目真誠，沒有摻一絲的假。
　　其實她也只是個孩子，一個獨自住在外面的孤獨的孩子。
　　但我還是很感動。有多長時間，沒有家這個概念了。我的家是什么樣子，我都不記得了。
　　但這一刻，我開始擁有了全新的記憶。我有家，我有，家人。
　　她對我很好。我曾一度懷疑，我是不是已經(jīng)進了天堂，然后遇到了我的仙女。
　　她將客廳里的沙發(fā)整理好，讓我睡覺。她將電視打開，怕我無聊。她泡沖劑給我喝，預(yù)防感冒。她還在網(wǎng)上，給我買了套衣服，好讓我可以出門。
　　我看到她的冰箱，里面都是速食產(chǎn)品，可是好像從我來了之后，她每一次都會下廚。
　　她煮的東西都很簡單，也很好吃。
　　可是，我不喜歡吃這些東西。對我來說，這些散發(fā)著腐爛氣息的食物，都不及她本身散發(fā)出得味道來的誘人。
　　我每天都很煎熬。
　　理智告訴我，她是家人，不可以傷害。
　　所以我想，我是該離開了。
　　不是我想要離開，是我不想傷害她。

　　5.我們逛超市吧
　　她好像意識到了我要走。拉著我的手，不說一句話。臉上再沒有了我喜歡的淺淺的笑。有冰涼的液體從她的眼角流出。
　　我很難過。我不想傷害她�？墒牵覅s好像已經(jīng)傷害她了。
　　直到我再三搖頭保證，我不會離開她，她才又笑了，笑的時候，眼里還有碎碎的淚水。
　　我感覺，我心里的裂縫越來越大了。
　　晴天。她非要拉著我去逛超市。說是補貨。
　　我真不想出去。我要盡一切力量遠離人群。因為我害怕，讓她看到我本來的樣子。我怕她，怕我。
　　但是，我也不想讓她失望。
　　她的情緒，總是可以很好地牽動著我的心。而我，甘之如飴。
　　周末的超市，人很多。肩撞著肩，腳連著腳。
　　我感覺到，我的呼吸越來越沉重，我的眼睛開始模糊，我的頭開始暈眩。我聽到聲音來自四面八方，我聞到各種人的味道。
　　這個時候，我感覺到有人拉住了我的手，微暖的觸感，是我熟悉的感覺。
　　我像是瞬間清明了許多。我想，為了她，我要忍住。
　　她不停地拿著貨架上的食品，興奮的說：“小十，今天晚上，我要做大餐給你吃�！�
　　我咧了咧嘴，成微笑的樣子。
　　突然，我聞到生肉的味道。就像是，我以前撕咬過的，狗的味道。
　　我拉著她，循著味道一直走。穿過人群，穿過貨架，如果可以，我多想拉著她穿過時間。
　　一直走到生肉區(qū)，我趴在放著一堆堆生豬肉的玻璃窗上，不走了。
　　她嘻嘻笑著：“小十，你喜歡吃這個呀�！彪S即又有點憂愁，“可是，我不會煮呀�！�
　　我看著她，眸子里充滿叫做希望的光。
　　她最終還是滿足了我的要求，買了整整的三斤。
　　肉被裝好放在推車?yán)锏臅r候，我差一點沒有忍住。
　　我已經(jīng)沒有了繼續(xù)逛超市的心思，我所有的注意都在那推車?yán)锏娜锶馍�。我一遍又一遍的在腦海里想象著我吃它們的模樣。
　　這感覺，又讓我回到了那些一個人的深夜，我撕咬著狗享受盛宴的豪爽。

　　6.我忍不住了
　　回到我們的家。我迫不及待的打開袋子，撕開豬肉就要往嘴里送。
　　“小十，不能這樣子吃！”她趕過來，搶走了我手中的肉，并瞪了我一眼，“生肉吃了會生病的，你等會兒，我去網(wǎng)上查了菜譜就給你做�！�
　　說完，就轉(zhuǎn)身進了廚房。
　　我很生氣。我本能的欲望在叫囂著，我內(nèi)心深處有聲音說，撕了她，撕了她。
　　可是，我不能。我喜歡她。
　　我坐在沙發(fā)上，雙手不停地絞著褲子。這是她買的深藍色的牛仔褲，此刻已經(jīng)皺的不成樣子了。
　　“�。　�
　　我聽到廚房里傳來一聲驚呼，以為是她出了什么事，趕緊的沖了過去。
　　我聞到鮮血的味道。
　　是真的，人血的味道。
　　雖然我從來沒有吃過人類，可我還是很熟悉這種味道。
　　我的腳步止在了廚房門口，我不能進去。因為，我很餓。我長長的指甲在門房上留下一排的抓痕。
　　她已經(jīng)讓我發(fā)瘋。我要用盡了全部的力量，才可以阻止我向她奔去。
　　可是，我喜歡她。
　　她轉(zhuǎn)頭看到了我呆呆的樣子，以為我暈血，反而笑著安慰我說她沒事。
　　自顧自找了創(chuàng)口貼包上，又繼續(xù)進廚房忙了起來。
　　她沒有發(fā)現(xiàn)我的不對勁。我不知道是我隱藏的太好，還是她太單純了。
　　我守著這樣的秘密，每日和她混在一起，我喜歡她，我也不想騙她。

　　7.當(dāng)我說話的時候，我哭了
　　肉很快就做好了。
　　好吃不好吃，于我并沒有太大的區(qū)別。
　　但在她期待的看著我時，我還是點了點頭，很好吃。
　　她開心的笑了，笑容淺淺的，酒窩小小的。
　　她不停的為我夾著肉，那不停伸過來的右手，那包著彩色創(chuàng)口貼的手，即使是滿鼻的肉香，也不能遮蓋掉鮮血的味道。
　　我的手一直在抖，我的心也一直在抖。
　　我想，也許我是真的該離開了。盡管我是多么的舍不得。
　　這一次，我掩飾的很好，沒有讓她看出來。
　　晚上，一起看電視的時候，她不停的笑著，我卻一直看著她。
　　“小十，你怎么啦？”她總是這樣柔柔的問我。
　　“唔...”我張了張嘴，努力地想要說話。
　　“小十，你想要說什么？不要緊張，慢一點。”她耐心的引導(dǎo)著。
　　“我...我...喜...喜歡...你�！惫緡伒穆曇裟：司渥颖緛淼暮x。
　　她卻慌亂的抱住了我的臉：“小十，你怎么哭了？”
　　原來，我哭了。原來，這個溫暖的液體，就是淚水。它流到我的嘴里，我嘗不出味道。
　　她不停地問著我是怎么了，我都搖搖頭。最后，我們在彼此的目光中，安然的睡了。
　　她不知道，我吻了她，她的嘴角，有著淺淺的花開的味道。

　　8.離開，是愛你最好的方式
　　在一個雨天，趁她不在家的時候，我離開了。
　　離開之前，我將屋子的每一個角落都看了一遍。有點脫落的墻頭，墻上老舊的字畫，墻角盛開的花。我的沙發(fā)，她的床，還有紫色的床單和被套。
　　我想，我要記住這里，記住我們的家。
　　我推開門，帶著萬分的留戀和無比決絕的心，離開了。
　　依然是這潑天的大雨，很快，我就全身濕透了，我的眼睛睜不開。
　　我回到一開始見到她的地方，那個菜市場，地上依然有著小販們不小心掉下的菜葉子。
　　我撿起一片，塞在嘴里，努力地想著第一次見到她時，她的樣子。
　　她的名字。她淺淺笑的樣子。她頰上酒窩的樣子。她憐憫的看我的樣子。我愛她時的樣子。我吻她時的樣子。甚至，我想要傷害她時的樣子。
　　我要緊緊的記住，我們家的樣子。
　　我想，我每天都要想她好幾遍，才可以在余生里永不遺忘。在余生里永遠記得，我愛過一個女孩，我不知道，她有沒有喜歡過我。
　　這大雨潑天蓋地，我又想起她拉著我在雨里奔跑的樣子，我看不到盡頭，卻再也找不到來時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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