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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黑暗的花與水
蘇君平原本還待說句什么,房里一只拖鞋已經(jīng)凌空飛來。
快手關(guān)了門,門里發(fā)出拖鞋撞到門上的聲音。提起腳邊行李,知道房里那人死也不會出來送行,嘆口氣,想交代的話最終憋死在喉嚨里。
快而立之年的人了,性子卻還是這般任性頑固。
不過當(dāng)初他愛上的,恰是這份不合時宜的天真和暴烈。
蘇君平進了電梯下樓,上路邊出租的時候還是猶豫了一下,在一邊小店里訂了餐:“送去B棟1402。”
今天鬧騰一天,想必又不會下樓吃飯——不過就算生氣,送上門來的到底不會被他扔進垃圾桶去。
交代的士司機去機場,蘇君平在嘈雜電臺聲里微微合了眼睛。
——調(diào)任書一下來,他就預(yù)見了今日情景。
方鑒的字典里從來沒有讓步和妥協(xié)這種詞——說不定,方鑒壓根連字典這種東西都沒有。
他們好了三年,最后連句“一路順風(fēng)”都沒有,饒是蘇君平商場精英,此刻也忍不住覺得有點凄涼。
方鑒房里像是剛刮了巨型臺風(fēng),亂的可以媲美伊拉克戰(zhàn)場。
手機落在沙發(fā)下,方鑒懶得去拾,用座機打給薄鴉:“薄鴉,我方鑒。給我隨便找個男孩子,快點,讓他到我家來。”
薄鴉是寒潮的老板,寒潮是H城最出名的GAY吧。
薄鴉看看時間——三點一刻,這時候蘇君平應(yīng)該剛上出租。
雖然老情人前腳剛走方鑒后腳就找MB有點不厚道,不過薄鴉在“今天就被方鑒拆店”和“明天接受蘇君平的電話問候”這兩者里毫不猶豫的選擇順從方鑒的意愿。
笑話,方鑒出了名的頑劣任性外加殺傷力巨大,除了蘇君平還沒見過誰搞的定。不得已的時候薄鴉絕不會閑著沒事給自己找麻煩。
方鑒那邊啪的掛了電話,薄鴉揉揉太陽穴,最后叫了一個清秀明媚的男孩子:“洛鏡,今天你出臺,這是地址!
叫洛鏡的男孩子很溫順,收了寫著地址的紙條放在兜里。
“打車去吧,車費回來報。”薄鴉揮揮手叫他去了。
——方鑒現(xiàn)在心情不佳,洛鏡是性子最溫馴的一個,想來不會捋了老虎須。
“小影,這個、這個和這個,是B座的餐,這邊是A座的餐,別送混了啊!
叫小影的男孩子“嗯嗯” 應(yīng)承著,提著一大籃子的盒飯跨上自行車。
現(xiàn)在是下午三點多,店里的人不多,但是電話卻響個沒完,來舅舅家兼職幫忙的林影邊蹬著自行車邊胡思亂想:白領(lǐng)都是日夜顛倒不按時吃飯的嗎?怎么一整個白天都有人訂餐呢。
這個假期林影一直在舅舅的小吃店打工,因此臨近小區(qū)的保安都認識了這個送餐的小伙子,林影把自行車交給保安麻煩他們幫忙照看著,自己提著一籃子盒飯向電梯沖去。
先送A棟再送B棟,林影上上下下的跑,終于送到最后一份。
“B棟1402……1402……1402……”嘴里念叨著,林影眼前一亮,終于見到了寫著1402門牌號的房間。
一手拿盒飯一手敲門,才敲了一聲,門粗野的開了,一只手橫出來拽住他的衣領(lǐng)就往里拖。
林影反射弧長了點,還沒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被摁到床上去。
”盒飯!盒、盒飯!”
林影眼見手里的雞腿飯要陣亡,掙扎著喊出聲來。
“盒飯?”方鑒喝得爛醉,此刻神志不清:“這什么破名字……薄鴉品味什么時候變這么差……”
盒飯到底沒保住,光榮陣亡在地板上。
方鑒心情不好就喝酒,偏偏酒量也不好,最糟糕的是酒品太差。
林影心疼盒飯里那只肉厚皮嫩的雞腿,忽然感覺身上一涼,衣裳已經(jīng)被扒開了。
方鑒喝醉沒輕重,一口啃下去,把林影疼的嗷就是一嗓子。
今天林影送了一天的餐,整個人聞上去就像一份大號雞腿飯,方鑒嫌棄林影的叫聲一點也不好聽,卻本能的被那股香噴噴的雞腿味吸引,一路往下啃。
林影像泥鰍一樣開始在方鑒身下挪騰。
作為一個正直的善良的無邪的最重要的是性取向正常的在校男大學(xué)生,林影知道世界上有同性戀這種生物,但是一直覺得那跟自己壓根不在一個經(jīng)緯度上,所以今天雖然感覺不對勁但是沒有往同性戀那個方向想。
林影挪了半天還是叫方鑒給逮住了,方鑒喝醉了雖然神志不清,脫人褲子這技藝嫻熟的基本沒人敢和他搶第一,大約也是當(dāng)初蘇君平教導(dǎo)得好。
眼見方鑒磨刀霍霍,林影遲鈍的危機感終于爆發(fā)——不好意思的承認,他活了二十出頭,貞操還捏在手里,除了貢獻給自己的右手過,迄今為止還是純情小處男一個,因此這種危難時候爆發(fā)力十分驚人——笑話,他還是相當(dāng)傳統(tǒng)的,第一次親熱,那必須是深情款款笑意朦朧蠟燭昏暗兩廂情悅,哪想得到會是在戰(zhàn)爭廢墟上和人裸體搏斗啊。
保護貞操!
林影的貞操保衛(wèi)戰(zhàn)徹底打響。
方鑒平常性子就暴烈,和蘇君平時常因為某種位置問題進行決斗,現(xiàn)在對手是沒有半點經(jīng)驗的林影,上風(fēng)占盡。
但是不幸的是,林影不僅僅是個學(xué)生,他還是個送餐的學(xué)生。
送餐,作為一種職業(yè),基本要求為體力好,耐力好,臂力好,腿有勁兒。
所以,在某種程度上,方鑒和林影旗鼓相當(dāng)。
方鑒一邊大打出手一邊破口大罵,林影專心保衛(wèi)貞操沒心思聽他噴著酒氣說胡話,兩個人都忙的不亦樂乎,沒聽見外面有人敲門。
洛鏡敲了幾分鐘沒人來應(yīng),只好打電話給薄鴉報告情況。
薄鴉打手機給方鑒,手機在沙發(fā)底下寂寞的響了很久,無人理會。
大概方鑒改主意了。薄鴉如此想著,叫洛鏡回去。
那廂,方鑒和林影正打得火熱。
像是滾雪球一樣,兩個人不斷廝殺、掙扎、踢腿、掄胳膊……終于讓方鑒成功占領(lǐng)至高地。
方鑒打得酣暢淋漓,制服林影讓他相當(dāng)愉快。
林影躺著,喘粗氣。
衣服早就揉成團不知道哪兒去了,現(xiàn)在兩個人“赤誠相對”,那真是嚴(yán)絲合縫,半點不透風(fēng)。
方鑒熟門熟路往下摸。
林影一個激靈,渾身抖了一下子。
他還是個純情小處男,在技術(shù)方面和方鑒的距離基本屬于“山路十八彎”和“高速公路”,壓根不在一個層次。
方鑒性格暴烈,年近而立仍舊任性頑固,但是唯獨一點好,那就是在床上,他一定會讓下面的那個舒服。
林影磨蹭著磨蹭著,慢慢的也就有了點感覺。
然后,世界就亂了。
等林影迷迷糊糊清醒過來,被滿地狼藉嚇了一跳。
漿糊一樣的腦袋才遲鈍的回想剛才的事情。
床上陌生的男人看起來是年輕的樣貌,身上有一點一點的紅色痕跡,空氣里還有意味鮮明的氣味。
自己渾身舒爽,帶著一點愜意的慵懶。
林影有些嚇呆了。
好像他反抗的有點過頭……對男人霸王硬上弓,算不算犯法?
方鑒精疲力盡,睡得人事不知。方才林影做的太激烈,差點折斷他的老腰。
林影火燒屁股一樣跳下床撿衣服穿上,沒頭沒臉的跑路了。
方鑒昏睡到半夜才被渾身黏膩膩的感覺弄醒,開了燈,只見一床狼藉,當(dāng)場發(fā)飆。
林影手下沒分寸,來來回回折騰好幾遍,方鑒縱然經(jīng)驗豐富,但是蘇君平向來克制,從沒有弄到這樣不可控制。方鑒在浴室清理自己,越想越火大,圍了浴巾出來一個電話打給薄鴉興師問罪。
薄鴉無辜被罵,聽了半天才把原委聽得差不多,臉色頓時就暗了:“方鑒,我這邊的人連你的門都沒進去,你到底給誰開了門?”
方鑒跳腳:“老子哪知道!除了給你打過電話老子就沒再叫過誰!”
薄鴉臉色更差了。
方鑒跳腳,最多拆了他的店。
但是蘇君平前腳剛走,后腳方鑒就被不知道哪里來的人給上了——這件事鬧到蘇君平耳朵里,就不只是拆店這么簡單了。
方鑒頭腦稍微清醒了點,這才看見地上躺著一盒盒飯,一只圓潤雞腿悠閑的躺在他家地板上。
對了,好像那個人身上也有股雞腿的味道……
方鑒不由分說扔了電話,把牙咬得咯吱咯吱的:會做這種多余的事情的只有蘇君平,肯定是蘇君平多余幫他叫餐,結(jié)果他把送餐小哥當(dāng)做薄鴉送來的MB了。
怪不得反應(yīng)那么激烈……叫的跟殺豬似的難聽。
薄鴉又被掛電話,不過好歹松了口氣:方鑒估計是知道怎么回事了,那他的小小店鋪應(yīng)該也逃過一劫。
方鑒在屋里看著滿地亂七八糟就心情不好,索性換了衣服出門泡吧去,走之前叫了保潔。
方鑒泡吧泡到清晨回家,家里已經(jīng)打掃干凈,他倒到床上就睡死過去。一覺睡到下午,手機在沙發(fā)下孤獨寂寞的唱歌,方鑒懶得搭理,但是禁不住連續(xù)半個小時的鈴聲騷擾,只好爬起來,將手機從沙發(fā)下面摸出來接聽。
“我到了。”
那頭是蘇君平平和穩(wěn)定的聲音——似乎一點都不在意方鑒半個小時都不接電話的事情。
方鑒原本睡得迷迷糊糊,被蘇君平的聲音一下震的清醒了,嘴巴也利索起來:“你是哪根蔥,管你死到哪里去,跟老子說什么!
蘇君平輕笑,隔著電話不怕方鑒摔杯子扔拖鞋:“不和你說和誰說。”
方鑒最聽不得蘇君平這種語氣:“你TM有多遠給老子滾多遠,最好死在地球那邊別回來礙我的眼!”
“我不回來,哪里還敢有人要你?”蘇君平笑。
方鑒砰地一聲把手機砸了。
林影昏頭昏腦回到店里,隨便找了個借口回了學(xué)!钦媾拢涯腥私o上了,這種事情實在驚世駭俗,把他單純的腦袋給攪和成豆腐腦。
可是逃也逃不過幾天。
估計那人喝醉了,就算再見到也認不出自己,況且就算認出了,自己死豬不怕開水燙,死不承認就是。
于是過了幾天,林影照常去店里兼職。
方鑒砸了手機,連訂餐電話也一起丟了,餓得快死只好下樓吃飯。
不知道哪根神經(jīng)錯位,方鑒好死不死決定去吃雞腿飯。
雞腿味蔓延進鼻腔的時候,林影也看見了不耐煩坐著的方鑒。
鎮(zhèn)定鎮(zhèn)定……林影這樣告訴自己,卻沒控制住往盤子里堆了小山一樣高的花菜。
方鑒不耐煩的等著,神色陰郁,像是怒氣已經(jīng)接近臨界值,一戳絕對會爆發(fā)。
林影提著籃子出去送外賣,經(jīng)過方鑒身邊的時候忍不住心虛的抖了一下。
方鑒的雞腿飯吃了大半,伸手掏錢付賬。
回去的時候在電梯口被保安叫。骸胺较壬心愕目爝f!
方鑒當(dāng)場拆開——一只手機躺在里面。
仿佛蘇君平開了天眼,方鑒剛把手機開機,他的電話就追過來。
“方鑒,上個手機不喜歡直說就是。這個看看,合不合心意!碧K君平語氣平靜,偏偏方鑒能聽出那話里的一點揶揄一點洞然和全然的控制欲。
蘇君平就是這樣,從來都是這樣,拿捏他方鑒比誰都精準(zhǔn)。
方鑒眼看著又要砸手機。
“別砸了,”蘇君平聲音再一次追過來:“再砸一次,我就讓薄鴉把你銬起來!
方鑒冷笑,卻放下了手:沒有人比他更了解蘇君平的言出必行,就像沒有人能像蘇君平一樣將他方鑒拿捏在手心里。
“蘇君平,你在地球那邊好好呆著,愛禍害誰禍害誰去,我方鑒的事,跟你無關(guān)!狈借b難得壓著火說話。
蘇君平在電話那邊輕笑:“方鑒,嘴硬沒用。承認吧,除了我,這世界上還有誰受得了你?”
方鑒斷了通話。
蘇君平聽著電話里傳出的忙音,在高大的落地窗前笑了:方鑒脾氣差,任性卻偏執(zhí),頑固又暴烈,從不妥協(xié)從不讓步,鐵板一樣又倔又硬,放在哪里都是一枚炸彈,誰不是想著法子繞道走?
偏偏,方鑒最怕孤獨。
蘇君平不過是將方鑒看的太透徹,所以勝券在握。
方鑒臉色鐵青,手機被他捏在手里,像是要生生捏碎。
電梯不識相的停到了一樓。
電梯打開,林影站在電梯里,一見方鑒頓時石化。
這算是,怕什么來什么吧?
方鑒等了半天,見電梯里頭那人像是木樁子一樣動也不動,自己就自顧自進去按了樓層。
小小空間里彌漫著雞腿的香味。
方鑒腦子里忽然像是過電一樣,伸手揪住林影的衣領(lǐng):“那天是你吧?”
“哪、哪哪、哪天?”
林影嚇的口吃。
方鑒瞇起眼睛:“別裝了,難不成你想去看看樓道監(jiān)控?”
“別別別!”林影一介學(xué)生,禁不住方鑒這么三詐兩詐立刻招了:“那天……是我……”
方鑒捏著手里的電話,微笑:“好,承認了就好,我們大約有筆帳需要算清楚!
林影臉色發(fā)青的被方鑒拽出電梯再一次拖進1402。
“叫什么?”
“……林影!
“多大了?”
“……21!
“才21?”方鑒抱著胳膊居高臨下看著林影,后者在方鑒的陰影里逐漸縮水成一個球狀!澳氵是個學(xué)生?”
林影慘淡點頭。
果然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現(xiàn)世報啊,現(xiàn)世報!來的也太快了!
方鑒下指令:“頭抬起來我看看!
林影糾結(jié)半天,抬頭起來,表情活像英勇就義。
蘇君平的話像是一根刺直指要害,方鑒心頭火起:“林影,你有沒有女朋友?”
林影小小疑惑一下,但是仍舊老實回答:“沒有!
“那好,”方鑒滿意的點頭,沒有女朋友就省事多了:“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林影,從現(xiàn)在開始,麻煩你對我負責(zé)!
林影疑惑:負責(zé)?怎么負責(zé)?難不成要讓方鑒把便宜占回來?
聯(lián)想一展開,身體立刻配合,林影不自覺的吞了口口水——那啥,他要不要先吃個安眠藥止疼藥之類的?免得到時候疼死自己。
方鑒哪知道林影想什么,拿出手機撥號。
蘇君平在第三聲里從容接起電話——蘇君平對精確有種可怕的偏執(zhí),就像他對方鑒一樣的精準(zhǔn)控制。
“方鑒,怎么了。”
“蘇君平,”方鑒的語氣帶笑:“不好意思,你被踢出局了!
蘇君平不做聲,等方鑒繼續(xù)說。
“林影,跟你的前輩問候一下。”方鑒把手機放在林影嘴邊示意他說話。
“說、說什么?”林影搞不清楚狀況。
“方鑒,不必苦心做戲給我看。”蘇君平胸有成竹,聲音里都滿是嘲諷。
方鑒眼神頓時冷下來了。
林影脖子一縮,直覺自己此時處境有點糟糕。
“好,蘇君平,既然你不信,不如,我做給你看?”
方鑒將電話開到公放,將自己的衣服脫了。
林影哆哆嗦嗦往后爬。
蘇君平顯然也聽見了衣服摩擦之時窸窸窣窣的聲音,對方鑒知之甚深,知道這不再是玩笑:“方鑒,你最好考慮清楚!
方鑒赤裸著上身對林影示意:“怎么還不脫,還要我?guī)湍??br> 林影冷汗如雨下:這這,和男人做這種事,上次是實在意亂情迷沒有意識,現(xiàn)在他可是十二分清醒,不說旁邊擱著一部電話全程監(jiān)聽,就算半個蒼蠅都沒有他也不敢啊。
“方鑒,看來你是真的想被銬起來幾天了!碧K君平不咸不淡的說著威脅的話:“說不定還可以被關(guān)在黑暗的寂靜的無人的房間里——連蒼蠅都沒有一只。”
方鑒的眼睛猛地睜大。
對……他知道,就算蘇君平人不在這里,照樣有辦法拿捏他的要害。
蘇君平不再說話,手機傳出刺耳的忙音。
方鑒就那么站著,站著。
他知道自己玩不過蘇君平,他知道自己逃不脫。
何況,世界上的人,說不定壓根就不希望他可以從蘇君平手里逃脫,再出來禍害別人。
林影哆嗦了一會,覺得好像氣壓稍微上升了點。
“你走吧!狈借b仿佛倦了,揮揮手說:“出去的時候把門帶上!
林影松了口氣,往門口小心翼翼挪,到了門口,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那什么,你、你叫什么?”
“方鑒!狈借b倒在床上,聲音悶悶的。
“那,方鑒,我會對你負責(zé)的,雖然不知道要怎么負……不過我不是那種吃白食的人……”聲音愈來愈低下去,明顯是自己也心虛了。
方鑒好笑。
林影關(guān)了門走了,邊走邊想應(yīng)該怎么“負責(zé)”。
方鑒癱在床上,覺得自己可笑,林影可笑,甚至連蘇君平也可笑。
或許蘇君平真的沒錯——他明明最怕寂寞,偏偏像個裹了炸彈的刺猬,除了蘇君平能一拳打在他唯一柔軟的心臟部位,還有誰愿意接近?
可是……明知道,明知道他最怕寂寞孤單,蘇君平不還是義無返顧的接下調(diào)任書去了地球那一邊?
明明人都走了,又何必不斷提醒自己他的存在呢?
其實自己不是不想好合好散的。
蘇君平對他,也溫柔過,也疼惜過,也寵愛過。
他也曾經(jīng)是真的想和蘇君平好好的,再不招惹他人。
可是能怎么辦?蘇君平,明明知道,明明知道他最怕的是什么,卻偏偏選擇了遙遠的地球背面,他又能怎么做?
只不過,蘇君平連好合好散都不肯。
怎么就這么難呢?不過是找一個愿意一直待在他身邊的人而已,怎么就這么難呢?
林影回去潛心研究外加請教別人了幾天,終于學(xué)有所成。
一言以蔽之,對人負責(zé)就是他要什么給什么,打左臉的時候右臉也要伸過去。
至于這個結(jié)論是怎么得出的就不得而知了。
林影在這個時候開學(xué)了。
小店里的兼職終于沒時間做了,但是林影壓干海綿愣是有時間往方鑒面前湊。
方鑒家的地板,兩天掃一次三天拖一次;方鑒的衣服,他每周兩次洗,還是親力親為的手洗;方鑒的飯,林影從一開始的送愛心餐到后來直接在廚房里現(xiàn)做;方鑒洗澡,他遞睡衣;方鑒睡覺,他掖被角……
總之,基本可以說是朝著萬能保姆的方向去了。
方鑒冷眼看他做這許多,只覺好笑。
蘇君平從來不會這樣。
蘇君平的溫柔是電話里溫柔叮囑好好吃飯睡覺,安排樓下一日三遍送餐,安排保潔三日一次打掃,安排薄鴉看管他。
對。蘇君平一直在安排他。
但是林影,是在照顧他。
能假裝多久?方鑒存心看林影失敗看林影放棄看林影敗退。
——他其實,對自己已經(jīng)有點死心。
認了吧,認了又如何。
——他確實沒有人敢要,沒有人想要,沒有人愿意要。連現(xiàn)在這份照顧,也是當(dāng)初偶然的虧欠。他方鑒就是這么可憐可笑,就是這么窮困潦倒。
大約世界上也就只有蘇君平,能夠用一句不咸不淡的威脅就震懾他,雖然是安排卻也總是肯帶著他回家。
林影不知道方鑒心里這許多胡思亂想,他是正直的善良的誠實的林影,所以不能說話不算話。
雖然方鑒的冷言冷語也讓他很難堪,雖然方鑒時不時爆發(fā)的暴力因子也讓他很為難,雖然方鑒的脾氣是真的差到極點,雖然方鑒不識好人心經(jīng)常反過來咬他兩口。
但是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林影是信守承諾的好孩子。
方鑒被一個小男生纏著的這件事,薄鴉前一天聽說第二天就接到蘇君平的問候電話。
如今生意不好做啊,一個兩個都是惹不起的主。
薄鴉苦著臉接電話,蘇君平的聲音很平穩(wěn),卻讓他想起暴風(fēng)雨之前的寧靜。
“方鑒身邊的那個小男生是怎么回事?”蘇君平開門見山。
薄鴉努力繞圈子:“大約是看上方鑒了,畢竟方鑒長的那么漂亮……”
“怎么回事?”蘇君平索性直接省略到四個字。
“……”薄鴉噤聲。
蘇君平不好糊弄,不吃繞圈子這種低級招數(shù)。
“君平,”換了嚴(yán)肅語氣,薄鴉努力拯救自己的家業(yè):“你和方鑒這三年我都知道,但是方鑒那脾氣,難道不也是你慣出來的?”
蘇君平輕笑,落落大方承認:“是,我是慣得他變本加厲!
“那你想過沒有,你能慣出來,別人也能慣下去?”
“不可能!碧K君平語氣里的笑頓時肅殺起來:“就他那性子,你也知道,從沒有人受得了!
“我說這話你大約不愛聽,”薄鴉點起一支煙,“君平,你對自己未免太有自信!
蘇君平那邊沒有聲音。
薄鴉再一次接受了被掛電話的命運。
唉,方鑒和蘇君平,還真是愛折騰。
薄鴉閉起眼睛,慢慢將尼古丁吞下去再吐出來。
——那兩個人,真的,相愛過嗎?
林影這時候剛下課。
買什么菜好?好像花菜昨天才吃過,那不如買空心菜回去清炒,至少也降火氣——方鑒最近不知道又怎么了,脾氣大的幾乎能掀房頂。
方鑒確實心情欠佳。
“那小男孩到底怎么回事?”蘇君平萬年好語氣終于出現(xiàn)裂縫。
“不知道!狈借b三字真言奉送。
“方鑒,我向來說到做到。”已然有點咬牙切齒的意味。
方鑒冷笑:“不準(zhǔn)我招惹別人,別人來招惹我你也要攔著?”
“——那不如把我直接關(guān)起來鎖在你身邊不是更好。”一句話堵死蘇君平,方鑒隨手扔了手機。
蘇君平不是第一次和方鑒發(fā)生這種小小的不愉快,但是薄鴉的話居然讓他破天荒的有點不安感。
他一直淡定從容的將方鑒捏在自己手心,是因為篤定這世界上再無第二個人肯花費這么多心思對待一個年近而立卻任性偏執(zhí)的方鑒。
但是,難道真的有一個天下再無的傻子?
或者說,萬一真的有這么一個天下再無第二個的傻子,怎么辦?
林影站在風(fēng)暴中心,卻尚不自知。
他只是提了新鮮空心菜敲門,當(dāng)然,是敲方鑒家的門。
“沒關(guān)。”方鑒懶得給他開門,每次到他快來的時候門都不會鎖。
“這樣不行,”林影認真的提出抗議:“你不能隨便就把門開著,這樣不安全!
方鑒正縮在床上:“沒什么不安全。”
“真的不行!绷钟皣(yán)肅認真:“你看,你就自己一個人住,又這么瘦,嗯……雖說打人挺厲害的,但是萬一對方更厲害,你就會吃虧的!
方鑒對于林影的這種脾氣已經(jīng)熟知,知道如果不按著他說得來,林影雖說不會發(fā)脾氣或者怎樣,只是那種很擔(dān)憂的表情每每讓他火大。
“鑰匙在柜子里吧……嗯,這樣我就可以鎖門了,也不用專門去給你開!
“這樣啊……好像也不太好!绷钟白プヮ^發(fā)。
方鑒耐心告罄:“你煩不煩人!”
下一步明顯是要罵人了。
“不是啊,”林影好像很為難:“如果你把鑰匙給了我,萬一我圖謀不軌呢?”
方鑒幾乎要仰天大笑三聲:“就你?”
林影卻好像是真的在苦惱:“我怕自己拿著鑰匙就見縫插針總是過來了!
“過來做什么?找罵還是找打?”方鑒冷笑。
“不是……說好我會對你負責(zé)的!绷钟奥曇魣远ǎ犜诜借b耳朵里卻只惹來一陣大笑。
負責(zé)?負什么責(zé),誰要對誰負責(zé)?他再怎么任性偏執(zhí),也不代表還是個心智不健全的孩子。
“我不能拿你的鑰匙……”林影想了半天得出這么一個結(jié)論。
方鑒已經(jīng)懶得和他爭論這種話題。
可是林影卻還在為方鑒那連影子都不見的安全問題擔(dān)憂。
“想住過來就直說!”方鑒被林影煩的快死,終于爆發(fā)。
“……?”
“給你鑰匙你又不要,不給你鑰匙你又不愿意我不鎖門,那我也不愿意每次都給你開門,你說你是要怎樣?!”
林影嚇一跳。
“沒得挑!要么拿鑰匙,要么住過來!”方鑒語氣惡狠狠。
哎?
林影最后揣著鑰匙還覺得好像哪里不對。
方鑒在床上打滾。
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這個林影哪里來的那么多事!管頭管腳嘮嘮叨叨,簡直堪比管家婆。
方鑒家的鑰匙,在林影之前,方鑒從沒有給過任何人。
是的。任何人。自然也包括蘇君平。
——雖然他和蘇君平在一起的那三年,基本沒有在自己家里住過。
但是誰知道方鑒腦子也會進水,將鑰匙扔給林影的時候自然之極,完全不肯多費力氣思考。
林影拿了方鑒鑰匙,來去就更方便了。
方鑒那時不時需要保潔拯救的房間,也居然慢慢整齊干凈起來。
方鑒沒發(fā)覺什么,林影也沒發(fā)覺什么,于是只剩薄鴉被蘇君平持續(xù)電話問候。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周,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
蘇君平耐心告罄,再打來電話就沒那么有風(fēng)度。
“把方鑒帶到我的房子去,鎖在地下室!
薄鴉保持平靜:“君平,別這么做!
蘇君平居然也有破口大罵的一天:“不然我他媽還能怎么樣?!我忍了三個月,方鑒還不知收斂!”
“你想要他怎么收斂?”薄鴉努力開導(dǎo)暴跳如雷的蘇君平:“君平,你自己也知道,是林影纏著他,不是他招惹人家。”
蘇君平很想說我不管,但是到底沒說出來。
——他一直逼著方鑒承認的一件事是,如果沒有他,方鑒就只能獨自面對孤獨。
沒有人會陪他,沒有人會想他,沒有人會喜歡他,沒有人會接受他。
方鑒那么怕孤獨,怕到即使被他一根根剜下身上的刺也只是發(fā)脾氣罵人拳打腳踢,從沒有主動對他說過“分開”這種詞匯,一次都沒有。
方鑒的那點脆弱,蘇君平比誰都看得清,所以,下手比誰都精準(zhǔn)干脆。
可是,怎么會憑空蹦出來個林影?
“君平,”薄鴉猶豫再猶豫,最終覺得這種話現(xiàn)在不說以后只怕也躲不過,索性早死早超生:“如果林影能夠堅持下去,依著方鑒的性子,估計……”
話終究是沒機會完整說出口。薄鴉握著電話,有點心疼蘇君平那只最新款手機。
蘇君平摔了手機也不解氣。
方鑒油鹽不進軟硬不吃,現(xiàn)在居然連薄鴉都臨陣倒戈。
他還是第一次在方鑒身上遭遇挫敗。
專用于工作的手機嘀嘀嘀響起來,蘇君平壓抑著火氣接起來,史無前例的第一次沒有在第三聲里接通通話。
——這個世界,仿佛已經(jīng)不再是他所熟悉的那個。
什么時候,在哪一個瞬間,世界開始錯位?
相比起蘇君平難得一見的暴躁,方鑒最近過的倒真的不錯。
林影做飯的手藝愈來愈好,挑剔如方鑒也頓頓吃到飽,外加上生活環(huán)境有了顯著改善,空氣質(zhì)量和伙食水準(zhǔn)大幅度提升,如果方鑒再不長胖就實在對不起死在林影鍋里的各種生靈了。
這一天,方鑒照例吃飽飯就歪在沙發(fā)上,卻被林影拽起來:“我們出去散散步!
“嗯?”吃飽飯,方鑒心情不錯,順從的站起來:“怎么忽然想要散步?”
“最近總是吃完就坐下,這樣太懶了。”林影義正言辭。
方鑒懶洋洋跟著他往外走:“吃完飯不可以劇烈運動!
“散步不算劇烈!绷钟皥远ǖ伛g回方鑒的狡辯。
方鑒無所謂的閉嘴,走進電梯下樓。
原本以為林影所謂的散步不過是下樓去小區(qū)花園里隨便逛一逛就完事了,可是林影拉著他一路出了小區(qū),徑直上了出租。
“林影,不是說散步,你拉我上車干什么?”
方鑒有點不滿。
林影眉毛都不帶皺一下:“去別的地方散步!
搞不清林影腦子里想什么,方鑒往靠背上歪倒,隨他去了。
這種隨意,對于方鑒來說其實是相當(dāng)罕見和不正常的。但是不知道為什么,現(xiàn)在的林影讓他懶得發(fā)脾氣懶得較真更懶得吵架打人——或許是因為篤定林影這樣沒心眼少根筋的笨蛋不會真的把他怎么樣的緣故。
“到了到了!绷钟敖行逊借b,下車。
方鑒雖然睡得有點迷糊,但是還是不小心聽到了林影故作平靜的話音里那點雀躍和期待。
被勾起了一點好奇心,方鑒打量著眼前這顯得有點破舊和滄桑的建筑。
“這是我的高中!绷钟昂喍探榻B,被頭發(fā)遮掩住的臉頰側(cè)邊有可疑的緋紅。
方鑒點點頭表示了解。
林影和方鑒在微微的風(fēng)里曬著最后的夕陽慢悠悠散步。
走過校門,路過教學(xué)樓,路過宿舍樓,穿過操場,最后停在操場角落的位置。
“我曾經(jīng)在這里許過一個愿望!绷钟岸紫,仰著頭對方鑒說。
方鑒體貼的也蹲下來。
林影如同蜻蜓點水一般在他唇角一吻,清淡的就像是路過的花瓣或者樹葉。
但是——花瓣和樹葉哪里有這樣強烈的綠箭味道。
“好了,謝謝你方鑒!绷钟坝行﹤}促和慌張的站起來,背對著方鑒說:“散完步了,回去吧!
方鑒還蹲著,半晌,低低的笑起來,越笑越大聲。
林影忍不住催促:“你、你在干嘛。炕厝チ!”
“原來你高中的時候也很可愛嘛!狈借b笑不可支。
“哎?”林影有點茫然。
被方鑒抹干凈的一小塊墻面上,居然畫著拙劣而且線條生硬的自畫像,雖然畫的很小,但是眉眼之間還模糊的能看出形狀來。
林影大囧,趕緊摁住方鑒的手指:“你、你不要這么幼稚啦!那都是高中時候的事情了!”
方鑒奸笑,另一只手飛快的擦干凈旁邊的墻面。
油性馬克筆的字跡清楚而刺目的顯露出來。
方鑒稍微愣住了。
自從林影像是背后靈一樣纏住他之后,方鑒已經(jīng)很久沒有去過夜店了。
所以晚上薄鴉在二樓看見方鑒的身影時,眼珠子差點飛出去。
想了想,薄鴉最終還是決定下樓去拯救自己家的可憐酒保FOREST,畢竟有這么好調(diào)酒技術(shù)的酒保不是白菜,滿大街隨便撿。
“方鑒,好久不見了。”
方鑒抬起頭醉眼朦朧,F(xiàn)OREST趁這個機會迅速轉(zhuǎn)身開溜。
眼見著吧臺上已經(jīng)擺了三只白蘭地的空杯子,薄鴉深深覺得離方鑒喝醉不遠了。
連騙帶哄拿走了方鑒手里還剩一半酒的酒杯,薄鴉接下來說的話讓他在不久之后后悔不迭:“最近好像過得很不錯啊,那個小朋友很會照顧人嘛!
方鑒帶著醉意微微一笑,襯著這張精致好看的臉顯得格外動人美好。然后猝不及防的將吧臺上所有的酒杯酒瓶都一胳膊掃到了地板上,響起了一片十分和諧悅耳的碎裂聲:“你說什么?”
薄鴉忙著心疼酒杯酒瓶,忽略了方鑒話里面的咬牙切齒。
方鑒被薄鴉毫不留情的趕了出去。
薄鴉看看這個杯子的殘骸,哀嚎一句,看看那個心頭愛的酒瓶,再哀嚎一聲。
方鑒喝酒太急,出了門被冷風(fēng)一吹,立刻酒勁上涌。
迷糊著打開通訊錄,打給第一聯(lián)系人。
“喂……混蛋……”
是哪一陣風(fēng)吧?這么冷。
方鑒慢慢蹲下去,不知道什么時候眼淚安靜的流了滿臉。
“……混蛋……混蛋!大混蛋!你怎么、還他媽不回來……”
小聲而又卑微的嗚咽著,那是誰?
“為什么……還不回來……”
霓虹燈在視線里模糊成一條河流,龐大而又混亂,冰冷而又絢爛。
“我很冷……”
聲音史無前例的溫順下來,像是懇求,又好像是自言自語。
“……你是不是……不會回來了……”
黑色的夜像是巨大的風(fēng)暴,寂靜而又迅猛的撲面而來。
方鑒終于醉了。
“……明明……我一直在等……”
這一夜,沒有月,沒有星。
“……一直在等……等你……帶我回家……”
蜷縮著睡去了的人,滿臉淚痕,像是某種疤痕。
林影握著手里,呆滯安靜的坐在黑暗里。
……方鑒,你在哪里?
心跳聲,逐漸雜亂不安起來。
有什么在血液里沖撞著,發(fā)出某種疼痛的咆哮。
方鑒。
方鑒!
方鑒……
原來,你一直在等。
一直在等一個人,等一個人,帶你回家。
穿過一切黑暗,穿過一切陰霾,穿過一切疼痛和哀傷,穿過一切泥淖和溝壑。
你在等。
即使你從未說出過。
你在等。
寂寞孤單偏執(zhí)固執(zhí)的,在等。
林影沖了出去,外面的風(fēng)那么涼,夜色那么重。方鑒,你大約,很怕吧。
林影聽見自己的嗓子發(fā)出的寂寞而又溫暖的聲音。
他在喊。
他在喊:“方鑒——”
仿佛這兩個字,能夠?qū)⑷松兴羞z憾和悲傷,全部撫平。
方鑒。我來,帶你回家。
所以,你不要再害怕了。
TNE END
抱歉,原本這篇文不是這么設(shè)想的,但是寫著寫著就偏了。
方鑒的內(nèi)心有一個太大的黑洞,我無法簡單用兩三句話將之略去。
但是看文的各位應(yīng)該會明白結(jié)局。
蘇君平無法治愈方鑒,而方鑒也總會有新的歸宿。
愛情不是先來后到,也不是禮尚往來。
若你愛。
若我們相遇,若你恰好愛我。
若時光正好。
如此就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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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一萬多字有點超字數(shù)~但是果然還是一次性奉上~如果有親有興趣的話請留爪~說不定會寫出一個圍繞寒潮的眾人的小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