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在一只白皙的手上飛轉(zhuǎn)著。

　　他單手撐頭，一只手狀似隨意地把玩著那只鋼筆。

　　那是一雙晶瑩剔透的手，如玉石雕琢般渾然天成。但視線上移到他的臉龐時，卻連那雙手都似乎黯然失色了。

　　那是造物主的神跡。

　　西斯曾經(jīng)近乎病態(tài)地贊美著。在他的眼中，林菲就是完美的“安琪兒”。

　　安琪兒應(yīng)當(dāng)享有一切贊美。

　　而事實上，林菲確實擁有。

　　曾經(jīng)在浴室中，他將半長的頭發(fā)繞至耳后，容貌是已經(jīng)超脫了性別的完美中性。

　　林菲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恍惚間竟覺得無比陌生。

　　曾經(jīng)那個懵懂的少年已經(jīng)褪去了青澀，逐步掙扎著，奮斗在生死之線，最終成為異能界幾大巨頭之一。

　　“金色”的主人，門的所有者。

　　他原先的目標(biāo)到底是什么呢？

　　林菲思及一無所知的家人，僅初窺門徑的蔣楠，已有自己道路的林攸，以及在異能道路上越走越遠(yuǎn)，無法停下的——燕菲。

　　林菲就是燕菲，燕菲就是林菲。

　　他無數(shù)次對自己這么說。

　　林菲，終究只是想守護(hù)他的家人。

　　因為守護(hù)，所以必須強(qiáng)大，因為強(qiáng)大，所以無可避免的愈陷愈深。

　　隨著力量的增長，責(zé)任也會同倍增加。

　　隨著眼界的開闊，一切已是不得已而為之。

　　他早已從被動的不得不為，進(jìn)而到主動的量力而為。

　　燕菲是毫不示弱的開拓者，那林菲就是貪戀親情的守成者。

　　林菲是人類，而燕菲，早已失去了人類的身份。

　　鏡中完美的人似乎變成了非人狀態(tài)的劍妖，蒼白無血色的臉上找到的更多是“劍妖”而非“人類”。

　　這樣的自己，是否能被家人所接受。

　　這是他不敢去想的一件事。

　　這大概是他的守護(hù)劍意中最大的障礙。

　　飛速旋轉(zhuǎn)的鋼筆被指尖擋住，隨后被輕輕擱置在辦公臺上。

　　此刻是燕菲外表的林菲喃喃道：“這次小攸真是帶來了不小的麻煩�！闭f罷，又是一愣，苦笑道：“西斯來找我？隨他吧�！�

　　一直在墻邊靜立的袁亦丞開口道：“關(guān)于……”他頓了頓，好像在想該用什么稱呼，又似乎只是單純的停頓了下：“的事，這次來的不只是西方教廷�！彼⒉豢杉暗匕櫫嗣碱^：“似乎連那幾位也有所牽扯�！�

　　袁亦丞口中的“那幾位”，兩人都是心知肚明。林菲自然無視了他口中那不敬的語氣，淡然笑道：“我并沒有暴露過我和“林菲”之間的關(guān)系，想來是西方讓利，讓那群�！彼种浦乖嘭┌醋Ρ膭幼鳎聪蜷T口，續(xù)道：“讓那群家伙眼紅罷了�！�

　　袁亦丞的心情也像是極好，唇線難得的柔和起來。開口欲道：“這次對……”

　　就在這一瞬間，門被大搖大擺地打開，林菲收起了笑容，看向來人。

　　西斯趾高氣揚(yáng)大搖大擺的態(tài)度在見到林菲后立刻變得比貓還乖巧，只差沒晃晃尾巴甜膩膩地纏繞在林菲的身上。西斯有些夸張的對林菲行了個紳士禮節(jié)。但林菲已經(jīng)從心里知道西斯是個變態(tài)，決不能被外表的假象蒙蔽。

　　而且是個變態(tài)到一定境界的家伙。

　　袁亦丞身上的氣勢更冷了。本就張揚(yáng)欲發(fā)的劍意更是針對著西斯，更為咄咄逼人。

　　可惜西斯是個變態(tài)。

　　變態(tài)中的變態(tài)。

　　所以西斯很愉快地收下了袁亦丞的敵意。雙眼微微瞇起卻閃過微的暗色。

　　可惜是林菲重要的下屬呢。

　　他惋惜的嘆氣，對自己沒有辦法去動心愛的人在意的東西而惋惜。

　　袁亦丞的劍是鋒利的，他的劍意也是冰冷鋒利。

　　而西斯，毋庸置疑的，變態(tài)的氣場也同樣是變態(tài)的。

　　林菲嘆了口氣，終于出言制止了他們之間的鋒芒相對。

　　袁亦丞是他的得力下屬，是他不可或缺的人。

　　西斯的力量同樣是他的一大助力。

　　既然可以利用西斯對他的愛慕得到西方的一大力量，他并不介意付出一些代價。

　　更何況這個代價只是犧牲一些色相……罷了。

　　林菲覺得自己的額頭隱隱泛疼。每次想到西斯，他都會無法避免的尷尬頭疼起來。

　　似乎察覺到林菲的想法，袁亦丞的臉色僵硬，手卻從劍柄放下了。

　　同樣的，殺氣也被刻意的抑制了。

　　林菲揉了揉太陽穴，揮手道：“繼續(xù)吧，剛才你想說什么？”

　　袁亦丞對著西斯冷哼，面對林菲時又變回平日的氣度，道：“這次對敵，請允許我與您同去�！�

　　林菲正待開口，忽然聽到門口一陣清脆的笑聲。女子單手握劍，笑吟吟地站在打開的門前。金衣食指點(diǎn)唇笑道：“我想劍主大概不需要你的陪同了�！彼獠蕉�，輕巧步伐暗藏的是她的高深修為�！拔蚁耄�，”她略一頷首看向西斯，“他也是不會耐得你和劍主兩人同去的吧�！�

　　金衣對林菲象征性地行了一禮，在得到林菲的回應(yīng)后站到袁亦丞身邊，又忍不住輕笑著低聲道：“你這表情，莫不是吃醋？”

　　說罷轉(zhuǎn)過頭去，只留袁亦丞黑了一張臉，看了她一眼又回過頭去盯著西斯。

　　沒有否認(rèn)啊。金衣這樣想著，一邊感受著身邊的空氣更加冷峻，一邊暗自笑的更歡了。

　　反而是西斯聽到金衣的話眼前一亮，看著林菲的眼神帶上了一種名為渴望的神情。

　　林菲更加頭疼得按著太陽穴，道：“就這樣吧，我會和西斯同去�！彼终f道：“金衣，袁亦丞�！�

　　林菲放下手，一瞬間仿佛完成了兩個人的轉(zhuǎn)換，從平淡的同級成為高高在上的統(tǒng)治者。

　　他淡道：“比起西斯，作為我最信任的人，我有同樣重要的事情要交給你們。”

　　金衣臉色一正，同時刻冷著一張臉的袁亦丞同時示意了解，也明白了林菲的言下之意。袁亦丞同林菲對視一眼，點(diǎn)頭過后便和金衣一同退下。

　　袁亦丞，金衣這類水平的高手，早就已經(jīng)達(dá)到了足不點(diǎn)地，踏雪無痕的境界。除了合上房門轉(zhuǎn)動時的響聲，隔音效果極好的走道里面就是寂無聲音了。

　　金衣道：“我明白你的心思�！�

　　袁亦丞目不斜視，只是右手輕搭腰間。

　　金衣又道：“西斯對劍主的戀慕確實明顯，不過——”她仰起頭，娓娓道出下面的話：“不過，始終陪在劍主身邊的只有我們。我們都明白劍典的利弊，也顯然能夠知道，劍主的精神所能承擔(dān)的復(fù)活名額，足夠讓劍主保留自我的而限定的復(fù)活名額并不多�！�

　　她伸出手，接住了日光燈灑下的大片光芒�！拔覀兪桥惆閯χ髯罹玫娜恕Ｎ覀兣c劍主同生共死。我們忠于劍主，是劍主不可缺少的……”

　　“這樣的我們，又何必?fù)?dān)心劍主最終的選擇？”

　　金衣這樣對袁亦丞說道。

　　眸間水色瀲滟，金衣對明顯緩和下來的袁亦丞再次輕笑，說：“不過，我記得劍主和劍典中的某位寧姓星主關(guān)系也匪淺�！�

　　回應(yīng)他的是袁亦丞渾身的煞氣。

　　金衣愉悅地覺得任務(wù)將會更快完成了。

　　同樣，林菲和西斯現(xiàn)在處于一種兩人獨(dú)處的狀態(tài)，空曠的房間隨著門的掩上而靜謐。

　　西斯對林菲一如他表露的那般執(zhí)著而狂熱。

　　林菲輕輕說道：“走吧，差不多該開始了�！�

　　西斯對林菲彎下身，伸出的手堅定不移。

　　林菲無奈地把手放在西斯手中，感覺到西斯的唇印在手背上的濕潤柔軟。

　　吻手禮，該死的吻手禮。

　　林菲臉色奇怪地收回了手，在暗處忍不住在衣擺上擦了一下，又擦了一下，直到那只手的手背泛出大片的紅色才作罷。才憤恨地離開。

　　相反，西斯的神色異常滿足，跟著林菲的軌跡一同離去。

　　城市一角，林攸對著一只外表看似乖巧的黑貓道：“菲爾，你確定是這座大廈？”

　　名叫菲爾的黑貓點(diǎn)頭，絨絨的頭部在林攸臉旁蹭了一下，“不過這座大廈并不簡單，里面的氣息很混雜……”

　　林攸仔細(xì)地檢查了手套，和一旁的同伴們相互確認(rèn)，正待潛入。

　　“小攸？”溫和的聲線響起。林攸霍得轉(zhuǎn)頭，看到自己的兄長在不遠(yuǎn)處喚他。

　　林攸疾跑到他身邊，少女呵斥又難掩焦急道：“你怎么來這邊了，這里很危險�！�

　　林菲疑惑道：“這里很危險？可是這只是一條普通的街道而已�！�

　　林攸跺腳：“總之你馬上離開這里，不管發(fā)生什么，今天都不要過來了�！�

　　林菲抬頭揉亂了林攸的頭發(fā)，說：“既然這樣我就不打擾你們的秘密了�！彼粗重种械暮谪�，緩道：“無論發(fā)生什么，小攸都不會事的，我們的父母親人也不會有事。”

　　這句話，不知是對林攸說的，還是對身為林菲的自己說的。

　　只可惜現(xiàn)在的林攸無法體會這句話的深意。她鼻子一酸，雙眼已經(jīng)帶上了水光，視線中，林菲一步步地離開，最終消失在她的視野中。

　　她深吸一口氣，抱著菲爾的手有些顫抖，又被她強(qiáng)制平定下來。

　　林菲回到暗處解除了偽裝，一旁的西斯始終深情款款。林菲亦不惱怒，向另外一邊走去。西斯露出一個微笑，跟上了林菲的步伐。

　　看似無人的地方，結(jié)界的力量慢慢增強(qiáng)。斗爭的異能者不約而同地停下了動作。

　　俊美的青年執(zhí)劍步入，休閑的服飾在他身上毫無格格不入，仿佛他天生就穿著古武飾服。一步步地踩在人的心靈上進(jìn)入逐漸升起的結(jié)界中。

　　半長的黑發(fā)隨著動作微揚(yáng)，舉手投足間的輕靈飄逸，絲毫看不出這個青年已經(jīng)支撐著一個結(jié)界的升起。

　　他在掩蓋些什么？有人想道。

　　也有人反應(yīng)過來，喃道：“溯影劍圣……燕菲？”

　　還有些機(jī)靈的已經(jīng)悄然退出混戰(zhàn)的圈子，無一不擺出了防備的姿勢。

　　而林菲只是微笑。對于他們搶奪的東西并不在意。唯一讓他前來的原因不過是他們的戰(zhàn)斗會波及到林攸的行動。

　　林攸這次面對的將是她近階段的最強(qiáng)敵對者。

　　在林攸打敗那兩人前，他不會讓任何超越她極限的不穩(wěn)定因素出現(xiàn)。

　　他的手握住了劍。

　　揮下一劍。

　　他的表情有些驚訝，走到還能苦苦支撐的一人面前。

　　這個人很弱，勉強(qiáng)只能算是D級左右的實力。可是卻抗住了自己的劍勢。

　　他有些懷念地想著，偽真力漸漸散發(fā)。

　　他又成為了那個蒼白寧靜的青年。

　　林菲記住了那張不屈的面容。長劍輕巧一轉(zhuǎn)，擋下了少年最后的反撲。

　　林菲沒有再下手。

　　記憶中那個平凡的少年漸漸和眼前的人相重疊。那時的自己也是一個實力弱小，但又驕傲不屈的人。

　　是一個人類。

　　盡管身有異能，但始終是以一個人類的身份。

　　人類。

　　林菲不再顧及昏死的少年，在西斯身畔擦身而過。

　　林菲忽然問道：“西斯，在你眼中的我是怎樣的？”

　　西斯毫不猶豫地說道：“完美�！�

　　“世上最為完美之人�！蔽魉拐\摯道�！拔业撵`魂為之燃燒的人�！�

　　林菲心中自語道，人么。

　　西斯并沒有說出林菲最想聽到的話。

　　西斯也不可能說出林菲想要得到的肯定。

　　身后的西斯如影如隨，林菲的步伐緩慢沉重。

　　這條路無法回頭。

　　如果說人類的身份是他實力的禁錮。

　　而失去了人類身份的他，只有一意孤行地在這條路上走下去。愈陷愈深。

　　這也是最終悲劇的源頭。

　　不，或者說……從他執(zhí)意修煉劍典的那一刻起，這個悲劇就已經(jīng)注定了。

　　當(dāng)守護(hù)劍意被自己所守護(hù)之人否定時，大概就是林菲真正崩潰的時候。

　　他已經(jīng)隱隱有著預(yù)感。

　　名為林菲的世界將會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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