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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楊米今年十一歲,小學四年級。她梳著兩條長辮子,烏黑發(fā)亮,非常漂亮。她的眼睛也是又黑又亮,大大的像熟透的葡萄。但最近,她總是耷拉著眼皮,臉色陰沉,也不開口說話,只是獨自背著個大書包,在傍晚的時候往山上走去。
山其實是個小土坡,坡上是青青的草,坡頂是一片小樹林。楊米每次都鉆進那片小樹林里,過一個小時,兩個小時,然后再慢慢地走出來。出來時,她的臉上總是帶著一片滿足的光。
這樣過了兩周,終于有好奇的人探清了她的行蹤——楊米進入樹林后,一直往里走,最后停在一棵最高大的白楊樹下。然后,她甩下書包,脫下鞋子,開始往上爬,爬到最高的枝杈上,坐在那里,大眼睛一直望著遠方的天空,雙手合十在胸前,嘴里念念有詞。
她爬的地方太高了,沒有人知道她在念什么。當然,也沒有人去真的關(guān)心這件事和楊米這個開始變得奇怪的小姑娘。就連她的爸爸,都不曾好好地看過這個女兒。
楊米的爸爸叫楊衛(wèi)國,是個汽車修配員,原本在鎮(zhèn)上的修理廠工作,但因為酗酒誤事,兩年前被辭退。之后,他便沒有再找工作,而是將家里的房子騰出三間,通了墻壁,做了個大倉庫。于是,他便一邊當倉庫看守員,一邊兼職做修配員。
這樣的工作很清閑,又不受限制。楊衛(wèi)國日日呆在倉庫里,與酒為伴。他穿著很寬大的運動服,酒壺放在褲子的兜里,脖子里還掛著一個扁扁的塑料壺,也是裝滿了酒。
他是眾所周知的酒鬼。
楊米的媽媽是個嬌小堅強的女人,為了讓丈夫戒酒,兩人幾乎每天都爭吵。最近,她不在家。大家都猜測,也許她是受不了這樣的生活,終于離開了。
只有楊米知道媽媽去了哪里。
那天晚上,媽媽被楊衛(wèi)國拎著衣領(lǐng),一把推進了地下室,接著便聽到幾聲砰砰的悶響,媽媽的聲音就這樣消失了。楊衛(wèi)國在下面又呆了半個小時才爬上來。他的臉上有一片迸射的血跡,深藍色運動服一片潮濕,濃重的血腥味撲鼻而來。他洗了臉,然后將衣服全部脫下,堆在火盆里,一把火燒了干凈。
第二天,楊衛(wèi)國買了水泥和瓷磚,將地下室徹底的封死了。
這就是楊米看到的事實。最近,她心里總有一種感覺,她許的愿望,也許就要實現(xiàn)了。
“讓我的爸爸快點被人殺死吧,讓那個殺了我媽媽的壞爸爸快點被人殺死吧!我愿意付出任何代價!”
這天下午,天色陰沉,仿佛夜晚來臨。
楊衛(wèi)國又打開一瓶酒,咕嚕咕嚕地喝起來。今天生意不太好,竟沒有一輛車上門修理,也沒有人來租倉庫。楊米那死丫頭現(xiàn)在還沒回來,也不知野哪兒去了。楊衛(wèi)國站起來,打算關(guān)門回去睡覺。
他剛把卷簾門拉下一半,外面就響起了一串連貫的剎車聲。楊衛(wèi)國探出半個身,看到一輛小型貨車停在門口。他咧嘴一笑,將門又推了上去,手里的酒瓶也塞回兜里。
“修車還是卸貨?”楊衛(wèi)國掏出一包香煙,遞過去一根給那個司機。
司機是個小個子,只到楊衛(wèi)國的肩膀,穿了件鼓鼓囊囊的黑色夾克。他的臉隱在帽沿和墨鏡下,只能看到下巴上的一圈絡(luò)腮胡。
他接過香煙,聞了聞,然后甕聲甕氣地說道:“油箱有點漏油,你先看看吧!
楊衛(wèi)國低頭看了看車底,果然聞到好大一股汽油味。他打了個酒嗝,滿不在乎地說:“小事,你先進屋坐會兒吧。我去拿點東西!
小個子司機并沒接話,只是跟著楊衛(wèi)國往倉庫里走。倉庫里還沒有開燈,兩人摸黑進去,踢倒地上一堆酒瓶。楊衛(wèi)國低聲罵了一句,手已經(jīng)摸到了開關(guān)。
地上酒瓶凌亂,碎片一堆,酒水灑出很多,酒氣濃烈。楊衛(wèi)國用腳胡亂地踢了幾下,將那些瓶子和碎片都一股腦地弄到角落里。
“你坐吧!彼o小個子司機拉過來一張凳子。
小個子司機毫不客氣地坐過去,然后從兜里掏出打火機,點燃香煙,放在嘴邊小心地抽了一口。煙火有點嗆,他只抽了一口,便咳嗽起來。
“看來哥們兒抽不慣兄弟這煙!
楊衛(wèi)國輕笑了一聲,小個子司機仿佛賭氣似的硬是將咳嗽聲壓了下去,依然抽煙。
楊衛(wèi)國不再說話,拿了工具箱和電瓶走了出去。
小個子司機將帽子抬起一點,看楊衛(wèi)國鉆到車頭下面,緩緩地舒了一口氣。他的眼角露出一絲愁惡的光。
“哥們兒,你這車里裝的是什么呀?”楊衛(wèi)國在車底大聲問道。
“煙花!
“那可要小心點,別起火了。”楊衛(wèi)國在車底大聲說道:“你這油箱被人劃了一道口子,油差不多漏光了。哥們兒,我看你今天走不了了!
“嗯,你幫我好好修修,我明天走!毙子司機敷衍道。
他仿佛對這里很熟悉,一旦擺脫了楊衛(wèi)國的目光,便立刻行動起來。他從桌子下面快速地拉出一個箱子,打開,拿出兩瓶白酒,然后把箱子推回去。他擰開其中一瓶的瓶蓋,將酒小心地灑在剛才的角落里。隨后,他又拉開皮衣拉鏈,從中間摸出一個塑料瓶,瓶里是今天新裝的汽油。他將汽油倒了一半在那個空酒瓶里,然后蓋上瓶蓋,將酒瓶放進衣服里,又將剩下的汽油沿門灑了一圈。
他一邊做,一邊留意著車底的楊衛(wèi)國。
楊衛(wèi)國躺在車底,并沒有聞到這邊濃烈的酒氣和隱約的汽油味。但他也不好受,車底強烈的汽油味簡直讓他喘不過氣。他到底還是忍不住出來了。
他剛一出來,就看到小個子司機拿了瓶打開的白酒站在一旁。
“怎么,哥們兒也好這一口?”
小個子司機將手里喝了一半的白酒遞給楊衛(wèi)國,笑著點了點頭。
“行啊,能找到我的老白干!”
楊衛(wèi)國一口便喝掉小半瓶,“哥們兒,我看你那油箱像是被人故意劃的,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小個子司機壓了壓帽子,低聲咒罵了一句,“被我找到不得好死,能修好嗎?”
楊衛(wèi)國又喝了一口,滿嘴酒氣道:“小事一樁,就是味道有點嗆!
小個子司機的眉毛不經(jīng)意地皺了一下,又瞬間恢復(fù)。他從楊衛(wèi)國手里拿過酒瓶,說道:“那就麻煩兄弟趕趕時間了!
楊衛(wèi)國咂了咂嘴,又戀戀不舍地看了看那瓶酒,只好再次鉆到車底。
小個子司機握著酒瓶,指關(guān)節(jié)漸漸發(fā)白。
楊衛(wèi)國撕了條膠帶先補在裂口處,然后拿起電瓶,小心地照著油箱的附近,果然有一團汽油堵在了缺縫里,若是再發(fā)動起來,估計就要起火爆炸了。他將電瓶固定住,從旁邊拿起一團衛(wèi)生紙,小心地擦拭著,一點也不像平時的酒鬼作態(tài)。
“怎么樣,麻煩嗎?”
楊衛(wèi)國一側(cè)眼,看到小個子司機拿著半瓶白酒蹲在旁邊。他摘了墨鏡,位置恰好在燈光里,可以看到他的眉眼。
楊衛(wèi)國笑了笑,又將目光轉(zhuǎn)過來,“要是再給我點酒喝就不麻煩了……”
酒……楊衛(wèi)國心里一驚,那眼睛與眉毛,那明明就是……他的心里瞬間涼了半截!
“好啊,那就讓你喝個夠!”
楊衛(wèi)國剛轉(zhuǎn)過臉,半瓶酒就潑到了他臉上。那哪里是酒,明明就是黏糊糊的汽油!他心里一慌,兩條腿立刻動起來,想要逃出這車底。但小個子司機的陰笑已經(jīng)鋪天蓋地,“去死吧!”
小個子司機將手里燃著的打火機朝楊衛(wèi)國臉上扔去,伴隨著楊衛(wèi)國痛苦的一聲慘叫,車底瞬間成了火海。汽油味濃烈而刺鼻,車底的軟塑料紛紛溶化,落在楊衛(wèi)國欲逃離的身體上。楊衛(wèi)國像一只被焚燒的大毛蟲,快速地向外蠕動著。他的運動服上沾了汽油,被火燃起,擦啦一聲便化為了灰燼,皮膚炙烤在烈焰下,撕心裂肺的痛由喉嚨處吼出,嗓子嗆在煙里,幾欲摧毀。
“啊…啊…”楊衛(wèi)國護著臉在地上打滾,不斷嘶吼,“救救我,啊…救救我…”
小個子司機不為所動,靜靜地站在一邊看著這一切。他瞪著眼睛,火光在里面閃爍,興奮勁越來越濃。突然,他向前邁了幾步,將手里的空瓶猛地扔向地上那個翻滾的火人,接著又跨了幾大步,皮靴毫不留情地踢在楊衛(wèi)國脆弱的身體上。
楊衛(wèi)國翻滾著向旁邊躲閃,嘶吼聲更加猛烈。
小個子司機追隨著猛踹,力氣愈來愈大。
楊衛(wèi)國身上血與火交加,已是不堪重負。他眼神渙散,卻突然一亮,身體隨之反向,兩條燃火的手臂抱緊了小個子司機的腿,嘴里嘶吼著,“啊…啊…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小個子司機努力掙扎,反腳一踢,楊衛(wèi)國的胸口便像朽木一般塌下去半截。他的手臂像兩根火柴棒一樣掉了下去。小個子司機厭惡地退了幾步,伸手拍滅了褲子上的火。
楊衛(wèi)國似乎被燒焦了,躺在旁邊一動不動,只有嗓子里還偶爾吭哧幾聲。
小個子司機舒了一口氣,開始轉(zhuǎn)身往倉庫走。
倉庫里存了一堆紙箱子,里面裝著雨衣。小個子司機又從兜里掏出一個打火機,打火,然后小心地點燃第一個箱子;鹕嗤虥]了箱子和雨衣,開始四處蔓延。小個子司機無情的臉孔被火光照亮,更顯陰森。他走出倉庫,看著周圍的一片火海,將衣領(lǐng)慢慢地拉高。
火光沖天,幾乎要燃盡一切。小個子司機抬腳將旁邊一個燃著的酒瓶踢向倉庫門口那片灑了汽油的地方,火光瞬間又竄起一圈;鸺t的光映著周圍的一切,他沒有發(fā)現(xiàn),自始至終,角落里都躲著一個小女孩。
小女孩躲在墻角和樹影里,只露出兩只亮閃閃的眼睛,看著眼前的一切。她沒有喊叫,也沒有恐懼,只是面無表情,心里想著自己的愿望。
小個子司機又來到楊衛(wèi)國面前。
楊衛(wèi)國此時只剩下殘缺的焦體,身體蜷縮著,肌肉化成了人油,骨骼熏成了黑炭,哪怕只看一眼,也讓人恐怖萬分。小個子司機卻眼睛不眨,面上顯出一種狂熱后的平靜。
他看了一會,似乎還不能確信,便又向前幾步,想用腳踢一踢,看看那個人是不是真的已經(jīng)死了。他的皮靴用力地踢在焦體的胸前,沒想到那里早已脆弱得虛有其表,皮靴竟然穿過焦體的胸,貫穿到了背部。
焦體立刻像彈簧一樣嘣地伸直又縮回,楊衛(wèi)國喉嚨里卡住的一聲尖叫伴隨著嘴巴的無限大張迸射出來。他仿佛又活過來了一樣,眼珠子猛地突出,騰騰兩聲全部彈起,正射中小個子司機的腦門,其中一顆竟像玻璃彈珠一樣嵌在了那里!小個子司機眼睛大睜,已是駭?shù)綐O點。那顆嵌上去的眼睛已經(jīng)被火熔了大半,此刻半邊液體半邊固體,緩緩地向下滑動,滾了一半倏然墜落。
小個子司機此時才恢復(fù)知覺。喉嚨里立刻冒出一串尖叫,腳下也不斷掙扎,一甩,竟將腳從皮靴里抽了出來,他的整個人也跌在旁邊的地上。他的帽子落在一邊,著起一片噼里啪啦的小火苗。他的胸口不斷地抽搐,試著爬起來,竟腳底打滑,又摔了幾跤。
終于,他強撐著站了起來,火光映著他的臉,血色與粘液臟亂又可怖,他此刻就像個殺人狂魔!
角落里那雙亮閃閃的眼睛在看到這一幕后,竟開始驚恐慌亂起來。不可能…不可能……
小個子司機驚魂未定地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邁開大步向貨車走去。他要離開這里,再也不回來。
他關(guān)上車門,顫抖的雙手拿出鑰匙。他太緊張了,竟接連幾次都沒有啟動貨車。
角落里的小女孩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她拼命地向前跑去,嘴里不住地喊:“媽媽,媽媽,媽媽……”
倉庫的門框正好墜落下來,淹沒了小女孩的喊叫,也擋住了她的去路。
小個子司機終于啟動了發(fā)動機,他的雙手放在方向盤上,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了。
發(fā)動機轟隆隆的聲音響了起來,但只響了一聲,便被爆炸聲取而代替。貨車瞬間變成一個大火球。騰起的氣流沖向四周,楊衛(wèi)國的焦體像箭一樣射向倉庫,恰好撞到門框上,斬成兩截。他口里最后的一股氣也泄了出來。
小女孩的臉上被騰起的灰燼撲了個透,瞬間一副狼狽的樣子。她亮閃閃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近邊那段斬成兩截的焦體,驚恐無言。
忽然,她聽到了煙花聲。
大火球里冒出一串一串的煙花,瞬間盛開夜空,美麗無比。
煙花像傘一樣一朵朵掛在空中,一蓬一蓬地散開,落下無數(shù)的小星星。星光仿若火星,落入火舌中便消失不見。
小女孩靜靜地看著盛開的煙花,姹紫嫣紅的一片真是刺人眼目。她的眼淚掛在臉頰,無聲地往下流。
煙花越來越盛,越來越密。那美麗的一叢中,突然閃出一道綠光,淺淺的一道,卻翠綠鮮艷,閃亮了小女孩的雙眸。
楊米,這不就是你向綠光許的愿望嗎?
“讓我的爸爸快點被人殺死吧,讓那個殺了我媽媽的壞爸爸快點被人殺死吧!我愿意付出任何代價!”
好吧,既然如此,那就讓你的爸爸被人殺死吧。
但是,我要的條件是,你的媽媽必須一起死,即使原來逃了出來,現(xiàn)在也要一起死!
這就是你付出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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