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曲
　　聶蕭一醒來，就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張簡陋的床榻上。還沒等他認出自己是不是來過這間竹屋，門卻是吱呀一聲被打開了。
　　進來的人，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清瘦身板，秀氣的臉上神情淡然。一頭烏發(fā)扎著布巾，垂下的發(fā)梢到了腰間。好一個俊雅少年。
　　“喲，你居然醒了�！�
　　這一開頭，溫潤的聲線緩和了他身上的清冷氣質。
　　聶蕭此時警惕地瞇著眼睛，銳利的目光顯露出了他的不善。他知道自己被人救了，但是是不是眼前人救的，而且救他是何目的。這他可放心不下來。
　　“這里是哪里？你救的我？”
　　少年徑自坐在桌邊，拿了茶杯給自己倒了杯水喝了起來。
　　“我那天上山，剛好看到有具尸體趴在路邊，就帶回來了�！�
　　尸體？聶蕭一愣，隨即想通了：自己當時確實是處于九死一生的關頭。
　　“為何救我？”
　　少年拿著茶杯停了停，正常人應該會先跟他道謝吧？可是眼前人那防備的目光是怎么回事？他笑了笑，道：“我把你翻了過來，發(fā)現(xiàn)，你長得還不錯。”
　　看到這不合時宜的笑，聶蕭反而又呆住了。血液突然涌到臉上。在他家那地方，本就傳出了城北聶郎乃是幽國三俊。只是這少年好生輕佻，居然當面就說了出來。如果他那時救了他，就應該知道自己身上的盔甲怎么也是將軍級別的吧！原本認為對方是個清冷公子的他，此刻完全改了印象。
　　“你也別拿那眼神看我。我生平最不喜歡和別人瞪眼。我也就全說了，省得你一句句問。我用板車把你拖回來后，換了你身上的衣服，發(fā)現(xiàn)你也就只剩一口氣。幸好我也是個會醫(yī)術的，山上的草藥又足夠，也就把你給救活了�；顨w活，好歹也得修養(yǎng)大半個月。你倒好，三天就給醒了，還有力氣在這里懷疑我居心不軌？是不是你們這些當將軍的，戒心都這么重？”
　　“你認得那盔甲？”
　　“嗯。而且還知道是幽國的。可惜這里……是啟國境內�！�
　　聶蕭的心當下涼了一截。
　　“放心，如果我要把你交出去，一早砍了你的頭，首級都有三萬兩�！�
　　思慮了良久，聶蕭閉上眼睛。再睜眼時，少了剛才的冰冷。“不知這位少俠貴姓，聶蕭感激不盡。他日回去，必定報答救命之恩�！�
　　“你怎么知道我會幫你回去？”
　　看著少年黑亮的眸中又閃動狡黠的神情，他不禁一笑：“你看上去不像壞人�！�
　　后來，少年確實幫聶蕭養(yǎng)了傷，又送他離開了啟國。
　　那也就是一個月的相處。但是，事后聶蕭卻再難忘記那樣的一個人，那個叫夏以西的少年。
　　夏以西的手很小，手指和臉頰一樣圓潤。倒是個有福氣的人。看近了，聶蕭又把猜測的年齡降低了一兩歲。如果不是看了那喉嚨上的喉結，真會以為這是個姑娘。
　　“你難道還指望我喂給你喝？”
　　夏以西端著碗，手都要酸了，見對方還沒動靜要接過去，沒好氣地說道。
　　聶蕭頗為窘迫地雙手接過，把里面的藥喝了。他確實是沒有想到要自己喝。聶家侯府，這種事向來是下人伺候。
　　喝完，那白潤的小手上又有兩顆紅彤彤的棗。紅白相映，他一時看呆了，卻是不解。一抬頭，看見少年閃著大眼，奇怪地問道：“難道不苦嗎？吃個棗干，省得等下反胃給吐出來�！�
　　他不禁失笑。嫌藥苦，這是小孩子才干的事情吧？難道他像小孩那么好哄？
　　“你笑什么！”少年的臉突然紅了，“不吃拉倒�！闭f完，就要轉身離去。卻是被聶蕭拉住，說道：“怎么不吃。謝了�！�
　　他拿過棗干，卻見少年頗為介意地揉著剛剛被他拉住的地方。難道自己真拉大力了？可是對方不說，他也不好就此事道歉。只得雙方各自不語。
　　夏以西很矮。
　　這是他可以起身后，站起來才發(fā)現(xiàn)的。他只是到他的肩膀。不過對方正值少年，過兩年，恐怕就不是這高度了。
　　他一起身，少年就感覺到無形的壓力。看著對方長得那么俊美，怎么身材卻是一點也不含糊。真不愧是當將軍的人，腹部那里的線條應該很不錯吧？他對他完美的程度，又多了一分腹誹。
　　夏以西生存能力很差。
　　原本聶蕭以為是出自夏以西之手的美味飯菜，居然都是對方下山買回來的。竹屋旁邊的鍋灶干干凈凈，冷冷清清。那天，聶蕭特地打了只兔子。
　　拿了回來，夏以西先是瞪大了眼睛，下一刻就撲過去，捏著拳頭大呼可愛。聶蕭實在不懂那只黑乎乎的野兔有哪里可愛了。反而是眼前的少年更為嬌憨。等他說是拿來吃之后，夏以西先是十分憤怒地譴責了他怎么可以那么殘忍，然后不由分說地抱了過來帶去療傷了。
　　于是，聶蕭又跑回了林子，打了只野雞。這回夏以西沒有話說了。不，他還是說了一句話：我不會殺雞。
　　好吧，那就由他聶蕭來吧。雖說他是侯府世子，但好歹也是將軍，行軍多年，怎么也懂得野外生存。于是他刨了個坑，讓夏以西點火。
　　夏以西拿了個火折子，卻是怎么也點不著柴火�？吹盟谂赃吋钡枚佳奂t了，最后還是自己奪了過來把火點著。
　　夏以西尷尬之余，不忘給他鼓掌表揚，喝了聲好。
　　看著他那贊嘆的表情，聶蕭哭笑不得，原本的不快馬上煙消云散，乖乖地殺了雞，拔毛，上火烤。
　　結果是，聶蕭從沒嘗過夏以西的手藝。反而是夏以西知道了原來這個聶將軍還會做飯。
　　和夏以西相處越久，聶蕭越是發(fā)現(xiàn)了夏以西身上的缺點了。
　　吃飯?zhí)羰�，愛吃提子干、蜜餞這些零嘴。難怪長不高，聶蕭了然。
　　整天坐著不動，就愛捧著書看，居然沒長胖。不愛走動之余，某天下山買菜居然還對他感嘆，要是對方提供送貨上門該多好。聶蕭黑著臉差點一腳把他踹了出去。
　　睡覺打呼睡姿差。這是某天，聶蕭從噩夢中驚醒，抬頭看了窗，月色正佳。于是他出來到院子賞月。卻是走近了夏以西房間的窗戶時，聽到了屋里細小的鼾聲。聶蕭以前在軍隊，雖然最后一定是當將軍的，但好歹少時也在軍隊里歷練過幾年。軍人里的老粗們半夜里震天的轟隆聲是最讓他厭惡的。所以那時他幾乎每天都睡不好覺，等到好幾個月才習慣了。如今當了幾年的將軍，自然是不必再忍受那聲音，也早就恢復了正常的聽覺，一聽就會睡不著。
　　沒想到他居然也會打呼？聶蕭心里的第一個想法不是厭惡，反而是好奇。于是他又一翻身鉆進了這窗子。便看見了他手腳都不安分地露在被子外邊。此時初秋夜涼，聶蕭平生第一次幫別人掖被子。
　　如果是自己，一定會馬上驚醒。聶蕭想到，自己好久，不曾像他睡得那么安穩(wěn)。
　　看著那安穩(wěn)的睡容，聶蕭不由得壓抑著笑，鬼使神差地輕輕趴下，環(huán)擁著他。
　　他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他想抱住他，輕吻他的臉頰，撫摸他的烏發(fā)，即使，夏以西是男子也好。
　　夏以西醒來，便發(fā)現(xiàn)了竹屋終于又是他一個人的了。
　　居然就這么跑了！如果不是桌子上放著那枚玉佩還有字條，他還以為之前的事都是一場夢。自己還真養(yǎng)了頭白眼狼。
　　三年后，聶蕭戰(zhàn)死沙場。
　　走在奈何橋上，聶蕭這才知道，這世上，真有轉世輪回。頭頂上是烏黑混沌的瘴氣，四周一片黑暗，卻偏偏看得見這灰白的石橋，那潺潺流動的弱水河，還有河岸兩邊大片大片紅色妖異的彼岸花。只是，橋那邊，他沒有看見那個端孟婆湯的孟婆，卻是一個灰白衣袍的男子，白發(fā)紅瞳，英俊魁梧。
　　“賢兄，你也該回來了。”
　　聶蕭眼也不眨，只看著對方對自己一揮手，轉眼，一切記憶涌上心頭。
　　奈何橋邊，小鬼甲問小鬼乙道：“前邊那一青一白兩個男子是何人物？怎么不似地府眾人�！�
　　“噓，走遠些，莫惹他們不快讓霸氣傷到�！毙」硪野研」砑桌h了，直至那邊的兩人都成了點，才說道：“那是掌管東方星宿的青龍帝君和掌管西方星宿的白虎帝君�！�
　　“什么？他們怎么會在這里！”
　　“你不知道，青龍帝君千年前下凡歷練。如今十世已過，剛剛才回來，白虎帝君是來迎他的呢�！�
　　白虎帝君看著自家兄弟的臉色并不好，想問，又不敢說。青龍的脾氣向來很好，能讓他發(fā)火，那肯定是大事了。怎么這剛回來，就不高興？
　　“我千年前下凡之際，把佛祖所贈的綠硯臺交托給你，讓你好好保管。如今在哪呢？”
　　白虎一聽，不由得驚訝，怎么什么也不問，偏偏把這事給問到了�！拔艺湍阏f呢。那硯臺，不愧是佛祖所贈。你走后不久，它居然就有了靈氣成了型。王母娘娘便給了號，叫青墨仙子。文曲星君那小子知道了，垂涎著臉求了娘娘幾次三番，把青墨派到他身邊伺候。硬是讓我給攔下來，說那硯臺是你所有，得看你的意思。但后來青墨小丫頭卻是和那愛賣弄學問的酸人沆瀣一氣，說你的意思等你回來再說，你不在這段時間就先在文曲星君那里了。如今你回來了，我看得把她叫回來了。”
　　“那你去把她叫回來吧。我在府里等著�！�
　　白虎愣了，說說而已，還真那么快啊？只是，他沒看見轉身的那人，嘴角已經浮起笑意。
　　空蕩蕩的青殿，只有兩個身影。一個高高坐在殿上，一個跪在殿下，垂著頭。
　　“你這低眉順目地擺給誰看。當年頤指氣使地讓我給你烤東西，可不是這姿態(tài)�！�
　　原本垂著頭的人一聽，便抬頭，淡淡地說道：“青墨恭迎帝君回宮。”
　　“你好大的膽子，居然跑到凡間去。你不知道私自下凡，天規(guī)是如何處罰？！”
　　青墨仙子無視青龍的怒容：“我不是私自下凡。是某日，天帝說，這青龍帝君下凡的日子也太長了，居然要千日。這也不差幾天了，派個人招上來吧。王母娘娘就托給了我。我到地府一問您的事情，恰好已經到了第十世。我以天帝的名義讓司命星君改了您的命格，就到凡間接了您去。您當時就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就只差斷了口氣……”
　　“細節(jié)就可以略過了！”
　　“哦。好吧。您本來要斷氣的（殿上椅子扶手被捏碎），誰知月老出來了，跟我說：傻孩子，這是佛祖送的緣分，天帝都暗示了，你還傻呆著干嘛，快把帝君給救了。我當時沒聽懂，沒救。結果雷震子那家伙居然跑過來打天雷。我還是沒救，誰知您那口氣卻是一等一的長。看著您在抽搐的樣子我實在不忍，無奈之下只好先把你救了，再去找那司命算賬。但是帝君您實在是太好看了，我照顧您幾天，就不太想讓您死掉了。再過幾天，您一醒，我就把事給忘了。不過和您的前世聶蕭在一起的那一個月，青墨真的至今難忘。誰知您的前世卻是那么無情，第二天就跑了。我很是氣憤，也沒去追您，卻是終于把正事給想起來了。就跑到司命那里去找他，他卻說是王母娘娘的旨意。我跑到王母娘娘那里去哭訴，王母娘娘說我不用再管了，繼續(xù)去文曲星君那里吧。誰知我才回去三天，您就回來了�！�
　　“看你的語氣，似乎是很不愿意我回來�！�
　　青龍強壓著怒氣。
　　“青墨不敢。只是不知帝君當時為什么要逃跑。難道真的對青墨一絲感情都沒有嗎？”
　　殿上的人不由得愣住，半響，卻是苦澀一笑，心頭有千萬句話語，卻是說不出。
　　我的好青墨，那不是沒有感情，那是因為有了感情。那時的我，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和你在一起，如同你的前世。
　　萬年前，青龍帝君與上仙玖子泉相戀。本來身為帝君，是可冊封帝后。只是，這玖子泉，卻是男子。如此，有違天地綱常，自是要被天劫所殺。當時，玖子泉已有覺悟，跑到天帝那里，自求一人受劫。
　　青龍親眼看到所愛之人元神盡散，悲痛異常。致使東方之地混亂。后來，佛祖卻是送給了青龍一個綠硯臺。這硯臺，乃是聚魂之物。青龍帶在身邊，便可讓玖子泉的元神漸漸修復，轉世成仙。
　　千年前，青龍感應到玖子泉元神已成，卻又怕這又是一個男子，兩人要再次承受前次的之悲，便躲到凡界，以求歷經七情六欲，可看破紅塵，不再受此情之擾。
　　“你去凡間，為什么化為男子？”害他回來時差點萬念成灰。
　　“我本來也是女子裝扮。但是偶然遇到一個母親把自己的女兒扮成男子，說路上才不會被人欺負。所以我也就化成男子了�！�
　　那是凡人！青龍差點岔氣。但是一看到她，想到日后便可永遠相伴，心里全是滿足。而心里更高興的，是她還活著。雖然性別不同了，但還是如以前那樣直白不懂婉轉。
　　至于這個笨蛋還一直為他的前世逃離而暗自神傷，就讓他慢慢來跟她解釋吧。
　　“青墨，你可知道，前世聶蕭，一直戀慕著夏以西，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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