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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
即便是再寂靜的街道,有了那些敲鑼打鼓的人們也顯得歡樂起來,鑼鼓喧天,鞭炮噼里啪啦作響,人們臉上掛著或祝;蚋吲d的笑容,更是在原本基礎上更增添了一份喜慶。
屋內的女子身著一襲喜袍,青絲如瀑,那玉般的芊芊細手拿著梳子有一下沒一下慢慢地梳著頭發(fā),仿佛外頭的喜慶與她沒有絲毫關系。
這是瘦的皮包骨的媒婆從外頭走進屋里看到的第一個場景。
“哎呦喂!我的少奶奶!你怎么還沒有梳妝好!”媒婆原本殘黃殘黃的皮膚生生黑了一層,大驚小怪地呼著,踩著布鞋扭著腰肢小跑過去,一伸手躲過梳子,啪一下丟在檀木桌上。
被稱為“少奶奶”的淺陌細眉一擰,沉聲道:“我還不是你們的少奶奶!
媒婆搭訕著張臉討好的笑笑:“哎呦~這婚事都定了,雖說現(xiàn)在沒過門,待會兒不就過門了?在我們的心中啊,您就是我們的少奶奶,大少奶奶!”
淺陌嘴角一抿,勾出一個苦笑。兀自將自己的青絲在手指上饒了兩圈,手勁一松,那如瀑的發(fā)絲猛地散來。她衣袖一拂,撿起幾塊碎銀子朝媒婆方向一拋:“拿去吧,賞你的!
“謝謝少奶奶!謝謝大少奶奶!”媒婆笑成了朵花,忙不迭彎下身子撿地上的碎銀子退下。淺陌冷眼瞧著她,忘了沒說:她這身子骨兒彎下去還真有幾分枯藤老樹的風范。
“對了少奶奶,迎親的隊伍就快要到了!少奶奶趕緊兒戴上紅塊頭等著新郎官兒吧!”門外,又是那個令人厭煩的媒婆的聲音。
“知道了!蔽輧鹊呐討,復又拿起梳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梳著。
——兒女情長,究竟能長得了多久?
鏡子中的女子用精致的妝容蓋去了不久前的憔悴,頭發(fā)被高高挽起,珠簾碰撞,叮咚作響。別的都能掩去,只是那雙眸子,如冬日里冰封著的湖水,再多的瀲滟也被隱藏在厚厚的冰層之下。
“這么喜慶的日子你露出這樣的表情……”藍兒話說到一半便頓住了,搖搖頭嘆氣。
“罷了,反正橫豎也是要蓋住的!”
語畢,拿起蓋頭往淺陌頭上一撲,視野里便全是陽光通透蓋頭,那種透明的紅。
她借著藍兒的手從圓凳上站起來,紅色的長裙拖在地上,礙了腳步,于是走的慢吞吞的,地板發(fā)出沉重的咯吱咯吱聲,仿佛一位老者在臨終前的喘息聲。
“當心門檻!甭牭剿{兒這么說淺陌抬起了腳,向前大跨一步,另一只腳也緊隨其后。
這便總算是出了門。
在走廊上能夠依稀聽見外頭那些敲鑼打鼓的聲音,嗩吶吹出的長音,人們的歡笑聲。
恍若隔世。
嗩吶,他也會吹呢。
眼前幻出一個白衣男子,節(jié)骨分明的手上規(guī)規(guī)矩矩地拿著一個嗩吶。但隨即間,那只手散了開來,宛若青煙,身形也跟著散開來。
“啊——”她一時間心急火攻,不自覺便喊了出來。
忽又想起今兒個是她大喜的日子,那些過眼云煙的傷心事已和旁人說好了不再提。便死死咬住了下唇,臉朝上方,將淚水盡數(shù)吞回了肚中。
“……我沒事了!
過了許久才開的口,似是對藍兒說,更是對自己個兒說。
沒事了,不可以有事。
她勾起唇角,試圖綻放出最美的笑顏。
接下來的時間似乎是漫長的。
“新娘子出來咯——”有大人在這樣叫喊,有小孩子們的歡呼聲。
淺陌彎身鉆進轎子里,聽得門外的歡呼聲顯得有些發(fā)悶,傳進腦子里竟一陣陣地發(fā)暈。
“起轎——”忽的伴隨一句尖昂的喊叫聲,她感到四周猛地一顫,那是轎子離了地面,隨后一陣一陣地搖擺著。
終究是出嫁了。
昔日聽媒婆說,那個要成為她夫君的人面容俊秀,滿腹五車,才學八斗……什么詞好她便套用哪個,大約當媒婆的都是如此吧。平日待人極好的她第一次產生對其他人的反感,眼里只入得了那媒婆的兩扇厚嘴唇一張一合、一張一合,至于說了什么,她倒是一個字沒聽。最后,唾沫橫飛的媒婆約莫是說累了,抿了口茶,瞧她已是睡意朦朧階段,險些眼淚掉了下來,哭喪著臉問道:“小姐,這婚事你倒是瞧著如何?”
她猛地驚醒,隨口應道:“哦,挺好的、挺好的。”
站在一旁的藍兒急的直跺腳:“你怎么就這樣隨便答應下來了?”
她望向門口,正是春日新雨剛過,門外那棵樹上聽著兩只麻雀正嘰嘰喳喳叫著。
“兒女情長什么的……能長得了多久?”
門外一只麻雀“嘰——”地喚了一聲,撲翅而去。
那年和他看新娘子出嫁,陽光正好,天空像被洗過一樣的發(fā)白,幾棵大樹上的葉片還掛著昨夜的露珠。幾個活潑的小男孩光著膀子赤著腳兒跳著,嘴里歡呼著“新娘子出嫁咯——新娘子出嫁咯——”
鞭炮聲噼里啪啦地響起來,震耳欲聾。
人們的歡笑聲,鋪天蓋地。
以后我們也要這么辦。
至今猶記當時他的那句話。
可是眨眼間,物是人非,她終于如他口里所說的出了嫁,新郎官兒卻不是他。
造化弄人。
“停、停!到啦!”媒婆一聲招呼,轎子便落了下來。
小心走出轎子中,陽光猛烈地穿透過來,忍不防拿手一遮——
今兒個的天氣,不曉得如何,有沒有那日來得好。
眼前一暗,她知道進了屋。
緊緊抓住別人遞過來的綢帶,綢帶的那一頭,是她即將的夫君。
那紅綢帶如同一根月老的紅線,將她與一個陌生的男子連在一起,今后無論多苦多難,也要隨著他一同走下去。
這便是夫妻了。
“一拜天地——”
她微微低下頭,裝飾用的珠子叮鈴咚隆作響。忽然又想起以前他在街上買來送她的銀簪子,雕著桃紅色的一朵桃花,花蕊是用一顆白玉安著的。她曾經一度歡天喜地地戴過幾日,直到他死的那一天,她也還是戴著的。
后來丟哪去了?她想了想,忘了。
“二拜高堂——”
她轉了個身子,那個方向坐著她未來的父母。
對了,不曉得他入了地府還能不能見到他的爹地,在他口中那樣嚴肅的一個人,大約聽到他死于戰(zhàn)場依然會不管不顧地破口大罵吧。
“夫妻對拜——”
真不知道他穿紅衣是什么模樣啊。他一貫愛穿白衣,顯示出少年郎的英姿。若是換上紅衣,也一定艷的奪人眼目。
啪嗒。
一滴眼淚不知不覺順著面頰滑落下來,滴在地上,這才驚覺不知何時已是淚流滿面。
廳堂里安靜下來,淺陌能夠清楚地聽見自己的抽泣聲。
“新娘子出嫁,哭叫。”一個溫溫的聲音用不緊不慢的語速說著,“我家娘子情不自禁,真是多有得罪,小生在這兒,給諸位賠禮了!
不過片刻,廳堂恢復了方才的熱鬧。
似乎是個很溫和的人啊。
淺陌想著。
終于入了洞房,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慢慢平靜下來,有一兩個小孩子來過,撲到床上啃起了核桃。
“姐姐,剛才你為什么哭呀?”她聽見一個小男孩這樣問她。
她回答說:“姐姐是因為太高興了,太高興,就流眼淚了。”
“高興也能流眼淚呀?我只有爹地打我的時候才會哭!毙『⒆右慌商煺娴卮鸬馈
“因為姐姐長大了呀!彼χf。
孩子離開的時候仍是帶著疑惑不解的。
半夜時分,新郎官兒帶著一身酒氣進來,一掀蓋頭,眸子里頭映著她的面龐,看那神情似是癡了。
“你——”
眼前這個男子有著干干凈凈的一張面孔,五官輪廓分明,皮膚比起別的男人來說稍微白了些,盡管滿面潮紅,也蓋不住他骨子里頭帶著那股書卷兒味。
“你——”他又喚了一聲,“——我知道你是誰……”
“你是陸家大小姐!”
“嗯,我是!
“你有喜歡的人,是朝廷的那個赤龍將軍!
“那是過去的事了。”
“后來赤龍將軍死了。”
“……”
“你今天哭了,是不是因為想起了他?”她的夫君有著一雙透徹的眼睛。
“你喜歡他?”
“曾經!
“不,現(xiàn)在還是!
“可我現(xiàn)在嫁了你!
“你不喜歡他了?”
“……嗯!
“你說謊!彼姆蚓沧才苓^來倒在新床上,喃喃重復了一遍,“你說謊!
她微闔上眸子,“兒女情長罷了……能長的了多久?”
“很長!”那個男子一下子坐起來,“天長地久的那種。”
“沒有那種感情。”她說,“夫妻相守才是真!
“你不會忘記他的!
“我會!
“可你忘不了!
“我盡量!
“你別忘記!”她的夫君迫切地從衣袖里伸出手來抓住她的手臂,“我、我知道我一輩子也不及赤龍將軍。可是、可是,你是我的娘子!既然忘記是會讓你那么勉強的一件事,那就不要遺忘!”
“……沒人勉強我。”
“有,是你自己!
她輕輕嘆出一口氣,眸子卻潤濕了。
“傻書生啊……”
兩根紅燭燒著,刺痛了她的眼睛。
窗外風聲作響,屋內抽泣聲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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