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好，
　　風(fēng)景舊曾諳。
　　日出江花紅勝火，
　　春來江水綠如藍(lán)。
　　能不憶江南？”

　　朗朗的讀書聲從臨街的巷子里緩緩傳來,幾個童聲斷斷續(xù)續(xù)、嬌柔婉轉(zhuǎn),卻帶著江南獨(dú)有的情調(diào)聲聲入耳,仿若置身那場煙雨，淅淅瀝瀝雨不停歇，落入了心間。
　　“先生，先生，江南真的有那么好嗎？”年幼的童子讀懂了詞，卻讀不懂先生每次聽到這首詞時的眼神。
　　“江南啊，那是與洛陽截然不同的。那里煙霧蒙蒙，常年的綠意盎然。早春的石板路總是水潤的青色，散布些青苔，走著走著要是不留神就能滑一跤。家家戶戶都有池塘，池塘里種滿了蓮花，每到夏日，蓮花綻放如娉婷少女，雖及不上這城里的牡丹雍容華貴，卻是淡雅出塵的。那時的雨總是不停，日頭也看不到，隔著水霧，看什么都朦朦朧朧的，卻是別樣的美……”
　　年輕的夫子打開了話匣子，童子好動卻已經(jīng)開始坐不住，扭捏著想要去捉路過窗口的那只彩蝶，偷眼望過來，卻見先生直愣愣的看著窗外，神思不知飄去了哪里。

　　“爹！”
　　夫子的魂兒被這一聲清脆童聲給招了回來，大門口的門檻兒上不知何時坐著一個穿著嫩黃衫子的娃兒，大眼睛小鼻子，粉嫩嫩的臉蛋直叫人想揉上兩揉，說不定能揉出水來，可那神情倒是像極了堂上的夫子。
　　“隔壁的王嬸說差不多該下學(xué)啦，她有事找你�！�
　　孩子們聽到這么一句，沒等先生說話，呼啦啦收起了書匣子都往門口跑了去，到了院子里才回過身來行了個不合規(guī)矩的禮：“先生再見”。
　　再一看，已經(jīng)沒影兒了。
　　夫子無奈，收拾了幾本書，拉著娃兒往回走。
　　“王嬸有什么事？”
　　“還不是想給我找個后娘，”娃兒翻著白眼，“不用想都知道，這都回了她多少次了，怎么還這么有耐性�！�
　　夫子瞪了他一眼：“小南不能這么沒禮貌�！彪m說是瞪，卻也含著幾多寵溺，叫小南的娃兒也不惱也不怕，背著他爹做了個鬼臉，一個人竊笑不已，那樣子可愛極了。
　　夫子裝著沒看到，手下意識的摸了摸腰間掛著的如意結(jié)。

　　“劉先生，來，家里坐。今天晚上就在王嬸這吃飯吧，哎，小南這孩子也是可憐見的，這才多大啊，王嬸這看著啊，心里真不是滋味，你說說，你這大人不打緊，小南可是孩子啊，要沒個娘教著疼著，總是不像樣子的。你們來洛陽有幾年了吧，當(dāng)初小南還是個奶娃娃，這幾年我是看著你辛苦把他拉扯到這么大的。你一個書生帶著個孩子，還得每天去書院教書，這下學(xué)回來也吃不上熱飯，晚上也沒人給你暖個被窩……”
　　“王嬸……”書生的臉面總是要薄上那么一些的。
　　“得得得，王嬸不說了，不說了還不成么�？纯�，這一桌子菜怎么樣，聞著都香的要命。我那侄女聽說你要過來，哎喲，從晌午就開始折騰啦，弄這弄那的，又怕你不愛吃，快嘗嘗，這手藝啊，我看連那得月樓的廚子都比不上，人又長的水靈，女紅做的也好，雖然不認(rèn)識幾個字，可人家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你說是不是？”
　　“先生，先生……”
　　王嬸洋洋灑灑夸了一通自家侄女，卻見旁邊的先生那眼看著一桌的菜，手?jǐn)�著腰間的如意結(jié)，神兒卻又不知道飛到哪去了。要說這劉先生，人家都說腹有詩書氣自華，這氣質(zhì)自是與旁的不一樣，一個人過了這幾年，又會持家，雖說帶著個娃娃，但是這娃娃被先生調(diào)教的知書懂禮也不失孩子天真調(diào)皮，模樣又討喜，當(dāng)真是人見人愛。即使是后媽，也有多少家的姑娘爭著搶著上門來當(dāng)。在這么個戰(zhàn)事連年的時候，姑娘能嫁出去家里都?xì)g喜的不得了，更何況還是劉先生這樣的人�？蛇@么個人，就有一樣兒不好，老愛出神�？粗裁礀|西，一會兒不留意，就走了神。看著還是眼前的東西，眼睛就直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王嬸，家里還有點(diǎn)事，我就不久留了�！崩粤艘话氲男∧暇统隽碎T。
　　“哎，哎，劉先生……”
　　王嬸的聲音越來越遠(yuǎn)，抬頭看了看，今天是十五吧，月亮又亮又圓，是到了團(tuán)圓的時候了。

　　晚間，小南已經(jīng)睡下了。劉瀾拿著一壺酒坐到了小院的石桌旁。
　　劉瀾是從江南來的，他的發(fā)妻已經(jīng)去世，這王嬸是知道的。她不知道的是，劉瀾從江南來到洛陽也是因?yàn)樗陌l(fā)妻，留在江南，煙雨里處處都是她的影子，如潺潺流水般一點(diǎn)一點(diǎn)磨過他的心尖，痛的他喘不過氣。
　　為了小南，他從南到北，在這里安了家。放眼四周，那窗、那門、那檐角、那石桌，仿若處處帶了江南的景象，即使他人離了江南，心卻依舊還在江南。
　　猶記得那時，她為他三日入廚下，洗手作羹湯；她為他漿洗縫補(bǔ)，里外操勞；她為他學(xué)打如意結(jié)，愿他事事如意。記得也是這樣一個石桌旁，她與他把盞夜話，對月賞花，耳邊的喁喁私語仿若依昔，人卻已遍尋不著了。
　　不知如今的江南是個怎樣的光景。
　　書生本就不擅飲，何況是拿著酒壺直接灌，小半壺不到，已然微醺。
　　“花間一壺酒,獨(dú)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
　　半醉的迷離，聲線沙啞，似醉意又似哭泣，吟到此處忽然一轉(zhuǎn)。
　　“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lán)。能不憶江南？”
　　那壺酒索性全都灌了下去。
　　“能不憶江南，能不憶江南……”
　　“我的江南呵……”
　　小院里漸漸的沒了聲響，只聽見蛐蛐的叫聲一聲響過一聲，倒顯得這夜越發(fā)的清冷。

　　書生醉倒在石桌旁，那酒壺卻還死死的攥在手里。頭枕著胳膊蹭了蹭，臉上突然染上了一抹笑意，溫柔而遙遠(yuǎn)。
　　夢里，他回到了江南，門邊那棵枇杷，是離開那年種下的，如今，亭亭如蓋。
　　往里行去，蒙蒙的煙雨中，小軒窗，正梳妝。

　　遠(yuǎn)處，依稀傳來了讀書聲。
　　“江南好，風(fēng)景舊曾諳。
　　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lán)。
　　能不憶江南？
　　江南憶，最憶是杭州。
　　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
　　何日更重游？
　　江南憶，其次憶吳宮。
　　吳酒一杯春竹葉，吳娃雙舞醉芙蓉。
　　早晚復(fù)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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