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憶
　　張蕓楚

　　蘇城

　　2000年5月。遇見是最美好的愛戀。第一次看到她是在五月。
　　那天晚上下了一場大雨，微微燥熱的地氣混雜著雨后的濕氣緩緩的升起。他的車在路上堵了一個多小時。
　　在喧囂的車站里，她抱著行李睡得像個孩子。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女孩，沒有想象中的美麗。
　　她穿著一件純白的裙子。他叫她的名字，紀憶。她緩緩的睜開眼睛，他看到那雙眼睛里的晶瑩，以為是淚水。原來只是太過滋潤。
　　他說，我是簡的朋友，他現(xiàn)在沒空，所以我來接你。在路上她沒有說任何話，甚至沒有笑，只是看著窗外。在紅燈的時候，他轉頭看她，明滅的燈光打在她的側臉上，一半明亮，一半陰霾。
　　這個女孩帶著她的愛不顧一切的來投奔她愛的男人，可是那個男人卻不愛她。那個時候他想，會不會也有一個女孩不顧一切的帶著愛來投奔自己。他帶她去吃宵夜，她說想吃街邊的小吃。他們坐在臟亂不堪的街邊，雨滴滴答答的打在帳篷上。她吃的不多，卻喝了點酒。
　　他說，你應該多吃點，你看起來像營養(yǎng)不良。
　　她抬起頭看他，胖了就穿不下這件裙子了。她說，這是我最喜歡的一件裙子。上車的時候她突然往小吃店跑，他喊她的名字，紀憶。她說落了東西在桌上讓他在這里等她。她跑回來的時候舉著一個酒蓋，那是他第一次看見她笑，有淺淺的酒窩。她說，今天是幸運的，因為我們喝到了再來一瓶，像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我要把它留下來。然后一輛車從她身邊開過，他甚至沒來得及把她拉開，水花濺在她純白的裙子上，裙擺上瞬間如星般密密麻麻的水漬格外的刺眼。
　　她愣在那里，沒有說話。他看到她眼眶里盤旋的淚水，倔強的不肯落下。她說，這是我最喜歡的一件裙子，可是我再也不能穿上它了。那個時候，不知道為什么，他突然就想為她買一件裙子。
　　他把她送到簡家的樓下，簡沒有在家，她傻傻的堅持要等他回來，并且不要他的陪伴。
　　他沒有堅持，把車開到了一個角落，默默的看著她。直到簡回來。
　　回家的路上經過一家女裝店，看到櫥窗上的模特身上那件純白的精致的長裙，他不由自主的停了車子。
　　直到出了門口他才反應過來，看了看袋子里那件長裙有點后悔自己的沖動，該怎么把這件裙子給她呢？
　　2000年7月�？吹侥銥椴粣勰愕娜丝奁�。
　　第二次見她已經是兩個月后。
　　時間好像在她出現(xiàn)后變成了緩緩上升的摩天輪，一點一點的往最美的天空爬。
　　他是忙的，每天不斷的會議讓他厭煩了這種生活。但是他依然不會停止去想那件裙子，不會停止想她。
　　他總是想，那件裙子放在家里太久了，沒有歸宿，它可能會失去美麗。
　　那天，他的工作沒有往常多，可以在休息室里喝點咖啡，看看窗外。
　　中午下班的時候，下了點淅瀝的小雨，他沒有開車，沒有打傘。他喜歡走路的美好，可以安靜的看每個人的行色匆匆。
　　手里提著那件長裙，純白的，精致的。她穿起來一定會很美。他想著不禁笑了起來。
　　開門的是她，扎著簡單的馬尾，圍著藍色的叮當貓的圍裙，手里拿著鍋鏟。簡單的妝容，淡淡的微笑。
　　她說，你找簡嗎？他出去了。
　　這樣的見面讓他有點不知所錯，他沒有說話，只是拽緊了手里的袋子。
　　你要進屋等他嗎？她看著沉默不語的他詢問到。
　　他點了點頭，尷尬的隨她進了屋。從簡來到這個城市，搬進這間房子。他來了無數(shù)次，卻沒有一次像現(xiàn)在這樣不知應該把自己放在哪里。
　　她看了看他，以為他誤會了她和簡在同居，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我只是暫時住在這里，因為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和房子。
　　他說，需要我?guī)兔幔?br>　　她搖了搖頭，不用了，我只是……還不想……
　　話還沒說完她突然驚慌失措的往廚房跑去，他跟過去的時候看到鍋里有一條已經糊了的魚。
　　慘了，待會簡回來吃什么呢？她沮喪的看著那條發(fā)黑了一半的魚。我笨死了，連做菜都不會。
　　他看著自責的她，心里有點疼，她是一個需要被人照顧的女生，而不是學著去照顧別人。
　　你在這里等我，我很快回來，你哪也別去。他拉開門就往外跑，留下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的她在廚房目瞪口呆的看著他的身影消失。
　　那是他第二次去菜市場，他的家境還算不錯，所以從來不需要他操心廚房的事，小時候好奇跟著媽媽去了一次。臟亂不堪的地面，狹小的過道，噪雜的叫賣聲，以及雞鴨的糞便，所有一切都讓他惡心。那個時候他發(fā)誓打死也不會再去那種地方了。
　　但是這一次，沒有厭惡，卻有點小激動。
　　選魚的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手里還拽著那件裙子，怕弄臟了。他脫下自己的西裝把袋子包在里面，卻沒有想過身上的襯衣也是白色的，也會臟。
　　他選了一條很活潑的魚，那條魚在水里不停的搖擺著尾巴，甩了他一身的水。像極了他悸動的心。他指著那條魚開心的對老板說，就要這條了�；貋淼臅r候，看到她蹲在垃圾桶旁，嘴里嘀咕著話。好像在說，對不起呀！歡歡喜喜的把你買回來現(xiàn)在卻又要無情的把你丟掉了。
　　他走到她面前，把魚遞給她。再做一次吧！這回我不打擾你了。
　　她抬起頭看著有些狼狽的他，白襯衣上大片大片的污漬，袖子被挽在手臂上。
　　你去給我買魚了？她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那條活蹦亂跳的魚確實在她的面前。還有這個男人。
　　我走了，等簡回來的時候跟他說我來過了。他轉身出去，隨便幫她帶上了門。
　　他走了一會看到她追了出來，她沒有過多的話，只是淡淡的說了聲，謝謝。
　　他想，自己真的是來找簡的嗎？還是只是借口。正準備穿起西裝時才發(fā)現(xiàn)裙子還在衣服里。轉過頭卻已看不到她的身影，下次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見面了。他無奈的笑了笑。
　　凌晨的時候，他給簡打了電話。
　　聽到電話那頭轟鳴的音樂聲，他皺了皺眉頭。在哪里？今天沒在家里嗎？
　　我和子諾在酒吧呢！還有一些朋友，你要過來嗎？簡顯然是喝了酒，興奮的邀請他。
　　他第一個想到的人，是她。不知她是否也在那里。
　　放下手上的工作，開著車子就往簡那里趕去。沒有看到她，卻看到了聽說已久的簡的女朋友，子諾。那個美麗的女子依偎在簡的懷里，笑靨如花。
　　他甚至沒有和簡說一句話就離開了。他只想到那個無助不安的女孩，如果她知道自己愛的人和別的女人在一起相依相偎，她會有多傷心。
　　沒有開燈，虛掩著的門。
　　他推開門看到她坐在黑暗中，窗外屬于城市的光亮照耀著房間，她低著頭。桌上是幾盤菜，還有那條已經涼透了的魚。
　　聽到有人進來，她期盼的抬起了頭，看到是他又失望的低下了頭。
　　他聽到她低低的抽泣聲，像一只受傷的動物，不停的舔舐著自己的傷口，卻始終不肯承認疼。
　　他輕輕的走到他身邊，蹲了下來。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魚肉放進嘴巴里。
　　雖然已經涼了，但是還是很好吃！他對她微笑著說。借著窗外微弱的燈光，他看到抬起頭的她，臉上道道淚痕，如此刺痛。
　　她像被窺視了不可告人的秘密，有些薄怒。涼了的菜吃了會拉肚子的。她把魚倒進了垃圾桶，然后蹲在旁邊，嚶嚶的哭泣。
　　他站在那里不知所錯，他想過去抱住她，告訴她還有他。
　　但是他沒有，他就站在那里，看著他愛的她為不愛她的人哭泣。
　　是的，他愛她，一見鐘情也好，命中注定也罷。愛上了就是在劫難逃。他不想逃避。
　　很久之后他才知道，那天是她的生日。她不愛吃魚。
　　而那件裙子他始終也沒有給她。
　　2000年11月。你不知道我在你身后。
　　他們成了朋友，偶爾的打電話，卻從未見面。僅僅只是一個點頭微笑，遇見說聲嗨的關系。
　　他覺得也許這樣也不錯，她的心里沒有他，至少生活里有他。沒有想過追她，沒有想過在一起。就這樣淡淡的關系，其實挺好。
　　她會跟他說她的小秘密，今天她又見到了什么人，聞過哪朵花，做了什么菜，穿了哪個卡通圖案的衣服，化了哪種顏色的眼影。還有，每天她等簡等了多久。
　　雖然心里仍會隱隱的心疼，但是他總是微笑著聽著，直到她有點尷尬的責備他，怎么你都不說話的嗎？都是我一個人在說。
　　他總是輕輕的說，我聽著呢！聽著就覺得很美好，紀憶。
　　然后她就在電話的那頭吃吃的笑著把電話掛斷。而他聽著忙音，久久不愿放下。
　　她在一家花店上了班，卻沒有搬出去。她跟他說，她不想離開，雖然知道他不愛她，但是只要和他住在一起，每天可以對他說句晚安就覺得很幸福。
　　而且他沒有趕我走，我總覺得他其實是喜歡我的，只是不敢承認。他可以感受到電話那頭的她是多么幸福的笑著對他說這些話的。
　　他總是偷偷的去看她，在遙遠的角落看著她忙碌的身影，幸福的笑容。有時候是半個小時，有時候是半天，只要他一有空就會去看她。偷偷地，不讓她知道。
　　簡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正在公司里趕明天一單大生意的合同，只要接下這一單，他就可以實現(xiàn)他出國深造的夢想。為此他已經努力了三年，只差一步而已。
　　簡說，紀憶跑了，她被子諾扇了一巴掌。
　　那是他第一次對簡發(fā)火，他是一個溫潤的男人，禮貌且紳士。他的盛怒讓公司的人震驚不已。
　　他對著電話吼，簡明，你真是個混蛋。
　　是的，我是個混蛋，但是拜托你把她找回來。簡哀求著他。
　　他開著車子到處轉，想著每一個她會去的地方。他默默的祈禱，讓他找到她吧！就算哭也要在他身邊哭。
　　看到她是在那個城市最繁華的街道上，他的車子被堵在了路中央，他遠遠的看到一個女孩站在巨大的落地廣告前。抬著頭，散著發(fā)。
　　他欣喜若狂，他喊她的名字，紀憶，紀憶。
　　她沒有聽到，他看到她離開的身影，他心急如焚的想喊住她，紀憶，紀憶……他不停的喊她的名字。
　　他舍棄了他的車子，那個被無數(shù)個鐵殼子圍繞的東西此刻一文不值。他朝她狂奔去，紀憶，紀憶……他仍是不斷的喊她的名字。
　　他看不到她了，她就這樣消失在他的視線里，那一刻他害怕極了。他開始恨自己，恨那輛車，恨這個城市的交通。他要錯過她了。他想著，想哭。
　　在幾乎絕望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她，她靜靜的站在一家時裝店的櫥窗外，看著里面一件白色的裙子發(fā)呆。他想起了為她買的那件裙子。
　　她看了一會就往前走，他跟在她的身后，一小段的距離，她走一步，他走一步。她停下來，他也停下來。
　　她走到了一家電影院，他看著她停在門口一會就進去了，他也趕緊的跟了進去。電影院剛好放完一部電影，擁擠的散場人群把他和她沖散了，他一時間找不到她，他又開始喊她的名字，紀憶，紀憶……
　　他看到她站在售票口轉著頭尋找什么，卻沒有看到他。他想，也許她已經不太記得他的樣子了吧！
　　他買了和她同一場電影的票，她在前面，他在后面，中間隔了兩排。
　　買票的時候，他對售票員說和剛才那個長頭發(fā)女生一樣的電影。售票員是個中年的大媽，她八卦的問，為什么？
　　那是我女朋友，我做了錯事惹她傷心了。他不假思索的說。也許是他的錯，沒有在他愛上簡之前認識她，帶走她。
　　售票員了然于胸的笑容，女生就要哄，做男朋友的就應該大方點，受受氣怕什么，愛她就不要去傷害她。
　　他點點頭。我會把她帶走的。他想。
　　原本售票員想給他靠近她的位子，他拒絕了。要了離她兩排卻是同一個號的位子。
　　那是一部喜劇電影，看的人不多，稀稀落落的坐在影院的各個角落�；璋档臒艄�，完美的音質。偶爾的大笑。
　　他就靜靜的坐在她的身后聽著她放聲大哭。所有人都對這個嚎啕大哭的女生好奇，應該放聲大笑的時候卻哭得如此傷心。
　　失戀了。他身后的一個女生對她旁邊的男生說，你要是讓我這么傷心，我會讓你死得很慘的。
　　男生立即賠笑說，我哪敢呀！愛你還來不及呢！怎么可能讓你哭泣呢？然后他聽到親吻的聲音。
　　是��！愛都還來不及，怎么可以看著她哭泣呢？
　　他像下定決心一樣站了起來，走到她面前拉著她就往外走。
　　出來的時候天已經暗了下來，城市被一片霓虹籠罩。
　　她跟在他的身后，沒有掙扎。只是低低的抽泣著。他拉著她的手覺得冰涼。
　　他把外套脫下來給她披上，她說，我想喝酒。她的眼睛紅紅的，眼角有沒干的淚水，聲音嘶啞。
　　他看著她，幫她把遮住眼睛的頭發(fā)夾到耳朵后。好，我陪你喝。
　　她點了點頭，也許我該剪頭發(fā)了。
　　他們來到那次吃過的街邊小吃，她要了一打啤酒，他沒有阻止。發(fā)泄完了就會好的。他心里想著。醉了也許就能忘記所有不開心的事，只要她在他身邊。
　　那個晚上，她是真的喝醉了，斷斷續(xù)續(xù)的和他說著過往，說著她對簡的愛戀。他竟不知道她追了簡四年。而如今甘愿放棄自己原本安逸的生活來投奔愛情。
　　她說的越多，他的心就越疼。
　　走的時候她已經站不穩(wěn)了，他抱著她安靜的走在路上，她靜靜的躺在他的懷里。
　　她的氣息拂過他的頸窩，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們都認識很久了。她的聲音嘶啞得失去了原本的動聽。
　　他停下了腳步，低頭看她。我叫城，蘇城。
　　我想回家。她輕輕的對他說，又好似在對自己呢喃。我好辛苦，我覺得自己再也堅持不下去了。她伏在他的頸窩放聲大哭，淚水順著眼角滴落在他的皮膚上，冰冷的溫度讓他不禁打了個顫。
　　好，我?guī)慊丶�。他把她抱緊了一點。
　　十一月的城市充斥著刺骨的寒風，吹得他心里發(fā)涼。他生怕懷里的溫度會在這樣凜冽的寒風中一點一點的消失。
　　他把她緊緊的抱在懷里，加快步伐。他抬起頭看了看夜空，月色正好。而她為別的男人醉在他的懷里。
　　紀憶，要是他愛你，該有多好。至少現(xiàn)在痛的只有我一個。那樣我也就可以永遠的跟在你的身后，不讓你發(fā)現(xiàn)。
　　2001年1月。我不知道自己多愛你。
　　他還是會偷偷地去花店看她，有時候躲在角落不讓她發(fā)現(xiàn)，有時候進去喝杯她泡的茶。
　　他開始不再掩飾對她的感情，她卻假裝不在意。
　　她搬出去住已經兩個月了，房子是他幫忙找的，一間單身公寓，簡單的裝修。有一個小小的陽臺。
　　她偶爾邀請他去坐坐，煮些家常小菜，放些舒緩的音樂。
　　那些的偶爾，他通常會去陽臺抽根煙，看著街道上穿梭的行人，聽著廚房里水龍頭流出水的聲音，還有她洗碗時輕輕哼出的歌曲。
　　有時，他會沖著在廚房里忙碌的她喊，紀憶，我們出去吃吧！
　　然后她放下手中切了一半的青菜，關了火，微笑著跟他出去吃。
　　她喜歡吃干凈的蔬菜，喝涼了的白開水。喜歡坐在靠窗的位子，安靜的餐廳。她通常吃的不多。他就一點一點的把菜夾到她的碗里，你應該多吃點，你看起來像營養(yǎng)不良。他總是這樣說她。
　　而她笑笑的吃光他夾給她的菜。
　　他不知道他們這樣算不算在一起，誰也不愿開口說破那層薄如蟬翼的紙，但是他知道，她的心里從來不曾停止愛簡。
　　他每天下班都會去花店等她下班，遠遠的跟在她的身后，陪她回家。而她每天都會拿著一束百合，繞很遠的路，步行到簡的家。
　　她一路上哼著歌，微笑著，偶爾嗅嗅百合的花香，偶爾數(shù)數(shù)路邊樹上結的果子。在他看來，那是她每天最幸福的時光。而他跟在她身后，默默的看著。
　　通常他都站在樓下等她，她把百合放在簡家很快就會下來，不會過多的逗留。然后她才心滿意足的坐18路公交車回家。
　　這個秘密，她從沒和他說，他也從沒提起。這是他們彼此心里的小小心思。
　　他望著她，而她卻望著他。
　　那天他喝醉了。之前因為她而丟了的那個大客戶在他的努力下終于重新合作，公司不計前嫌的為他辦了慶功酒會。
　　老總對他贊揚有加，希望他考慮出國深造的事，他猶豫了。而公司里那些原本愛慕他的女同事向他明里暗里表達愛意。
　　這個英俊但泠漠的男人在她們眼中一直很有吸引力，但是卻從不曾看他與哪個女人親近，今晚是個好機會。
　　他被那些人灌了不少酒，頭開始有些昏昏沉沉。他知道她們的想法，可是他厭惡那些濃妝艷抹的女人，各種香水的味道讓他的鼻子麻木。他想起了那天她喝醉的晚上，她身上淡淡的清香，那種從干凈柔軟的皮膚里滲透出的美好。
　　那一刻，置身在燈紅酒綠里的他，突然很想她。
　　他找了個借口離開了酒會。他不停的敲打她的門，開始是輕輕的，緩慢的，后來他漸漸有些害怕，她是不是去找簡了？他急促的敲打著。
　　紀憶，紀憶……他的聲音帶著哭腔。
　　開門的她穿著睡衣，疑惑的看著他。他一把抱住了她，他一遍又一遍的問她為什么不愛他。她沉默不語。
　　醒來已經是第二天傍晚，他躺在她的床上，穿著不屬于他的襯衣。
　　他努力的回想昨天晚上發(fā)生的事，一無所獲。
　　他看見她在陽臺上收著衣服，是他的。那是她第一次幫他洗衣服。他在想，昨晚是不是，出事了。
　　她看見他坐在床上，微笑著對他說，昨天晚上你吐了一身，不得已就把之前給簡買的襯衣給你穿了。衣服我?guī)湍阆春昧�，你想吃什么？我去買菜。
　　聽她的意思，似乎昨晚什么都沒發(fā)生，他的心里突然有深深的失落。
　　你看著做吧！他回答著。
　　洗手間里有新的牙刷，毛巾你要是不介意就用我的吧！說完她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就出去了。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他想，如果真的有什么，那該多好呀！
　　晚餐很豐盛。都是他喜歡吃的。
　　他抬頭看她，她低著頭認真的吃著飯。他不知道該不該跟她說簡要訂婚的事。
　　他考慮著，其實他不敢，也不想。能遠離關于簡的一切，對她來說未嘗不是好事。
　　晚飯后她讓他陪她散散步。他們在公園里緩慢的走著，昏暗的燈光把他們的身影拖得長長的。他們相處的日子大多都是沉默的，她本來就是個安靜的女孩，而她是不知道應該對她說什么。
　　終于，他拉住她。紀憶，你是真的看不出來我對你的感情嗎？我愛你。他再也受不了這樣的沉默。
　　那是他第一次對她說出這樣的話，之前甚至連喜歡也不曾說過。她停下了腳步，看著他。
　　他以為她要拒絕他，他的語氣幾乎哀求，不要拒絕我。
　　然而她沒有說話，只是踮起腳，輕輕的吻了下他的唇。我們的關系應該到此為止了。城，我想回家。
　　他無話可說，她不愛他，一點也不曾愛過。但是他想，他依然會等她。
　　也許愛是可以有感應的。
　　在開會的時候他的心里突然覺得空空的，有種莫名的悲傷蔓延在心底。
　　她的短信是在那個時候來的。她說，城，我要回家了。機場的人真多，我找了很久，沒有他，也沒有你。我想我是真的累了。
　　他丟下一整個會議室的人離開了。那個他愛的人要離開了，他只想把她追回來，他必須要把她留下來。
　　他的車在路上像一只發(fā)了瘋的野獸穿梭在馬路上，他的手不停的顫抖。路上的司機不斷的咒罵這個不要命的瘋子。他毫不在乎。
　　到了機場是半個小時后，她的電話是關機的，他知道也許已經太遲了，但是他仍然抱著一絲希望，希望她還在等著他。他在偌大的機場里不斷的尋找，尋找他即將失去的愛，卻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去。她是這樣輕易的出現(xiàn)在他的生命里，然后又這樣輕易的消失。
　　終于，他在那個送走她的地方嚎啕大哭，那個他愛的女孩帶著她的傷離開了他。
　　他一遍又一遍的喊著她的名字。紀憶，紀憶……
　　他不知道自己有多愛他，但他知道，他留不住她。她終究是不屬于他的。
　　2001年2月。
　　他每天都會去那套公寓，有時一待就是一整天，他把那件沒有送給她的裙子掛在衣柜里，他知道她會回來的。那個他深愛的女孩，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家在哪里。他從沒問過關于她的一切，只要她不愿意，他可以什么都不問。因為是她，所以什么都不重要。
　　簡訂婚的日子是情人節(jié)，那是他第二次看到那個叫子諾的女生。她化著精致的妝容，得體的微笑，禮貌的語言。他和簡無疑是般配的，并且門當戶對。
　　他微笑著祝福他們，與他們寒暄了幾句。
　　簡詢問她的情況，他淡淡的說不知道，他說，她不再需要你的關心，你應該關心的是你身邊的那個人。
　　簡的臉色有些尷尬的悲傷，子諾微笑著對他說，我有邀請紀憶來參加我和明的訂婚酒會，我以為她會來祝福我們。
　　他看著這個滿滿心機的女生，心里有發(fā)不出的怒氣。
　　簡明，祝，你，幸，福。他微笑的對著子諾一字一句的說，她的臉有些發(fā)白。
　　不想再待在那個連婚姻都需要勾心斗角的地方。他解了領帶，安靜的走在路上。有微涼的風。
　　他想起了那個晚上，也是這樣的微風，這樣明亮的月亮，他跟著她走過一個又一個地方。她醉在他的懷里，她滴在他頸窩里冰冷的淚滴。他想起那晚那個輕輕的親吻，路燈下她一顫一顫的睫毛映在臉上長長的倒影。想起第一次見她，他喊她的名字，紀憶，她睜著水汪汪眼睛望著他。
　　他是那么的想她。而他卻不知道此刻她在什么地方，是開心，還是悲傷。
　　不知不覺走到了那套公寓，他似乎看到了窗戶里閃爍著點點星光。他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推開門的時候看見她躺在地上，滿地酒瓶和碎了的酒杯。
　　他小心翼翼的把她抱了起來，她是那么的纖瘦，在他的懷里仿佛沒有重量，好像輕輕一捏她就會碎了。他不敢相信她此刻就在他的懷里，他每分每秒都在思念的人現(xiàn)在就在他的面前，如此靠近。
　　他把她放到床上，他給她倒了杯開水，擰了毛巾給她擦擦臉。此時的他像一個手足無措的小孩，擔心的詢問她哪里不舒服。
　　她指了指胸口，這里，疼。城，我真的很疼。她哭著對他說。
　　他緊緊的抱著她，紀憶，紀憶，我愛的紀憶，不要疼。她在她的懷里淚流滿面。
　　那個晚上，她的悲傷，她的心痛，她的主動都挑撥著他壓抑的心，他細細的吻著她，指尖穿過她長長的頭發(fā)。他說，紀憶，紀憶，我愛的紀憶，你終于是我的了。
　　他不停的向她索取，他想要滿滿的占據(jù)她的心，他不讓她有時間去悲傷。他想要觸及她孤獨無助的靈魂。
　　紀憶，我的紀憶，不要再離開我了。他不停的對她說著這句話。
　　她哭的像個孩子，城，我害怕。
　　紀憶，嫁給我，好嗎？他吻去她眼角滑落的淚。
　　好。她不住的點頭。
　　他帶著幸福疲憊的睡著了。做了一個夢，夢里的她穿著潔白的婚紗，從教堂外緩緩的朝他走來，他向她伸出手，把她帶到自己的身邊。他輕聲的叫她，老婆。她微笑著叫他，老公。
　　第二天醒來沒有她的身影，衣柜里那件他沒給她的白色長裙不見了。桌子上是她留給他的信。
　　致我愛的城。
　　那天晚上喝醉了的你哭著問我為什么不愛你，我說不出來原因，因為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已經愛上了你，還是把你當成了撫慰傷口的替代品。有人說，女人的身體是跟著心走的。我不知道。如果我不愛你，為什么會愿意把一個女人的純潔交給你。但是如果我愛你，那為什么聽到他要訂婚我卻心如刀割。那天晚上，你讓我嫁給你，我說好。
　　那么愛我的城，你何時來娶我？我害怕。
　　2001年3月。
　　簡的婚禮定在他生日的那天，3月25日。他記得她的生日，7月25日。相隔五個月。
　　而他第一次見她，是五月。
　　她又一次離開他，短暫的見面，短暫的相愛。她給他的幸�？偸巧钥v即逝。
　　酒店門口是他們的巨幅婚紗照，寫著，簡明林子諾，新婚快樂。
　　新人入場，所有人起身為他們鼓掌，祝福。
　　作為伴郎的他站在舞臺上看著他們走過鋪滿玫瑰的紅毯，穿過鮮花拼湊的拱門。他淡淡的微笑著，有些許凄涼。那些相愛的人終成眷屬，而他的愛人卻離開了他。
　　他的目光在人群里漂浮，突然他看到角落里有一個短發(fā)的女孩，穿著純白的長裙，捂著嘴巴淚流滿面。
　　感受到他的注目，她抬起頭看著他。然后慌忙的轉身離開。
　　他幾乎是從舞臺上摔下來的，他推開擔心的人群，往那個女孩消失的地方奔去。
　　是她，是她，是他愛的紀憶。他跑出酒店，卻始終看不到那個女孩的身影。他告訴自己，那不是幻覺，那個女還就是她。
　　紀憶，紀憶……他不停的呼喊她的名字。
　　所有悲傷擁上心頭，他心痛的不能自已。為什么要拋棄他，為什么給他希望卻又要讓他絕望。
　　為什么？他失控的沖著天空大喊。
　　每個行人都不由的駐足注視這個英俊卻淚流滿面的男人，他們議論著發(fā)生在這個男人身上的故事。
　　他的電話響了起來，是陌生的號碼。他接了。
　　城。電話那頭是他熟悉的聲音。他尋找著這個聲音的主人。
　　他看見馬路的對面站著一個短頭發(fā)的女孩，穿著純白的長裙，淡淡的微笑著，淺淺的酒窩。
　　城，你穿這件衣服真好看。她的聲音輕輕的傳入他的耳朵。他想奔到她的身邊卻被她阻止了。
　　她說，這次換我奔向你。她的手撫摸著肚子，她低頭看了看肚子，然后微笑著看著他。
　　我有個秘密想告訴你。她一步一步向他走去。
　　也許她的眼里只有他，所以來不及躲開那輛飛馳而來的小車。
　　她甚至來不及對他說一句，我愛你。甚至來不及多看一眼帥氣的他。還有生長在她肚子里那個柔軟的小東西。
　　而他，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喊著她的名字，紀憶，紀憶……
　　鮮血染紅了整個裙擺，從她手里滑落的是一個酒蓋，寫著，再來一瓶。
　　再來一瓶是他給她的運氣，可是命運卻沒有給她再來一次的機會。
　　他緊緊的抱著她，抬頭便看到人群里的他，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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