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凌云梯運轉(zhuǎn)起來，“吱吱呀呀”的聲音比喧鬧的白日更為明顯。

　　所以紫霞并不打算乘坐云梯。他并不想驚動萬花守夜弟子。深夜不眠的人一定都有些不便讓別人知道的事要做，雖然他的事無傷大雅，也總還是得避著別人的閑話，以及門派間不可避免的紛紛擾擾。

　　紫霞知道，花間此時應(yīng)該是睡著的。

　　曾見過那人嚴謹?shù)纳顟B(tài)度。每日就寢與起床都有著規(guī)律的時間，無論寒暑；睡前細致地點起白檀香，說是能安魂補腦；冠服必定整整齊齊地放在床邊，纖塵不染。所以這個平常不過的夜里，他必定是安穩(wěn)地睡著的。

　　紫霞從山崖上踏了個萍蹤霞影，氣力一轉(zhuǎn)，夜空中浮現(xiàn)八卦洞玄，下一步就輕盈地落在了花海上，仍舊疾步如飛。他道袍外背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包袱，索幸沒給他的潛行添亂，整個過程一氣呵成，沒發(fā)出一絲聲響。

　　紫霞嘴角不自覺浮現(xiàn)出一絲自得的微笑。

　　有些年月了。他想起年少時曾經(jīng)受了很嚴重的內(nèi)傷，不得不在四季如春的萬花谷內(nèi)療養(yǎng)。身子好的差不多了便耐不住寂寞，隔三差五地往外溜。被發(fā)現(xiàn)之后谷內(nèi)特意派了弟子來守著他，在花間一絲不茍的守護下，他偶爾也能成功地從他眼皮子底下跑出去。當(dāng)然后果都是被那人揪著衣領(lǐng)子拎回來養(yǎng)傷。那時他總會氣憤地喊，小心我七星拱瑞！

　　那是一段仍會不自覺懷念的日子。在冰天雪地的華山練劍的時候，在安靜芳香的書房苦讀的時候，在午夜夢回的寒夜醒轉(zhuǎn)的時候，在危險重重的秘境戰(zhàn)斗的時候，那些日子都會時不時地探頭浮出，如影隨形。

　　于是他想見見那個人了。只是想見見，卻想不出一個最合適的理由。幾句仿佛這一生都不可以說出的話，似乎一相見就會變成寒暄的微笑，躲閃的目光，讓他覺得羞愧和窘迫。

　　此刻他終于來到了花間的寢室之外。孑然獨立于庭院中，明晃晃的月光灑了一地，地上只有他和竹葉的影子。房間門窗緊閉，如他料想一般。包袱里帶來的東西挺多，幾味名貴的草藥，一幅顏家的書法，一卷喜愛的經(jīng)書，還有一枝他遍尋秘境終于得來的絕世好筆。萬花弟子，愛的應(yīng)該都是這些東西吧，琴棋書畫醫(yī)，花間應(yīng)該也不例外。

　　或許只是想把認為好的東西送他。

　　紫霞頓了頓，將包袱輕手輕腳地放在了房間外的窗臺上，忽然感覺月光更加清冷了。屋內(nèi)人此時的夢鄉(xiāng)中會出現(xiàn)什么呢？是馳騁江湖的豪放還是小橋流水的安寧。

　　——都不得而知。

　　一陣風(fēng)過，紫霞開口說了句什么，話語隨風(fēng)飄遠。

　　不可久留，他還要趕路。順著原路飛奔，從谷口出谷，純陽與萬花之間隔著長安。直到第二天黎明晨光初綻之時，終于看見了華山的白雪。拖著疲憊的身軀慢慢走向自己的寢室，愿望達成之后的滿足之余，卻有一絲不愿承認的空落。

　　以至于他看見寢室門口雪地上那和衣而坐的墨色人影的時候，有種做夢的錯覺。紫霞深深吸進一口氣，再緩緩呼出來，雪中的空氣依舊是那么冰涼的真實感，水霧凝結(jié)成白氣，他沒有做夢。那人緩緩抬起頭來，稍顯蒼白的面色，烏墨如夜的眼眸，曾千回百轉(zhuǎn)見過的那張臉。

　　——你……怎么在這？

　　那人抬起手，赫然一把雪白拂塵。笑意溫雅俊秀。

　　——從隱元會那討來這東西，我拿著總不合適，想必你帶著是極好。

　　——……真會趕時間啊你，哪有大晚上給人送東西的。

　　——你不也是么，紫霞。

　　雪地里忽然沒那么冷了。紫霞低首，又走上前去打開門鎖道，進來吧。頓了一刻，他終于鼓起勇氣，道出那句昨夜飄散在風(fēng)里的四個字。

　　——好久不見。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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