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

　　那個時候，葉如影打了三四份工。白天是江州衙門里的小衙役，晚上在牡丹樓跑堂，半夜里兼做更夫，逢初一十五還去金山寺門口擺了攤替人解簽問卦占吉兇。
　　這小子前兩年可是沒這么拼命的。這么辛苦賺錢，是欠了債還是欠了情。

　　街坊大嬸問了，“小牛啊，做這么多份工，不怕把身子熬壞啦，這么辛苦賺錢為的是哪般？”

　　葉小牛，是葉如影的乳名，自他父母過世之后也只有老街坊才會這么喚他的名。

　　“我要多存點錢去長安�！�

　　……

　　[前塵的前塵]

　　一年前的某夜，葉如影在自家屋頂上看星星。一條人影從屋脊間閃過，輕盈迅速，不落聲息。

　　一時好奇，他便追了上去。從小被父親送去學(xué)武，學(xué)到今唯一拿得出手的就只有輕功了。

　　前面那人，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跟在后面的葉如影，突然停住，轉(zhuǎn)手亮出一對銀鉤，“來者何人？”

　　雖然對方壓低了聲音，但還是熟悉地葉如影一下就認(rèn)出來了。

　　“小梨！墨小梨！”他幾乎笑出聲，“你穿了夜行衣，我差點不認(rèn)識你�！�

　　突然被人喚出乳名，對方腳步都差點不穩(wěn)，語氣倒是松了一些“你是？”

　　“葉小牛啊！我是你在江州少年武術(shù)訓(xùn)練班的同學(xué)，你不記得我了嗎？”

　　葉如影本來想和墨小梨在屋頂里邊看邊敘舊，誰知道她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的小丫頭，現(xiàn)在成了逍遙女俠，到處收集貪官污吏的罪證，送交朝廷。

　　她忙得片刻都不能停。甚至葉如影連一句下次什么時候再見都沒問，她就已經(jīng)飛過幾座屋頂不見了。

　　當(dāng)年她就是好勝的暴力女，打遍全班無敵手。葉如影幾次被她踩在腳下，心里也笑呵呵。其實他根本沒用全力，讓她贏了，自己也痛快。

　　自從訓(xùn)練班結(jié)束，他們已經(jīng)好多年沒見過面了。

　　像忽然打開一壇塵封多年的老酒，幽香彌漫，一點一點醉人。

　　那之后半個月的傍晚，葉如影正往回家走。被人拍了后肩，轉(zhuǎn)過去不見人，再轉(zhuǎn)去另一邊，墨小梨笑盈盈地望著自己，畫面熟悉地就好象幾年前他們的少年模樣。
　　“小梨！”葉如影驚喜地叫道。

　　“叫我的全名，墨衣行，不要小梨小梨地叫，太損我大俠威風(fēng)了�！彼仓彀停l(fā)脾氣的神情都沒變過。

　　“行啊，叫你什么都行�！比~如影只剩下傻笑。

　　“走！請你喝酒去！”墨小梨上前勾著葉小牛的脖子。葉小牛已經(jīng)長得比她還高一個頭，所以只好彎點身子低頭配合她。

　　在一小酒寮里，兩人簡單交代了互相過往。

　　墨小梨，哦，不對，現(xiàn)在要叫墨衣行，跟蹤一個大貪官來到江州，準(zhǔn)備收集齊他的罪證，就帶去長安。

　　“那豈不是跟我們衙門老爺也有干系？”葉如影不笨。

　　“我之前也這么懷疑，不過他只是個小蝦米，等搬倒那只大螃蟹就順便收拾他�！泵髅魇窃谥v很正經(jīng)的事，卻被墨衣行說地眉飛色舞。

　　那之后，葉如影再也沒見過墨衣行。只知道她去了長安。每每回想起，她揮手告別的樣子，心里幾分不忍和不舍。

　　沒過多久，衙門老爺換了人，前任據(jù)說是提供了某起案件的重要線索被升了職。當(dāng)時葉如影琢磨著也許是揭發(fā)那個有干系的大貪官吧，棄暗投明是對的。

　　那時候，就下了決心，存多點錢然后去長安。

　　『今世』

　　“去長安做什么？”

　　“找人。”

　　……

　　也許有的人生來就是注定一直往前走，不顧左右，而有的人就注定一輩子為別人牽腸掛肚。葉如影真的覺得自己就是后者。每次想起墨衣行，一個人做這些男人看起來都很危險的事，他的心里揪。他知道，她一定不會怕。但至少，自己可以為她，做點什么。至少，在她受傷的時候，第一時間可以照顧……

　　近年關(guān)的時候，七七八八湊起來，葉如影也攢了足夠的銀子。他辭了所有工作，就上路了。

　　其實這是葉如影出生以來第一次離開江州，幾乎有些莽撞的決心，卻堅持下來。如果不是再遇見她，也許他一輩子就只會打一份安定的工，然后在合適的年紀(jì)去相親認(rèn)識一個合適的姑娘，在合適的日子里成親，然后就這樣過下去了。

　　一路上，他零星記起很多年前墨小梨和葉小牛的故事，像是在昨天，想起來就會笑出聲。然后又想著，去到長安，就可以再見到她了。盡管自己完全沒有頭緒，該去哪里找她。

　　但是，人家常說的，有緣自會再見。他篤信。

　　隱約里，葉如影記得墨衣行跟他提起過，她是為朝廷里正直的官員辦事，也許被封了女官也說不定。

　　到了長安的第一天，葉如影就去長安衙門打聽。門口的衙役攔住他，不耐煩，“探監(jiān)還是報案？”

　　“兩樣都不是，”葉如影抑不住的激動，“來打聽一個人�！�

　　“她叫墨衣行，應(yīng)該跟你們衙門打過交道�！�

　　衙役轉(zhuǎn)轉(zhuǎn)眼珠，然后還是不耐煩地推開他，“沒這個人，趕緊走，走走。”

　　旁邊一個衙役，年紀(jì)略大點，“你說的可是個年輕姑娘？”

　　“大叔，您知道？”葉如影上前一步。

　　“那是個要犯，上個月已經(jīng)處決了。你真是要找她？”

　　葉如影的太陽穴像突然被人用力劈了一掌，真實的疼痛感，讓他幾乎頭暈眼花，“這不是真的，一定是弄錯了�！�

　　“是從江州送來的，謀害朝廷重臣，一判就定了刑，關(guān)了大半年才處決。還是個年輕姑娘，真作孽。所以這名字，我才記得清楚。”老衙役絮叨著繼續(xù)說，完全沒注意到葉如影已經(jīng)失神。

　　“一定是弄錯了，一定是弄錯了！”葉如影像著了魔一樣只喃喃念著這句，就胡亂往衙門里面沖，好象就認(rèn)定了墨衣行就被藏在里面。

　　年輕的衙役推他幾把都不管用，就提了棍子，吆喝幾個同袍對著他開始一頓好伺候。

　　近年關(guān)，連長安城的夜，也變得冷清。

　　幾個衙役把半死的葉如影拖去后巷，隨意地丟在墻邊，像處理垃圾一樣。

　　他被打得滿臉是血，早已昏死過去。

　　等他再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躺在程將軍府里。旁人告訴他，是在大雪夜里發(fā)現(xiàn)他躺在將軍府后門口，誰送來的就不知道。

　　程咬金老將軍，天生喜歡打抱不平，聽了葉如影的遭遇，就答應(yīng)幫他徹查到底，還收他做了徒弟。

　　將軍軍務(wù)繁多，就把這件事交代下去，可地方案件要翻查起來，也不是那么容易。

　　月余，葉如影的傷勢也好得差不多，加上他平日里和將軍府的弟子一起習(xí)武，恢復(fù)地更快。

　　他知道自己受人恩惠，更不好開口催什么，于是出門轉(zhuǎn)轉(zhuǎn)，想想可以從其它什么方面追查真相。

　　剛出將軍府沒多遠(yuǎn)，就被人叫住。

　　“年輕人，請留步。”

　　正在葉如影疑惑間，一道人打扮的老者，上前，“我是受人之托，來轉(zhuǎn)告，你眼下在查的事，不用再查了�！�

　　“誰讓你來轉(zhuǎn)告的？”葉如影眉頭緊鎖。

　　“你的一位故人�！崩系朗磕碇L胡須。

　　“你這個江湖騙子，到底想說什么？”葉如影心里怨氣正不知該往哪里發(fā)泄，他一把揪住對方領(lǐng)口。

　　老道士無奈地?fù)u頭，像是對旁邊人說話一樣，突然開口，“墨姑娘，那我還是全部說了吧，免得讓這傻小子著急�！�

　　墨姑娘，這三個字，讓葉如影一震，松開手，但四下望去，身邊除了這道士，再無第二人。

　　“是的，墨姑娘的確已經(jīng)死了，所以你看不見她�！崩系酪蛔忠痪渲v述滴血的真相。

　　[錯過的今世]

　　原來，墨衣行當(dāng)初收集好貪官所有罪證，上長安之后，還沒有揭發(fā)他，就被他埋伏的眼線發(fā)現(xiàn)，并設(shè)計陷害。

　　那惡人從中做了手腳，就讓墨衣行在叫天不應(yīng)叫地不靈的情形下做了枉死鬼。

　　她的魂魄不滅，一直在長安徘徊。卻因為官府煞氣重，無法進入，直到有一天看到葉如影出現(xiàn)。

　　墨衣行一直跟著他，看到他在衙門被人打，幾乎橫死街頭。

　　是她，把他送到將軍府的后門。因為她也算知道程將軍的為人，如果葉如影能跟隨將軍，將來也許可以有一番作為。

　　而后來她已經(jīng)得知殷丞相親自懲辦了那個貪官，余愿已了。

　　“她已經(jīng)沒有牽掛，可以回陰曹地府了�！崩系朗垦a充道。

　　“小梨，我來長安，其實是……”葉如影聲音顫抖。

　　“年輕人，她已經(jīng)走了，她希望你以后可以安心過自己的生活，不用替她遺憾。”老道士打斷他。

　　“已經(jīng)走了？那我，是不是也該走？”葉如影有點恍惚。

　　“其實墨姑娘一直有個儆惡鋤奸的心愿，也希望你可以繼續(xù)幫她完成……”

　　葉如影重重嘆了口氣，“我明白了�！比缓筠D(zhuǎn)身離開，連告辭都忘記說。

　　老道士捻著胡子，“墨姑娘，你覺得這小子真明白了嗎？”

　　墨衣行重重嘆了口氣，“希望他真的明白才好�！�

　　“我袁天罡看人一向很準(zhǔn)，這小子是真心喜歡你……”

　　“所以我才更不能耽誤他�！�

　　[其實]

　　葉如影不知道自己在那個大雪夜里，本該凍死。墨衣行跟鬼差大打出手，不惜一切都要保住他的魂魄。后來把他搬到將軍府的后門，天快亮了都沒發(fā)現(xiàn)。

　　她抱著葉如影的頭，把臉貼在他的額頭，“你這傻瓜，千萬不可以死，知道嗎。”

　　幸好袁天罡道長路過，不然墨衣行一定會被黎明的日照燒得魂飛魄散。

　　『握得住的今世』

　　很多年過去，葉如影成為將軍府的副將，戰(zhàn)功碩碩，容貌不過三旬，卻滿頭白發(fā)，使他的傳說更顯幾分神秘。幾家主動示好的大戶人家，派了紅娘來說親事，都被他拒絕。

　　連續(xù)幾月的戰(zhàn)事剛休，那天他騎著馬進了長安城，過橋的時候，在人群里看到一個黑衣女子。只是背影，卻讓他一顫。就這樣跳下馬，不顧隨從，扎進人群里尋找那女子。

　　“我們已經(jīng)錯過了一世，我不會讓你再離開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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