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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一章
日頭一寸一寸爬上碧青的瓦檐,她倚窗坐著,百無聊賴地?fù)芘篮兄械膸琢C巯炛樽印?br>
這珠子原本是成串的,去年三太太的女兒過來玩,一不留神拿剪子把索鏈絞了,黃澄澄的珠子噼里啪啦落了滿地,三太太嘴里罵著女兒不懂事,又一疊聲道歉,反倒弄得她不好意思,一遍一遍說著沒關(guān)系,忙尋了只盒子來撿。
她向來不大說話,又低著頭去拾地上的珠子,一張臉由于常年不曾曬太陽,白的有些發(fā)青,手指頭也是冷冰冰的。
那小女兒倒是十分懂得察言觀色,看著她臉色不豫,“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許是四下里太靜了,這哭聲在屋里回來蕩去,三太太尷尬不已,連忙領(lǐng)著她逃命般離了去,心中暗罵真是活見鬼。
其實她真的沒有生氣,只是人安靜慣了,便缺少幾分煙火氣,瞧著有點唬人。
她把盒子放在耳邊晃一晃,聽著“咯嗒”、“咯嗒”的聲音,盤算著今天的日子好像比昨日短了些,想了想又覺得應(yīng)該是長了。這樣長長短短的光陰好像已經(jīng)耗了她半輩子,其實她嫁到唐家不過才兩年。
程媽立在門外,低聲道了句:“太太,六小姐來了。”
她擱下盒子走出去,正瞧見凝月打了簾子走進(jìn)來,笑嘻嘻地喊了聲“四嫂”,順手把一包桂圓干放在桌上。
她笑了笑,隨手拿了顆放在嘴里。起先嘗不出什么滋味,等拿牙一咬,又十分膩人,便也不再吃了。
凝月彎著眼睛笑,抓了一小把放在盤子里,轉(zhuǎn)身把剩下的交給程媽,道:“原是太甜了,只合拿去熬粥,你留幾個凈的吃著玩便好”,想了想又拿了幾顆放在她手里,“入了夏你手還這樣涼,要多吃些滋補的!
她捏著那幾顆枯干的果子沒做聲,抬頭望見亮晶晶的陽光照進(jìn)地堂來,好似一匹明艷的錦緞鋪在地上,便歪著身子拿腳尖去夠那點日頭。鞋子淺青色緞面上繡著桃紅色的纏枝蓮花,在光影交界處一點一點,欲拒還迎。半晌她才問了句:“今日怎么有空過來?”
“方才去看老太太,一群媳婦正陪著她打牌,鬧哄哄的愈發(fā)覺得熱,我站了一會子就覺得眼暈了”,凝月端起桌上的茶碗抿了一口,“還是你這里清靜。”
她垂著眼睛笑了笑,把手里的桂圓干擱在盤子里,走去里間捧出面腰圓小鏡子,道:“我這劉海長了,自己總怕絞壞了,你來幫我修一修!
凝月取過桌上的剪子,她乖順地閉著眼,涼絲絲的刀口貼著額頭“咔嚓”、“咔嚓”挪過去,細(xì)小斷發(fā)順著玉色的鼻梁滑下來,有幾絲粘在唇角的口紅上。
凝月擱下剪子俯下身去,呆了一呆,卻只是攏起嘴唇輕輕吹了口氣。發(fā)絲輕飄飄地打著轉(zhuǎn)落在地上,她咯咯咯笑出聲來,問了句:“好了?”
“好了!
凝月把鏡子移到她面前,她睜開眼睛細(xì)細(xì)看,又伸手撥了撥發(fā)梢,笑道:“六小姐真是好巧的一雙手!
凝月替她把肩上的碎發(fā)拂去,也伸手去撥了撥自己的劉海,往上吹一口氣,齊齊的額發(fā)次第飄起又落下,“我平時也是自己絞的。”
她把鏡子收進(jìn)去,本想喚人來掃地,打眼瞧見凝月用腳尖碾著地上一撮頭發(fā)玩,便“噗嗤”一聲笑出來。
凝月一下子紅了臉,趕緊飲了口茶,道:“明天晚上我的同學(xué)寧如梅過生日,在維多利亞道辦了舞會。我想著那件櫻白喬其紗的裙子要配雙半跟的棕色皮鞋才好看,就像四哥上月送你那雙,偏一時半刻又買不著好的,只得來問你借!
她說了句“等著”,親自去取了鞋盒出來,伸手把凝月按在座位上,蹲下去幫她試鞋。
凝月穿著一雙系帶的平底芭蕾鞋,淺粉色的絲帶纏在腳踝上。她微笑著把帶子解開,脫下鞋子擱在地上,從盒子里取出小皮鞋套在凝月腳上。
她佝著背,夏天的衣裳料子薄,她又瘦狠了,脊梁上的骨節(jié)分分明明地戳在眼睛里,凝月忽然十分委屈起來。
這宅子這樣大,她又這樣安靜,受了罪只會自己悶在心里,再不肯多講別人一句是非。別的女人結(jié)了婚都開始發(fā)胖,獨她一個越來越瘦,好像唐家虧待了她。而唐家大概真是虧待了她的。凝月“嚯”一下子站起來,她嚇了一跳,恍然地抬起頭來看凝月。
凝月見她一張巴掌大的臉孔白生生地仰著,像一朵開在夜風(fēng)里的姜花,嬌怯怯的,又有點咬牙切齒的倔強,眼淚忍不住噼里啪啦落下來。
她立起身來,想去拉凝月的手,伸出手去最后只撫了撫她的背。凝月索性靠在她肩上哭起來,她也不勸,只是有一搭沒一搭的撫著她的背,等她自己平息下來。
她越是這樣,凝月越覺得傷心。人人欺她也就算了,為什么自己也要欺她,一想著她方才低著身子給自己穿鞋那種纖弱卑小的姿態(tài),真恨不得自己在腮幫上摔兩巴掌。
她等凝月哭了半晌,聽著她氣已順了許多,才低低問了句:“怎么好好的就哭了?”
凝月一擰腰坐起來,掏出手絹抹了眼淚,罵道:“你也太好性了些,那么些子丫頭婆子都是死的么?樣樣要你自己動手,她們好在廊檐下講話嗑瓜子,你是比別人多了雙手還是怎么的?”
她笑著伸手替凝月抿了抿額角的發(fā)絲,又彎下腰去擺弄地上的鞋。凝月一只腳穿了粉色的芭蕾鞋,一只腳踩著她的棕色皮鞋,聽著她絮絮聲道:“平日也不是這樣,你來了,我自己動一動手,心里是歡喜的……”
凝月一聽這話,又低聲哭起來,“就是為你這樣容人,她們才敢欺你!這世上好人總是遭欺負(fù)的,你要惡一些,曉得嘛?”
她沒吭聲,換好鞋子又拉著凝月去里間照一塊穿衣鏡。
凝月現(xiàn)下比她高了一半截,立在鏡前轉(zhuǎn)了個圈,扭頭去問她:“好不好看?”
她點點頭,望著鏡子里彎了彎嘴角。
凝月忽然轉(zhuǎn)過身去叉著她的腰,湊在她耳邊道:“其實櫻白色只有你穿著最好看,上次我見你穿了件旗袍,心里愛得不得了,巴巴去鋪子里裁了一件,上身一試又說不出的別扭,只好去買西式的紗裙!
她打量著鏡中的人,輕聲道:“六小姐腰細(xì),確實是穿洋裝更襯些。”
凝月泄氣地走去外間椅子上坐下,她也跟出去坐在一邊,垂著眼瞼拿蓋子撥茶碗里的茶,聽著凝月悶聲道:“過了夏天我便畢業(yè)了,父親的意思是送我出去再念兩年書”,頓了頓又續(xù)道:“不然就只好嫁人,女孩子總不好留在家里。”
她喝了口茶,慢慢把茶碗擱在桌上。
點點水漬潑出來,一忽兒被太陽曬干,留下個剔透的印子。
“去哪里念?”
“法蘭西!
她抬頭舒眉一笑,“多念些書總是好的,將來的世道不知變作什么樣子”,待了片刻又道:“聽說在英法那邊,女孩子也可以出去做事。”
凝月“嗯”了一聲,把鞋子脫下來放在盒子里,合上蓋子抱在懷中。過了半晌,仿佛下了很大決心一般握了握她的手,咬著唇角蹦出句“我走了”。
她起身送凝月出去,回來又倚在窗口坐著,順手抓了把桂圓干,一顆一顆放在嘴里慢慢嚼。
瓦檐上一只花貓趴著曬太陽,院中的兩棵石榴開得如火如荼,橙紅色的花綴在碧沉沉的枝頭,像小小吊鐘。
吃過晚飯,老太太屋里照例打起牌來。三太太立在一邊看,等了兩圈也不見哪位有讓她上桌的意思,又不好光杵著,只得撿些閑話來說。
她玩著自己涂滿蔻丹的指甲,笑盈盈地說了句:“今天六小姐到四少奶奶那里去,回來便紅了眼睛!
老太太也不接話,摸了一張牌又打出去,三太太訕訕地咬了咬唇角,索性接著往下道:“聽說是被那邊的丫頭怠慢了,茶涼了也不知來換 !
幾個媳婦見老太太不搭腔,誰也不敢開口,三太太尷尬地抓了把瓜子磕著,半晌聽見門一響,卻是四少爺文凱進(jìn)來問老太太好。
老太太“啪”地將一張將九索按在桌上,道一句“胡了”,方才轉(zhuǎn)過身去問文凱晚上吃了什么。
唐老太太向來最疼這個小兒子,見他的酒喝得已有幾分醉意,牌也不打了,一疊聲喚人去做醒酒湯。
文凱站在椅子背后,笑道:“老太太匣子里的鈔票早便出聲了,你們都沒聽見,若不是我來了,早晚將幾位嫂嫂的私房錢全招引個干凈!
桌上幾人笑作一團(tuán),老太太拍了拍他的手,等他喝了湯才道:“去見見你父親,早點回去歇著!
文凱應(yīng)了是,剛要出門,又聽老太太道:“你媳婦身子不好,今天晚飯都沒出來吃,你仔細(xì)問一問,倘若實在不好,明日讓徐醫(yī)生來給她瞧瞧!
文凱愣了愣,趕著去跟父親講了生意的事,忙著便去瞧她。
大約十點鐘的光景,文凱推門進(jìn)去,見她就著盞綠色瓔珞臺燈在念一卷書,屋子里昏昏淡淡,唯獨一團(tuán)綠瑩瑩的光籠著她的臉。
她沒料到文凱會來,呆了一下才站起身來迎上去,小聲說了句“你來了”。
文凱握著她的手,冷冰冰的指頭觸在他熱騰騰的掌心,大夏日的竟打了個哆嗦。他一邊脫外套,一邊問:“身子哪里不舒服了?晚飯吃了什么?”
她接過外套掛住架子上,拉開房門喚人去提水,再吩咐丫頭打條熱巾子送來。
文凱把她抱在懷里,低下頭湊在她耳邊問:“哪里不舒服?”綿熱的氣息和著酒味鉆進(jìn)耳眼中。
她咯咯笑著搖頭,文凱轉(zhuǎn)到她面前,帶著疑問地“嗯”一聲,又問她怎么不出去吃飯。
她也不答,只是笑著搖頭。文凱湊上來吻她,一聲一聲喑啞著嗓子喚她“小啞巴”。她什么也不說,只是笑個不住,好像這一輩子也沒這么高興過。
文凱把她推在床上,伸手去解旗袍的盤扣,解了幾顆又沒耐性,干脆把下襟撩起來。她太瘦,青色的緞子一下堆在胸口,露出牙白色的肚兜。文凱吻了下她的肚臍,癢癢麻麻的,她又咯咯咯笑起來。
說來也怪,她一直少言寡語,連表情也總是淡淡的,像今天這樣總是笑,反倒讓文凱心中燒起一團(tuán)火來,翻來覆去折騰了半宿,只恨不能死在她身上。她微微曲著雙腿,睜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笑個不停。
文凱吻她的嘴,一路細(xì)細(xì)地吻到她耳邊,悄聲說了句:“你真瘦,骨頭硌得我渾身生疼。”
她忽然閉起眼睛,柔順地低聲道:“對不起!
文凱一下沒了趣,翻過身來躺在她旁邊,怔怔盯著天花板。
尋常的夫妻間,大概沒有人在床上為這樣的事講對不起。他心里升起一陣憤怒,若說對不起,該是他對不起她,奈何她總要這樣,愈發(fā)把他的心揪得生疼。
文凱翻過身去看她,卻見她緊閉著眼睛,一道淡淡的淚痕蜿蜒下來。
她平躺著喘氣,想著活得半輩子全在今日了,笑也笑了這么多,現(xiàn)在又哭出來。像一潭子死水,忽然被人攪出波瀾,暗自妖冶的綠藻統(tǒng)統(tǒng)曝光在烈日下,連掩埋的枯骨也翻出來。她嫁進(jìn)唐家,居然這么值當(dāng),一天之內(nèi)把喜怒哀樂都賺全了。
她的母親是蘇家大小姐,高門大戶出身,又美得服眾,當(dāng)年很是風(fēng)光了一陣子,后來愛上了學(xué)校里教國文的老師,家里怎么都不許。蘇小姐紅顏一怒,索性收拾了小皮箱攜愛侶私奔,反正彼時女性最流行的便是獨立與出走,怎么能不趕這個時髦。
兩人頗甜蜜了一陣子,等手頭的款子花完了,又發(fā)覺活不下去。那人只曉得坐在桌前舞文弄墨,而蘇小姐決計是不可能像尋常女子一樣去洗衣燒飯的,便是她愿意也做不來。兩人咬牙堅持半年就吵翻了天,只不過為著冬天里一只總也生不著的煤爐子。蘇小姐又收拾了小皮箱蹬蹬蹬回了家,嘴里不住罵那句“有情飲水飽”真是天下最大的謊話。
等回大宅,蘇小姐發(fā)覺自己肚里有了孩子,一時間心也軟了。但想一想冷冰冰的冬天要去燃爐子燒飯,為著幾粒柴米油鹽滿街走,不止十分落索,懷著嬰兒更是累不得,又覺得世上沒有什么感情是斷不了的。蘇小姐原是個爽利的脾氣,等孩子一落地,索性將她留在娘家,自己歡歡喜喜遠(yuǎn)嫁到國外去。
蘇小姐不大回國,來看她的次數(shù)更是少之又少,大抵覺得她像自己身上一個隱秘的傷口,歲月愈久,愈散出陳腐的血腥味來。她自小在外婆家長大,依稀只記得母親是個打扮入時的女人,細(xì)白一張臉,喜歡穿深紫或暗紅的緞子旗袍,配一雙細(xì)細(xì)的高跟鞋,身材高而瘦,好像靠自己的力氣站不穩(wěn),總要倚著什么。有時是門,有時是椅子。
她這樣尷尬的身份,在外婆家自然難捱。原先蘇老太太在的時候,也很心疼過她一些時日,等她一日日長起來,又覺得她哪里都像早幾年的蘇小姐,立在眼前分明是提醒眾人自家女兒鬧出的丑,也就不大搭理她。
兩位舅母都是人尖子,奈何滿肚子的玲瓏心思在高墻深院中沒處使,除卻打牌看戲外,還喜歡講兩句閑言碎語。女人記憶力最強,又只得當(dāng)小姐的幾年好時光,大抵那時被蘇小姐搶去許多風(fēng)頭,后來便將蓄著的閑氣使在她身上。兩人倒也不曾指著她的鼻尖罵,像細(xì)水長流一般,隔三差五地送她吃幾枚軟釘子,更扎得她在家里伸不出手腳。
她真的變作一個幽深的潭子,你扔什么進(jìn)來,都只管沉在水底,連“噗通”的悶響聲都很少聽見。舊時有位林黛玉小姐也是這樣住在外婆家,只是史太君疼她,又有個將她擱在心尖上的寶玉護(hù)著,大概境遇要好一些,所以才能叫丫鬟扶著對牢白海棠泣血。
十五歲那年,唐家使媒人來講,想將她說給唐四少爺做太太。
唐四少爺原本是有個太太的,年前患了重病,還沒到年關(guān)便故去了。唐老太太舍不得委屈了他,總也要選個門當(dāng)戶對的做親家,只是高門大戶統(tǒng)共就這么幾家,其他世家小姐大抵不愿做填房夫人,挑來挑去便選中她。
唐家與蘇家沾了幾分親,她靜靜立在客廳里,聽見大舅母眉花眼笑問她:“還記不記得四少了?算起來你該喊一聲表哥的!
她五六歲的時候確實是見過他的,小文凱穿著一身雪白的西服,梳著時髦的背頭,腰桿挺得筆直,活脫脫像海報上走下來的電影明星,背后還跟著個與她年齡相仿的小丫頭,也穿著一身粉色軟紗的洋裝,笑起來十分甜凈,像書里畫的小仙子,只不知為什么總愛偷偷掐她的胳膊。
她垂著頭輕輕“嗯”一聲,大舅母大概沒聽見,等了半晌又問道:“不記得了嘛?”
她點點頭,大舅母掩住嘴咕咕地笑,“丫頭就是沒良心,才過幾年就忘了”,說著便去讓媒人吃糖,又添了句:“還是四少念舊。”
她一聲不吭,倘若那真是個長情念舊的人,怎么發(fā)妻過世不到一年便張羅著娶填房太太。假使蘇老太太還在,大概會為她說兩句,但是眼下已經(jīng)由不得她了。
大舅母又咕咕地笑,一雙細(xì)長的眼睛瞟過來。她輕輕咬著下嘴唇,莫說做填房太太,就算做妾她也是情愿的,只要能離開蘇家。
她沒料到,原來世上的太太小姐們都是差不多的,除了凝月。
結(jié)婚第二日,文凱陪她去給老太太敬茶。她依舊低眉垂眼,恭恭敬敬地跪著把茶盞遞在老太太手里。
老太太揭開蓋子象征性地飲一口,連聲笑道:“好,好!
她抬起頭來,一下望見老太太背后一雙笑得亮晶晶的眼睛。
凝月趕緊把她扶起來,笑盈盈地喊了聲:“四嫂!
她應(yīng)了一句,心想這名字取得真好,那雙眼睛可不就是一輪彎彎的月。
文凱自小跟著唐老爺打理家里的生意,立志是要做一番功業(yè)出來的,對于那些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的事情,他雖嘴里不說,但心中十分不屑。老太太要給他續(xù)弦,他只是應(yīng)下來,到底娶了哪家女兒,什么時候進(jìn)門,于他而言跟辦一場舞會差不多,并未真正把這件事當(dāng)作自己的終身放在心里。
結(jié)婚那日,他乘著小汽車去蘇家迎親。她低著頭走出來,等上車的時候才抬起眼睛盈盈地望了他一眼。文凱一下子愣住了,心里些許的浮躁與不耐煩統(tǒng)統(tǒng)沉淀下來,他發(fā)現(xiàn)自己很愿意與她相守一輩子。
文凱對她好,吃穿用度都撿最好的送她,她也總是淺淺笑著道謝,像一只乖順的貓兒,靜靜地坐在那里看著你,一不小心就會把它驚跑。文凱心里疼她,卻也沒想過要改了自己的習(xí)慣去遷就她,江山與美人都放不下,既然美人已經(jīng)在懷,更需得在江山上花心思。
她在唐家呆了兩年,性子反倒比過去更沉靜。大把大把寂寞的時光像匹綢緞,從頭到腳把她裹得密密實實,惟獨有凝月時時來看她。
凝月與她同齡,其實月份上比她還大一些,正在教會學(xué)校念書。有時候下課了就跑到她這里來,身上還穿著天藍(lán)的布衫和黑色百褶打傘裙,總圍住她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講同學(xué)的笑話,或者課本上的趣事。
她杵著腮靜靜地聽著,有時也笑一笑。
凝月與文凱一樣,不論坐著或站著,背脊挺得筆直,愈發(fā)顯出細(xì)細(xì)的腰。她十分羨慕這樣鮮活的身材,像英文字母“V”。自己這樣平胸窄肩,活似個紙片人,戳一戳便破了。
有一日凝月買了一管口紅送給她,是明艷的紅色。凝月笑瞇瞇地把她拉到鏡前,擰開蓋子替她涂在嘴唇上。她嘴唇小且薄,看著好似噙了一片緋紅的虞美人花瓣。
凝月附在她耳邊低聲說:“結(jié)婚的時候你穿白婚紗,未曾想正紅色原來更襯你”,語落忽然吻住她的耳珠,然后又吻在她嘴唇上,一點一點把口紅洇開了。
她閉著眼躺在床上,想著往來的歲月,眼淚像條小蛇蜿蜒著爬進(jìn)耳眼里。她忽然又恨起自己來,笑和淚約摸都有定數(shù),一下子揮霍盡了,剩下的半輩子怎么過?
一泓明月掛在樹梢亮晃晃地照著,她覺得渾身又酸又痛,又像墜了千斤重的大石頭,勉力支起身子一看,床上全是暗紅色的血,一點一點順著她細(xì)瘦的腿蔓延開,兜頭兜面地淹得她喘不過氣來。
文凱模糊的臉在他眼前晃來晃去,一遍一遍問:“你怎么了?”
她一如往常,乖順地微笑著搖頭,文凱慌忙披上衣服沖出去找人。
她躺在床上,覺得一切越來越遠(yuǎn),惟獨那輪月亮明得嚇人,恍惚中聽見凝月喚了她一聲:“少桐!”
她有個雅致的名字叫“蘇少桐”,可惜太久太久沒人叫,連她自己也忘了。
她咯咯笑著,眼睛里滾出大顆大顆的眼淚。“凝月”,她盯著那輪又大又白的月亮,絮絮地說:“我的母親,她也在法蘭西!
門“呯”一聲被撞開,她聽不到了。
她慢慢閉上眼睛安心地想,這樣也好,不用愁下半輩子怎么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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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jù)說孕婦不能吃桂圓,據(jù)說,木有查過醫(yī)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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