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逡巡
倫敦一如往日的陰濕天氣,間或有陽光從云層的間隙勉強投下亮斑。
約翰·華生的病有一種很時髦的名字,叫做婚前抑郁癥。
男人十之八九都懷抱著獨身主義的理想,這種被道德牢牢捆綁的沖動和永葆青春一樣令人神往。如果可以的話,他們或許更喜歡被感情的沖動而不是感情的束縛左右。
不過作為一個相貌端正品系品行優(yōu)良年輕有為的軍醫(yī),結(jié)婚,作為成功人生的一個部分,不可或缺。然而從天而降的家庭和無法逃避的關(guān)于家庭的責任,都讓這個年輕人感到迷惘。
并不是不愛梅麗。雖然梅麗是上校的女兒,但是他們是不折不扣的自由戀愛?墒菒矍椴⒉荒艽硎裁,一提到結(jié)婚,連愛情都顯得有點渺茫。
最近流行書籍交換的活動,陌生人在扉頁上寫幾句贈言放在公園的長凳上,如果有人想看就會拿一本書換走它。
而在華生觸手可及的地方,是一本1986年版的《福爾摩斯探案集》。當年由于同名電視劇的熱播而掀起了新一輪福爾摩斯熱,也出了不少新的版本。這個版本是由皮爾森公司出版,邀請了當時英國小有名氣的插畫家西德尼·霍奇金森繪制插圖,裝幀精美,品相優(yōu)良。
書籍扉頁夾著一張便條紙,應(yīng)該就是這本書的上一個主人留下的寄語。
“這是陪伴我從小到大的床頭讀物。我最喜歡的人是約翰·華生。希望你也能夠喜歡這本書!
華生會心一笑。從小到大,自己就因為這個平凡而不平凡的名字受到議論,自己也沒少埋怨過父母。所以在寫名字的時候也總是執(zhí)拗地寫上“J.S.Waston”,以示和那個虛構(gòu)的名人的差別。長大之后,許多事情都變得沒那么所謂,漸漸接受、甚至喜歡上了這個名字。
因為名字的緣故,《福爾摩斯探案全集》自己也是從小閱讀。書中夏洛克·福爾摩斯給人的印象深刻遠遠超過他那個不起眼的跟班。約翰也常常忍不住把自己代入小說中,一邊長吁短嘆同樣是人,為什么有的人就如同福爾摩斯一樣睿智耀眼,有的人就像華生一樣遲鈍平庸。
“千萬不要成為像約翰·華生一樣窩囊的家伙!奔s翰·華生從小就這么教育自己。事實上,約翰·S·華生也確乎是有著驚人的頭腦和出眾的韌性,在學(xué)業(yè)事業(yè)和愛情上都一路順風順水。
這個陌生人,竟然會喜歡“約翰·華生”這個平凡人物,還真是意外啊。
華生一邊想,一邊津津有味地重溫起這本兒時的讀物來。
華生是被肚子的雜音帶回現(xiàn)實的。等到他意識過來,濃霧都散了,太陽也已然落山,天邊只剩下一抹余燼。來時熱鬧的海德公園也冷清下來。一對老夫婦,牽著一只長毛垂耳的雜種狗——看起來和他們一樣蒼老了——從草坪上緩緩走過。
婚姻或許并不是一件壞事,畢竟人生中能有多少承諾能相伴一生呢。華生苦笑著想,該回去了。他合上手中未讀完的書,盤算著不知家里的那本放在哪里了,不如今晚就翻出來看看。正在這時,一個青年向他走來。
溫柔的,卷曲的黑發(fā),那個人有著如同晨霧般的灰藍瞳色。
“你終于來了,我在這兒差不多等了一百年了。”他雖然眼神沉郁,但是面上依舊微笑嫣然。
“我不記得有什么未赴的約定!奔s翰有點動搖,但還是掏出隨身攜帶的硬皮筆記本。
“是么?”那個年輕人如此誠懇,讓約翰禁不住又一次自我懷疑。
“可以讓我看看么?”年輕人有禮貌的發(fā)問,眼睛卻牢牢注視著自己手上的筆記本。
我為什么非要給你看不可。拒絕的話在唇邊卻總也無法順利說出口:“這個本子有什么特別之處么?”華生問道。
“恩,它看起來……很熟悉!笨喑魑路鹂梢杂|摸,仿佛是收到這種情緒的蠱惑,華生把本子交給了他。
“真沒想到啊……”他低微的吁嘆似乎輕易就可撩撥華生的心緒。他細白指間碰觸著皮質(zhì)封皮的接合線,打開扉頁又合上,然后遞還華生。
“的確沒有,大概是我記錯了!
可是你根本就沒看事項記錄吧。華生想著,卻并沒有出聲。直覺告訴他面前的青年并不是壞人,也絕非無故等在這里。
“這個本子有什么特別的么?”
青年的嘴角微微上揚。
“你要結(jié)婚了,恭喜你。”他說。
華生愕然。
“你不是喜歡用這種昂貴皮具的人,”他瞇起眼睛,“這是別人送給你的,可你根本不知道如何打理。”
“好在你還比較愛護它,書脊邊緣最易磨損的地方都完好如初——這就奇怪了!
“如果你平時就隨身攜帶,不管有多么愛惜還是會磨損,更何況你是從褲子的口袋里掏出來,如果更為愛惜的話,應(yīng)該有專門的口袋放吧!
“所以你現(xiàn)在碰到了瑣碎的事情,需要隨身帶著記事本才能提醒自己不遺漏忘記,可你卻心神不寧,甚至隨手把它放進褲子口袋!
“扉頁被撕掉了,你——大概是那種把一個本子一絲不茍地用到最后的人,這想來是送給你的人撕下的!
“所以這并不是禮物,而是那人的隨身品。那個人和你大概不只是朋友吧!
華生沉默了一會兒,困惑地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這些和我要結(jié)婚有什么聯(lián)系,不過這個本子的確是我買來的。那家中古店就在我到梅麗家的必經(jīng)之路上,我送她回去總要經(jīng)過那里。”
“它擺放在陳列架上,似乎已經(jīng)很久。每次路過總能遇到。奇怪它如此精美,擺放在那么顯眼的地方,價格堪稱低廉,卻鮮有人問津。”
“我將它買走,卻始終沒有什么用處。一直放在抽屜里,所以沒什么磨損!
“至于撕去扉頁,的確不是我。買來就是如此,我想大約因此才沒人買下它!
“最近要結(jié)婚,的確心神不寧,瑣事繁多。所以就用它做個記事本,終于派上用場。”
“說的沒錯!彼制鹱煨,如此明媚!拔抑皇窃谀惴喌臅r候碰巧看到了結(jié)婚一項罷了。”
“見到你很高興,不過我想我該走了——既然你并沒有約我!彼f道。
“見到你很高興!比A生說這話不帶半分客套,和這青年的莫名其妙的談話使他心情愉快,即使回去面對梅麗,大概也能保持十足冷靜體貼。
“我叫夏洛克·福爾摩斯!鼻嗄晔冀K盯著華生的眼睛。
華生并未回避,只是禮貌一笑。
“我叫約翰·華生。”
華生在整理舊時書籍,一本1986年版的《福爾摩斯探案集》吸引了他的注意。裝幀精美,品相優(yōu)良。他拿起這本書,拂去封面上一層淺淺的積灰。
他記得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流行過和陌生人交換書籍的活動,人們把書放在公園長凳上,留下一兩句寄語。感興趣的陌生人可以帶走它,但是要留下一本書作為交換。
華生記得自己把這本書帶走,一直想著要拿本自己的書去交換?墒墙Y(jié)婚在即,他忙得無暇抽身,也漸漸忘記了這件事。
他翻開這本書,飄落一片發(fā)黃的便條。上面清逸的字體,大概是這個書籍原主人的留言。
“這是陪伴我從小到大的床頭讀物。我最喜歡的人是約翰·華生。希望你也能夠喜歡這本書。”
華生捏著發(fā)黃的便條仔細端詳,邊緣不甚平整的輪廓,沒來由覺得眼熟。
突然靈光乍現(xiàn),他從舊書桌的抽屜里拿出一本頗有年頭的筆記本。
他翻開本子,原本屬于扉頁的位置果然只有不平整的輪廓。之前從古森先生的中古店里以低廉的價格買來這個筆記本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了這個瑕疵。華生自己并不喜歡隨手撕掉筆記本的紙用來做便條,他是個生活井井有條的人,這大概是年輕時從軍又行醫(yī)留下的習(xí)慣。但是因為那段時間瑣事繁忙,就隨手那這個本子用來記錄。事情一過,它就又被放回抽屜里。封面的小牛皮如此精美,即使過去如此之久的時間,依舊有著牛奶一樣的手感。和周圍的平凡文具格格不入,好像在羅馬度假的公主。
他拿著發(fā)黃的便條,小心翼翼地筆記本扉頁的傷疤對齊。
嚴絲合縫。
“約翰,我們可以出發(fā)了么?”妻子依靠在門口,她面容嬌俏,穿著合體的套裝,精心打扮過,和自己初墜愛河時所見一樣。
約翰·華生微笑地點點頭,走了出去。
早已預(yù)訂好了瓦倫蒂諾酒店的情侶席,今天是結(jié)婚二十周年的紀念。
華生摟著妻子的腰,一邊吻著愛人的鬢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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