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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
春末夏初的午后已漸漸地開始染上些許燥熱,加上樹上知了那似是永遠(yuǎn)不知疲倦的鳴叫,這讓本就在樓里悶了幾日的華初的心里更添幾分煩躁,她,想出去走走。
一方面紗,一柄紙傘,一個丫鬟,華初就這樣踏出了那座樓,那座在旁人看來或許這輩子都無法離開的地方。
可她走出還不到半條街,一聲聲嘶力竭的“救我”便隨著那帶著燥意的風(fēng)一起在華初耳邊拂過,可她并不打算理會,正想舉步,卻發(fā)現(xiàn)似乎有什么物件兒絆住了自己的腳步。
一個女人,衣衫襤褸,發(fā)絲披散,滿臉慌張,眼角似是還有著未干的淚跡,而她那雙滿是灰塵的手正緊緊地攥著自己的裙角,而她那艷若胭脂的裙擺無可避免地被沾染上了點點污跡,垂首看著這幅場景,華初的眼底一點針尖般的銳利之色閃過——有潔癖的她,無法忍受現(xiàn)在的狀態(tài)!
不著痕跡的后退了一步,華初看了那女子一眼,接著就重新低頭看著自己被攥著的裙角,似是想讓那雙手自己放開,可見半晌都沒有動靜,她終于開口:“你要我救你?你可知我是誰?”
那女子沒有回話,只是拼命的搖頭,卻仍舊不肯松開那正死死攥住華初裙擺的雙手,仿佛溺水之人終于尋到了一塊可供攀援的浮木一般,在得救之前,永遠(yuǎn)都不打算放手。
華初笑,笑得溫和如風(fēng),可眼中的淡漠卻如沒有盡頭的黑夜。她輕巧地俯下身去,擒住那女子的雙手,嘲諷道:“你既然不知我是何人,最好還是別冒冒然地?fù)渖蟻砬缶,不然,可別怪我不曾提醒過你。唉……可惜了我這條上好的貢緞裙子!
此時華初身旁已圍了不少看戲的人,嘰嘰喳喳的議論讓本就心中煩躁的華初更加耐不下性子,沒好氣地甩開了那女子的手,直接轉(zhuǎn)身,預(yù)備離開。
可她連步子都還沒邁開,就再一次被那女子拖出腳步,“奴家雖不知姑娘是何身份,但看姑娘穿著做派便知姑娘定是大富大貴之人。還請姑娘大發(fā)善心救救奴家,奴家雖說沒什么能為,恐怕幫不了姑娘什么,但愿為姑娘效犬馬之勞!”
一番話說得真真切切,便是一旁的好事者也忍不住開口勸華初幫這女子一把,也算是給自己積了德,橫豎看華初衣飾,也不多這么一個人吃飯。
不過倒也有些人已經(jīng)看出了華初的身份,便搖頭勸那女子還是莫再糾纏的好,免得將來后悔。
可那女子倒像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認(rèn)定了華初,不肯聽勸,那些人見那女子如此,便搖了搖頭,就此離去
而華初看著眼前種種,卻仍然只是發(fā)出一聲輕笑,便再無回應(yīng),便是連動,都沒再動一下。
那女子見華初這般,竟是還未死心,她跪行至華初面前泣道:“求姑娘救我!”
“救你?那你倒是說說,你要我如何救你?”垂首理了理被女子弄亂的裙裳,華初淡淡道。
“奴家梅衣,自幼父母雙亡,亦無親戚,靠著父母留下來的一畝田地度日,雖說不甚殷實卻也足以溫飽。但前日李府搶占了奴家家的田地,李慷那廝還要奴家嫁與他做那第十七房小妾,奴家不肯,他便四處打壓,教奴家連雜工都做不了。今日奴家得見姑娘,便知姑娘絕非常人,必能護的奴家周全,還望姑娘能夠收留奴家,奴家定不忘姑娘大恩!币娙A初似是終于心軟了,那名名為梅衣的女子也竹筒倒豆子似的將話說了個十全十,言罷便是雙眸帶著水光,眼底滿是希冀地就那么直勾勾地瞧著華初,倒讓人覺得有幾分若是華初不答應(yīng),她便要繼續(xù)纏下去的意味。
若華初真是一般的大家小姐,怕是會就此允了那梅衣的話了,只可惜,她不是。
華初俯身,挑起梅衣的下頜,編貝般的指甲上用蔻丹染過,鮮艷如血。
她笑,笑的珠淚滑落,隨即開口:“我若真收留了你,你倒不如隨了那李慷的愿,只怕還比跟著我,來的好些。”
“你不是不知我是誰么?那我便告訴你!比A初素手輕抬,拭去眼角沾著的淚珠,那看著梅衣的眼神也已改變,妖嬈、魅惑,她一字一頓地道:“我、是惜春樓的、姑娘!蹦锹曇簦犞阕阋宰屓梭w軟骨酥。
“你可知,這惜春樓是什么地方?”見梅衣愣了愣,似是對她口中的“惜春樓”一無所知,華初便繼續(xù)笑道,“不知道不要緊,我告訴你——那可是這瑢城最大的銷金窟!如今,你仍然想要我收留你嗎?”
華初這一番話出口,便是周圍那些仍然圍著想繼續(xù)看熱鬧的人也不禁和梅衣一般愣了愣,回過神來也搖了搖頭,很是嫌棄地看了華初幾眼,散了。
梅衣似是沒想到居然會是這樣,死命地咬著下唇,臉色蒼白如死,卻還是跪在華初面前,不知是被華初的實話嚇著了還是其他。
“梅衣相信姑娘,請姑娘收留!”
華初沒想到梅衣居然仍會這樣回答,便松開了挑著她下巴的手,仿佛是失了興趣般,她起身理了理略帶褶皺的裙裳,復(fù)又瞧了她一眼道:“你若仍執(zhí)意如此,那便跟著我來吧。將來若是懊悔不及了,可別怨我今兒沒和你說明白!
見華初終是允了自己,梅衣這才從地上起身,理了理儀容便垂首跟在華初身側(cè),一副任憑安排的模樣。
一旁替華初撐著紙傘的丫頭瞧了梅衣一眼,搖了搖頭。她不懂這姑娘。
次
三人默默地行了一段路,那撐傘丫頭的步子略頓了頓,垂首向華初低聲問道:“姑娘,我們是走正門回,還是從后院回?”
原本,華初出了那樓子的事兒不應(yīng)張揚,那就自然是從走后院出也從后院回,瞞天過海,無人可知?裳巯律砗筮跟著一位,若不向鴇母知會一聲兒,那定是不好的。
那撐傘丫頭的顧慮,華初自是知曉,她覷了梅衣一眼,不咸不淡地道:“走正門!
聽了華初的回話,那撐傘丫頭也沒再說什么,隨著華初繼續(xù)前行。倒是那一直跟在她們身后的梅衣滯了腳步,有些不明所以地看了兩人一眼。
這惜春樓不愧為瑢城最大的風(fēng)月之地,還未入夜便已是十分熱鬧。而讓梅衣頗有些意外的是,這惜春樓并非如她所想那般放蕩俗媚,乍一眼看去,到真真有股“風(fēng)月”之意。
可惜再怎樣也不過就是感覺罷了。自華初踏入那扇門之后,梅衣就能感覺到從四面八方投來的粘膩目光,讓她不禁有幾分瑟縮。
“怎么?”似是看出了梅衣的不適,華初斜了她一眼,語帶輕蔑,“現(xiàn)在后悔還來得及!
梅衣觀察了華初一路,隱約發(fā)現(xiàn)她是個不大愛挑話頭兒的人,此刻華初忽地出聲,倒讓她驚了一驚。不過她很快便理清心緒,堅定的向華初搖了搖頭,“奴不后悔!
似是沒想到梅衣會回答得如此堅定,華初唇角微勾,那雙眼仿佛平靜的碧潭,可潭底是否有暗涌千層,無人知曉。
一行人剛踏入內(nèi)廳,便被一莫約四十的青衣女子攔下。梅衣只見她一步一扭地走上前來,先是偷偷瞧了她一眼才狀做親熱地執(zhí)起華初的手笑道:“哎喲,我的好姑娘,你可回來了,我還怕你誤了今夜的場子呢~萬一出了什么差錯,媽媽我可吃罪不起啊~~”
這青衣女子便是這惜春樓的鴇母云娘,她此刻面上雖是親親熱熱地招呼著華初,可心里卻是在思量著梅衣的身份。
對于云娘的親熱,華初并沒有多大反應(yīng),只淡淡地應(yīng)了聲,便極為自然地將手從云娘手中抽出,不緊不慢道:“容我先去梳洗上妝!
說完華初便向梅衣看了一眼,示意她同自己一起走。雖說走大門的意圖是為了向云娘報備下梅衣的存在,但按華初的性子,覺著帶著梅衣在云娘面前走了一遭便是同她打過招呼了,自是不會解釋其中緣由。
這邊華初剛走出一步,那邊云娘又牽起了她的手,指了指梅衣問道:“那丫頭是?”
“我買的丫鬟,打算以后讓她貼身伺候,”華初抬手撫了撫鬢上的白玉素簪,借此脫了云娘的手,又頓了一頓,眉峰一挑,“怎么?”
連續(xù)兩次被華初摔開了手,雖說華初的舉動不甚明顯,卻也算不得毫無痕跡,云娘此刻的心情當(dāng)然算不上高興?傻降资蔷媒(jīng)風(fēng)月的人,早已不會將情緒寫在臉上。仍然春風(fēng)滿面地,她改執(zhí)了梅衣的手,仔細(xì)打量著,臉上的笑容更大了幾分。
“可真是個俊俏的姑娘呢~”云娘如此道,也不知梅衣此刻這衣衫襤褸滿面淚痕的模樣讓她從哪兒看出俊俏來了。
梅衣被云娘弄得十分尷尬,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華初開口了。卻不是平常那副不咸不淡的語調(diào),像是有些掐著嗓子,卻并未讓人有何不適,倒多了股子媚意,越發(fā)讓人覺得銷魂蝕骨,“我說媽媽,”華初走上前,攬了云娘行了幾步,語帶笑意,“您是在嫌妾身賺的不夠多么?”
“這……”見華初拿了應(yīng)付客人的腔調(diào)對著自己,云娘不由僵了一僵,趕忙道,“瞧你這話是怎么說的。”
說到底,這惜春樓的招牌有一大半兒是由華初一人撐著的,云娘在她面前不由氣短。這尊財神爺,她可得罪不得。
“那便是媽媽嫌我開銷太大,讓樓里沒有銀子去買那些好苗子了?”華初一邊說著一邊松了攬著云娘的手,她語速不快不慢,卻偏生有股子咄咄逼人的味道。
“這怎么可能呢,”云娘出了繡帕擦了擦額上的汗珠,“誰不知道這瑢城里的達官貴人幾乎都把姑娘當(dāng)成活觀音似的供著,你的開銷用度,樓里自是不會小氣的。不然讓人傳了出去,媽媽我哪還有活路啊。”
“那媽媽您怎么就把主意打到我的人身上了呢?”華初抬手,雙眼注視著自己指上那鮮艷如血的顏色,似乎對它產(chǎn)生了莫大的興趣,可那語氣,倒像是在向云娘撒嬌。
“我的好姑娘你可別說笑,”云娘攥緊了手上的繡帕道,“媽媽我不過是看那丫頭順眼罷了……這眼下正是忙的時候,媽媽就不和你們多說了,姑娘你也快些去打扮吧!
云娘虛著說完這話,便飛快地走了。華初看著云娘遠(yuǎn)去的背影,扯了扯唇角,亦未再多留。
再
那在街上為華初撐傘的丫頭在華初同云娘過招時便不知去了哪兒,梅衣也不知自己應(yīng)前往何處,便隨著華初進了她的屋子。
“去把自己打理好了再過來。”華初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不知如何是好的梅衣,淡淡道。
“是。”梅衣再一次被華初的突然開口嚇了一跳,急忙應(yīng)了一聲,便匆匆出去了。她方出華初房門,便看見那撐傘的丫鬟立在門口。
“姑娘是喊你去打理一下罷?”那撐傘丫頭問梅衣,梅衣愣愣的點了點頭,“那就跟我來吧!蹦菗蝹阊绢^說完便轉(zhuǎn)身走了,梅衣趕忙跟上。
“我叫翠兒,”那撐傘丫頭道,“這惜春樓里本沒有姑娘要貼身丫鬟伺候的規(guī)矩,只因華初姑娘是花魁娘子,鴇媽媽才額外準(zhǔn)了,可她護得了你一時護不了你一世,知道嗎?”
“我曉得的,”翠兒的話說了許久,梅衣才低聲應(yīng)了,她又看了看翠兒,問,“那……你?”
“我?”翠兒輕笑,“我不過是跟在華初姑娘身邊學(xué)些對付客人的手段罷了,等過了及笄便要接客的。”
似是沒想到眼前這樣貌不過平平的女子竟會是這等身份,梅衣驚了驚,沒有再說話。
翠兒帶著梅衣行至一木門前,招呼了她進去,便轉(zhuǎn)身離去。梅衣打量了那屋子好一會兒,才反身將門閂上,開始解起外衫的衣帶來。
“你怎么把門給閂了?”梅衣才將外衫解了,門外便響起了敲門聲,梅衣一驚,又重新披上外衫前去開門。
“你的動作可真夠慢的,”翠兒瞧了眼梅衣,將手中的一疊衣裳遞與她,道:“這是干凈衣裳,或許不大合身,你就湊合著先穿吧!
梅衣接過那疊衣裳,點了點頭,并未說話。翠兒見梅衣似乎沒什么反應(yīng),也懶得再說什么,轉(zhuǎn)身出了門。
梅衣放了那疊衣裳,轉(zhuǎn)身又閂了門,這才再次開始準(zhǔn)備入浴。
待梅衣再次出現(xiàn)在華初面前時,已然不如初見。身上著一件淺蔥襦裙,散亂的青絲也綰成了最簡單的發(fā)髻。倒正如云娘所言,是個俊俏的姑娘。
而此時的華初也換了件暗紅銀紋對襟襦裙,面上精致的妝容代替了那層面紗,便是發(fā)髻與首飾都與在街上同梅衣初見時大不相同。此刻的華初妖而不艷,媚而不俗,比起與梅衣初見時的模樣,現(xiàn)在的她,就是當(dāng)之無愧的花魁娘子。
華初就那么倚在美人榻上看著梅衣,手里漫不經(jīng)心地把玩著一柄滿是寶石的雕花匕首,時不時飲一口榻側(cè)小幾上的普洱茶,很是怡然自得。可被華初盯著看的梅衣卻十分不自在,只能干站在那里低著頭不知想些什么。
似是打量夠了梅衣,華初猛然開口道:“接著!
對于華初這一次的猛然出聲,梅衣心中多少有些底了,只是她方一抬頭便見什么東西向自己飛來,驚了一驚,堪堪接住了。
待梅衣靜下心思,低頭看清手中還帶著華初指尖溫?zé)岬奈矬w究竟為何時,她的臉色不由變了一變——那竟是華初方才一直拿在手上把玩著的雕花匕首!
梅衣下意識的將匕首抽了出來,看了看刀刃,寒芒凌冽——絕對是開過刃的!無論外表如何華麗精巧,這匕首也絕非是普通的裝飾品,而是可以頃刻讓人斃命的兇器!
“姑娘這是何意?”將匕首收鞘,梅衣面色未變,語氣卻稍顯慌亂。
“是要容貌還是要清白,全憑你自己做主!比A初又端起小案上的普洱淺啜,“畢竟,我護得了你一時卻護不可能護得了你一世!
——護得了你一時,護不了你一世!
聽到這句幾乎相差無幾的話,梅衣的心情很是復(fù)雜,連帶的表情也幽黯了許多。
“姑娘是早就想好的?所以才肯帶奴過來?”梅衣抬頭看著一臉云淡風(fēng)輕的華初,問。
只是華初卻并未再說什么,她只是收回投在梅衣身上的目光,默默的飲盡最后一滴茶水,便從美人榻上起身離去了。
梅衣轉(zhuǎn)過身瞧著華初離去的背影,直直地看著華初將門合上,手上攥著那柄雕花匕首,若有所思。
而華初卻只出了房門便在門口站定,她瞇了眸子聽了半晌屋內(nèi)的動靜后,又對著夕陽瞧了瞧自己染得鮮紅的指甲,心事重重。
續(xù)
華初第三次見到梅衣時,梅衣的右臉已是一片狼藉,淺蔥色的衣裙也因染血而變的斑駁,那柄華美的寶石雕花匕首也因染血而變得不再炫目。
“你不知道要包扎嗎?”華初說著關(guān)上了自己的房門,語氣平靜,“白白污了我的屋子!
“奴會為姑娘清理干凈的。”梅衣急道,說著便俯下身開始用帕子擦拭起被血漬弄臟的波斯地毯來。
“罷了,”華初擺了擺手,“你出去之后叫人把那些東西都扔了吧!
“奴家明白了!甭犃巳A初的話,梅衣頓了頓,停了手。
“你不知道要包扎嗎?”華初又重復(fù)了一遍,梅衣有些詫異的抬起頭看著華初,她卻依然同梅衣初見她時那般,唇角揚著淺淺的笑意,目中帶著深深的淡漠。
“奴,奴知道。”似是對華初的眼神有所畏懼,梅衣怯怯的應(yīng)著?扇A初,卻再沒出聲,梅衣頓時覺得有些無所適從。
她只能愣在那里看著華初再一次臥在美人榻上,不出一言。好半晌,梅衣見華初似是睡了,才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
自那以后,梅衣便以輕紗遮面,鴇母云娘雖心有疑惑,但礙于華初,倒也未曾詢問。
“梅衣!比A初依舊青衫紅裙,半臥在房中的美人榻上。手捧一本《抱樸子》,優(yōu)雅而閑適。修長的手指在翻過書頁的同時,忽然開口喚出梅衣的名。
“姑娘有什么事兒?”梅衣停下手中的活計,側(cè)首看向華初。
“把你的面紗摘下來給我看看。”華初從書中抬眸看著梅衣道,那聲調(diào),依舊不輕不重,不咸不淡,仿佛古井無波。
梅衣聞言,愣了好一會兒,而后弱弱地點了點頭,應(yīng)了聲是,便抬手不帶絲毫猶豫的將面紗摘了去。
——觸目驚心!
梅衣半邊臉依舊明媚鮮艷,另外半張臉卻盤踞著數(shù)條蜈蚣似的疤痕,十分猙獰。
華初放下手中的《抱樸子》,起身行至梅衣面前,抬手撫上了她疤痕滿布的右臉。
“姑娘!”梅衣的臉霎時染上一層薄紅,她向后退了一步,怯怯道。
“無事。”好一會兒,華初才放下了手。她再一次行至美人榻前。半臥著合了眼,那如簾般垂下的眼睫,擋住了她所有的心思,再無人能夠探知。頓了頓,她開口,“以后莫戴著面紗了!闭Z氣絲毫未改。
好一陣寂靜,半晌,一聲懦懦的“是”才傳了來。
華初聞言略睜了眼,看著梅衣將面紗藏入懷中后,才慢慢地再次闔上雙目。
“你出去吧,我想歇息一會兒!比A初淡淡道。
梅衣沒再回答,但華初聽見了腳步聲和關(guān)門聲。
一陣寂靜后,華初睜眼,垂眸看著自己剛剛拂過梅衣右臉的那只手,半晌無言,可那眼中,濤生云滅。
未完
梅衣從華初的屋子離開后,便往自己所住的屋子走去。還未走至門前,便見翠兒站在自己房前一動不動,似是在等著自己。而翠兒也看見了梅衣的身影,索性也不再等著,自己向她走來。
梅衣微愣了愣,下意識地微微側(cè)臉,似是想要掩蓋住自己那怖人的右臉?纱鋬旱谋砬閰s是變都未變,似乎就當(dāng)梅衣臉上的疤痕不存在一般。
“翠兒姐姐找奴何事?”強忍著心中的不適之感,梅衣問道。
翠兒卻沒說話,只執(zhí)了她的手將她帶至房中。梅衣雖疑惑,卻也不好發(fā)問,只得跟著翠兒的步伐。
進了房門,翠兒打量了她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再過幾日,我便要及笄了!
“啊……”似是想起了翠兒曾說過的話,梅衣些微有些尷尬,她只輕應(yīng)了一聲,“嗯!
“姑娘身邊只剩你一人伺候了,有些事兒,我想還是交代與你的好!睂τ诿芬碌姆磻(yīng),翠兒倒沒什么表示,只是徑自在春凳上坐下,一字一句地道。
“翠兒姐姐有事請說!泵芬曼c了點頭,柔聲道。
“姑娘每日辰時起身,在這之前,一切都得備好;姑娘一向不喜歡讓別人為她上妝,你每日只需替她挽發(fā)便好;姑娘的飯食每日都有小廚房準(zhǔn)備好,但你得記著提醒姑娘,不然她是會忘的……”翠兒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梅衣只在一旁認(rèn)真聽著,不時點點頭。
“還有最后兩點,”終于,翠兒的話語停了下來,她似是說的口有些干了,頓了許久才說出接之后的話,“第一,千萬莫在姑娘面前提‘景’字;其二便是,姑娘胃寒,每日下午都得進一杯普洱!
“不能提‘景’……字?”梅衣有些遲疑地問翠兒,而翠兒只點了點頭。
“要吩咐你的便是這些了,你自己好生擔(dān)待著。若是惹得姑娘動了氣,你就是不死,也會丟了半條命!贝鋬赫f著起身向門口走去。
“翠兒姐姐,”梅衣突然喊住了她,翠兒駐步,回身看著她,“姑娘每日下午要進一杯普洱?”
“是啊……”翠兒道,似是不放心般地再次叮囑了一句,“每日都要,你可得記好了!
“是。”
不知是不是梅衣的錯覺,還是真的翠兒跟了華初太久,她總覺得此時的翠兒身上,有著華初的影子。
不日,翠兒便過了及笄。如同之前她自己所說的一般,華初身邊只剩了梅衣一人,大小事務(wù)也都交予了梅衣處理。
又起
梅衣一直以為,就算她接過了伺候華初的所有事情,也不過是比從前更加細(xì)致的伺候她的生活起居罷了。卻不曾想,不過在翠兒及笄三日之后,她便要去伺候華初接客。
當(dāng)華初告訴梅衣這個消息時,她依舊同往常一般的云淡風(fēng)輕,仿佛說的不過是幫她倒杯茶水這樣簡單的事情。華初那淡漠而看不出情緒的面容讓梅衣心里慌得緊,她想問華初,就不怕她右臉上那駭人的疤痕把那些達官貴人給嚇著了,可她卻沒機會問出口。
華初只淡淡地說了那句話,爾后,便毫不猶豫的轉(zhuǎn)身離去。梅衣的心思,華初不需要知道,梅衣的顧慮,華初也不需要去考慮。因為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梅衣自己,選擇的。
華燈初上,房中燃著蘇合香氤氳了華初的背影。她依舊一襲紅衣似血,端坐妝鏡前,一筆一筆細(xì)細(xì)勾勒著那本就完美的唇形。
身后的梅衣正拿著木梳,為華初打理那三千青絲。華初精致的面容被一點一點染上顏色,她看著鏡中那艷得滴血的雙唇,放下了手中的湖筆,改執(zhí)了旁邊的螺黛。
“梅衣!比A初喚住了正在給自己挽發(fā)的梅衣,側(cè)身抬手將手上的螺黛遞于她,緩緩說道,“為我畫眉,可好?”
梅衣微楞,她記得翠兒的囑咐,華初不喜歡旁人幫她上妝,可看著眼前那妝只半成卻不減分毫風(fēng)華的華初,她終是緩緩地接過了她手上的螺黛,柔聲道:“哪有什么好與不好的,姑娘吩咐便是!比A初的吩咐,她又怎么能違逆。
“那好,”華初微揚了頭,“幫我畫眉!
“是!泵芬聭(yīng)道,抬手撫上了華初的臉,湊近,仔細(xì)地描繪起來。
“姑娘你看這樣可好?”片刻后,梅衣端了銅鏡至華初面前問道。
華初未言,抬手撫了撫自己的眉梢,只點了點頭。
“姑娘滿意便好!泵芬抡f著放了手中的銅鏡,重新為華初挽起發(fā)來,“姑娘今日想挽什么髻?”
“就……驚鴻髻吧!比A初略沉吟了一會,依舊淡淡道。她感覺到梅衣的手顫了顫,卻沒出聲發(fā)問,只兀自瞧著鏡中自己微微上挑的眉梢,若有所思。
波瀾
紙醉金迷。
此刻的梅衣突然明白了,為什么連云娘都不敢對華初落臉子!不過是一個笑容,一杯淡酒,幾萬兩的銀票便輕輕松松地到了她的手中?蛇@唇角微勾,素手舉觴之間,卻又勝過了多少人辛苦勞碌的一輩子?。
梅衣這次難得的違拗了華初的意思,她再一次戴上了面紗,好在,華初似乎也并沒有什么責(zé)怪她的意思。
“李爺可莫笑話妾身!比A初纖手微抬,杯中美酒入喉,可她身子微傾,卻是將酒喂入了眼前的李慷口中,她此刻眉梢微挑,雙頰微暈的模樣,已是萬種風(fēng)情。
玉臂輕抬,華初將手中空杯遞至梅衣面前,她只好上前為華初續(xù)酒。
“等等!”李慷突然出聲叫住了梅衣,他露出露骨的笑容,空著的手執(zhí)了梅衣拿酒壺的手道,“這小娘子倒是很俊俏嘛,只是為何要戴這礙事的面紗?”
梅衣被李慷的舉動嚇了一跳,后退著想要掙脫他的手,卻被華初凌厲的眼神止住。她愣了愣,只好就這樣讓李慷握著自己的手。
“李爺可真是貴人多忘事,”華初笑著,極為自然的將李慷的手合入了自己的掌中,“這丫頭可算是李爺?shù)墓嗜四。?br>
“故人?”李慷將目光移至被華初合在掌中的手,咽了咽口水問道。
“是呢,”華初笑,用眼神示意梅衣將面紗摘下,“不過現(xiàn)在李爺認(rèn)不認(rèn)得她,妾身可就不知道了。”
聞言,李慷再一次向梅衣望去——入目便是那張疤痕密布的右臉!
“砰——”一聲清脆,李慷手上的酒杯應(yīng)聲而碎,梅衣連忙蹲下身開始收拾起來。
“罷了,”華初看著手忙腳亂的梅衣淡淡道,“你出去吧!
“是!泵芬碌穆曇粜〉奈⒉豢陕,她低頭重新戴上面紗,便向門外走去。
“等等!”李慷卻突然出聲叫住梅衣,梅衣頓住了腳步,進退兩難。
梅衣正不知所措的時候,華初發(fā)話了。
“怎么?”華初抬手將李慷的臉扶著對著自己,半是撒嬌半是嗔怒,“難道那丫頭的臉比妾身的還好看嗎?”
“這……這自然不會了。”李慷的心神又被華初拉了回去,再也沒轉(zhuǎn)回梅衣身上來。
梅衣瞧著眼前嬌柔欲滴卻是再尋不見半分初見時倨傲漠然的華初,不知怎的,嘆了口氣。
未結(jié)
自梅衣獨自伺候華初,已是第七日。
午后,華初如同平素一般,臥在美人榻上,讀著那本《抱樸子》。而梅衣,正在一旁為她沏一盞普洱。
“姑娘,茶!泵芬屡踔啻刹璞K奉至華初面前。
“放那吧!比A初從書中抬眸,淡淡道。
梅衣應(yīng)聲,將手中的茶盞放在美人榻前的小案上。
“今日是第七日了吧?”華初放下書,捧起茶盞問道。
“……是!泵芬裸读算,懦懦回道。
“師兄,”華初放下手上的茶盞看向梅衣,唇角微揚,卻是一個帶著諷刺的弧度,“就算我離開這江湖再怎么長的時間,這七日醉的滋味,我又怎會嘗不出來?”那語氣中極淡的自嘲被掩飾的極好,連她自己都幾乎無法辨出。
梅衣聞言,變了神色,不復(fù)從前的乖巧軟糯,倒帶著一股子戾氣。華初看著她的這幅模樣,輕笑出聲,她走下美人榻行至梅衣面前,抬手向她面上一撫,竟生生撕下一張面皮來。
“還是這樣的師兄看著順眼!比A初低頭看著手中的那張面皮,笑道,言語中竟有些嬌俏。
“你是什么時候看出來的?”梅衣,不,現(xiàn)在應(yīng)該稱呼這位男子為景齊。景齊看著華初,眼底盡是狠戾。
“從——”華初拖長了聲調(diào),似是專門來逗景齊,“從一開始,可就看出來了。師兄也不想想,你我二人師出同宗,又是從小一起練習(xí)的,這點子易容,師妹我怎么可能看不出來呢?”
“先別急,”景齊剛想說話便被華初以指封唇,“聽我慢慢的講~”
“一開始我倒還有些猶豫,心想著師兄性子這么高傲的人怎會扮了紅妝來接近我。只是啊……嘖嘖,”華初發(fā)出一聲嘆息,攜著景齊至了美人榻,帶著他坐下道,“我后來的幾次試探,師兄你可露了很大的馬腳呢!
景齊被華初的話氣的雙目通紅,卻不得不安靜下來聽著華初把話說完——他的脈門正被華初扣著。
“師兄莫急,”見景齊雙目通紅的模樣,華初竟笑了,聲如銀鈴,她空中的那只手撫了撫景齊略有些出汗的額頭,笑道,“且聽我慢慢道來。”
“第一個試探,”華初伸手比了個一字,“便是師兄你剛來時的那場毀容。呵,不得不說,師兄你的演技確實精湛,只差一點點,我可就要真以為那‘梅衣’,是個姑娘了!
“吶,師兄,你是不是想問漏洞在哪兒?”華初看著斜眼盯著自己的景齊,緩緩道,“莫急,我這就說,漏洞啊,便是那滿地的血——那出血量太不正常了。一看到血就興奮的毛病,師兄你到現(xiàn)在還沒改呢~”
華初貼著景齊的耳朵,一字一句道。
“自然,這并非是唯一一個。這第二次試探,便是那日翠兒告知你要及笄之時!比A初挑了景齊的下頜,向他唇角烙下一吻,“師兄不會沒認(rèn)出來,那時的翠兒,是師妹我扮的吧?”
景齊似是沒想到華初會做出如此輕浮的舉動,雙眉緊蹙,竟是連華初說的話都沒太注意到。
“師兄聽到那條莫提景字的時候,面色可是變得很是徹底呢!敝皇侨A初卻并未在意,她繼續(xù)不緊不慢地說著,“這第三次試探嘛,便是要師兄幫我上妝時了!
華初的手又撫上了自己的眉梢,她道:“師兄每次畫眉,可是都會將眉梢上挑的哦。難道師兄已將自己的習(xí)慣忘了不成?”
“不過,這代表不了什么,”對于景齊對自己的話一句都沒回答的事,華初并不在意,“畢竟這習(xí)慣也不是師兄獨有的,可后來,那驚鴻髻,可是徹徹底底的出賣了師兄你啊!
聽到華初說到驚鴻髻的時候,景齊的臉色變了變。
“還未出師的時候,師兄就梳不好驚鴻髻,沒想到十多年過去了,師兄還是一點兒長進都沒有。不知師傅泉下有知,可會憤恨?”華初說著,松了景齊的脈門,她又拿起那盞普洱,開蓋輕嗅。
“你,想怎么樣?”終于不再受到華初的桎梏,景齊猛地起身,手中飛刀已然緊握。他看著此刻依舊風(fēng)輕云淡的華初,一字一頓的問道。
“我能想怎么樣呢?”華初從茶香中抬眸,滿是無辜的看向景齊,“我不過是想讓師兄知道,即使我委身風(fēng)塵,這易容的手法,卻還是勝過師兄你的呢。”
景齊被華初這話激的怒氣沖霄,他再沒有一絲猶豫,抬手便將手中的飛刀向華初射去。
——卻被截下了。
華初一手端著茶盞,一手將那柄飛刀放入景齊懷中。
“師兄完美的計劃,還是莫要被破壞的好!比A初笑,而下一秒,她便抬頭飲盡了茶盞中下了七日醉的茶水。
景齊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但他此刻只能看著華初將茶盞重新放在小案上,一步一步的走回美人榻前臥好,而后,緩緩地,閉上了她的雙眼。
景齊一時間竟有些感傷之意涌上心頭。但,他并沒在意。既然他已經(jīng)接下了刺殺華初這個任務(wù),便從未有過后悔。
他理清了自己的情緒,開始在房中翻找起來,可最后,卻沒找到顧主口中所謂的情報,華初房中除了那本《抱樸子》,便就只是一首叫人看不出頭緒的《九張機》。
景齊皺了眉,想了想,終是將那首《九張機》收入懷中。
不續(xù)
至今華初都記得她第一次見景齊時的情景,那時的她牽著師傅的手,帶著些許期冀的看著師傅推開眼前那扇門。
之后,她便看到了景齊——他正對著銅鏡貼一張面皮。那面皮只粘了一半在他臉上,另一半似乎出了什么問題,怎么粘也粘不好。他似是見銅鏡中映出了師傅的人影,便轉(zhuǎn)過身向門口看去。
——那樣貌絕對稱不上好,甚至還有些滲人,可不知為什么,華初就這樣的對景齊芳心暗許。而這一淪陷,就是一輩子。
似乎是上天的捉弄,景齊從一開始就不喜歡華初。先是因為這突然冒出來的師妹分去了師傅的痛愛,再是因為這師妹,永遠(yuǎn)都比他高上一截。明明什么都是比他后學(xué)的,可華初卻偏偏什么都贏過了他。高傲到有些病態(tài)的景齊,眼中容不下華初這顆沙子。
只可惜景齊不知,或許也永遠(yuǎn)不會明白,華初,是愛著他的。因為愛著他,所以才會想要追趕他的腳步。因為愛著他,所以才不會拆穿在她眼中他看似拙劣的偽裝。因為愛著他,所以才會飲下那杯明知下了七日醉的茶水。因為愛著他,所以才會留下那首《九張機》,成全了他的任務(wù),亦傾訴了自己的感情。
景齊不懂,大概也永遠(yuǎn)不會想要去懂。
他唯一會思考的,大概就是為什么會永遠(yuǎn)都忘不了那首《九張機》的最后一闕了。
九張機,未染風(fēng)雪人未來,時久依舊階上苔。春去冬來,月晴圓缺。日后可同碑?
景齊也永遠(yuǎn)都不會承認(rèn),當(dāng)他第一次看到這闕詞時,流了一滴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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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著投稿然后被編輯說成是莫名其妙的一篇文來著
不過當(dāng)初寫的時候也只是想表達的是一個人為了他愛的人到底可以付出多少這樣的感覺
其實這文是窩暗戀失敗的吐槽我會說么嗯
嘛 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