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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八月的上海,剛過梅雨季節(jié),雨卻時常下個不停,天氣還炎熱的很,氣壓很低,憋得人喘不過氣來。上海的空氣質量太差,天空不再澄藍,街道上車水馬龍的尾氣污染,就連正午偶露的太陽都似被朦上了一層薄紗。
我走在交大的校園中,桂花初開,十里飄香。深深吸了一口氣,連咸濕的空氣和桂花的清香一并吸入心脾,呼出的卻是渾濁的二氧化碳。
從小就做著一個夢,夢境里古香古韻,人們的身影模糊,金縷長袖,流光溢彩,嬉笑怒罵,卻又支離破碎,纏綿傷痛。有時生怕一覺睡下,就此沉淪,不再醒來,每當一身冷汗的醒來,才發(fā)現(xiàn)可能是被子蒙頭的習慣造成缺氧吧!
我不是交大的學生,我低頭自嘲,家境不好,初中畢業(yè)后就讀了?疲^早的進入了社會工作養(yǎng)家。
走入交大是因為這里是離我工作的醫(yī)院最近,又是最便宜的食堂。上海這樣一個競爭激烈的地方,總有不少的外地人蜂擁而入,認為這是一個滿地黃金的地方,來了之后才知道這種觀念是錯誤的。這里的工作優(yōu)勝劣汰,這里的人情淡薄麻木,要生存必須懂得勤儉節(jié)約,懂得圓滑處事,懂得爾虞我詐。
我想我是羨慕這些青春勃發(fā)的大學生的,他們三三兩兩的從我身邊走過,春風滿面。進入交大的食堂,人潮擁擠,難怪外面不見幾個人影,敢情全跑這來了。我排隊聞了很久的飯菜香才終于買到了飯,卻不知道坐在哪好,每個位子上都坐滿了人。好不容易眼尖窺見一個位子空了出來,剛想坐下,邊上一個女生向我身后招呼,“木同,這有位子!
我一愣,轉頭看到一個清秀的男生也是愣在了我的身后。我有些懊惱,張得帥果然就能當飯吃呢!他戴著一副金邊眼鏡,文質彬彬,怪不得有女生幫他占了位子?杉毧此瑓s有熟悉的感覺襲上心頭,心一痛,眼前一黑,人就開始搖搖欲墜,手中的菜湯竟撒了些在他身上,但我顧不得這些,心知心絞痛又發(fā)作了。
那叫木同的男生扶我坐在椅子上,溫和的聲音問道:“你有心絞痛?身上可有帶藥?”我困難的點點頭,他從我口袋里掏出藥瓶,倒了一顆硝酸甘油喂我含下。他的眼神溫柔的能滴出水來,但審視的感覺卻又嚴謹?shù)南褚粋學者。
我坐了一會,感覺稍稍有些好轉,牽出一絲歉意而苦澀的笑,真是抱歉,發(fā)現(xiàn)自己總是在給人惹麻煩。仿佛看出我的困雋,木同抖了抖身上的油跡,抓了抓頭發(fā),“呵呵!這樣也很有抽象派的畫風。”
不由跟著笑了起來,發(fā)現(xiàn)身邊的那女生不知何時已經離開。
“要不要送你去醫(yī)務室躺一會?”仍是溫和的詢問。
“不用了,心絞痛發(fā)作過后就沒什么了。不過,現(xiàn)了,我餓了!蔽抑钢缸郎习肜涞娘埐耍耙黄鸪园!現(xiàn)在有空位了!
他笑起來真的很溫暖,溫涼如玉,風度翩翩,但總給我一種熟悉的感覺。
“我叫木同。醫(yī)學院四年級學生!彼晕医榻B,怪不得知道心絞痛的處理方法。
“哦!我叫賴心!蔽覍P膶ΥP中的飯菜,口齒不清的說。
“賴心?心在左,懶也!哦哈哈哈……”他突然笑起來。
我聽到他在嘲笑我的名字,差點沒把口中的飯噴他臉上,反駁道:“梧桐不見吾,只剩木同心!蔽曳葱λ欢畱z香惜玉(指剛剛為他占座的女孩子),跟塊木頭似的。
說完,我們一起相視大笑,我卻又隱隱泛出似曾相識的感覺,這嬉笑怒罵,這相互抬杠的鏡頭,就像幾百年前就已經發(fā)生過,現(xiàn)在只是在場景重現(xiàn)。
我知道了他因為要幫導師做些開學前的工作,提前從家鄉(xiāng)回來。而他也知道我只是對面那所醫(yī)院的護士,不是交大的學生。
夜晚,我再次沉靜在睡夢中,夢中的人都是古裝打扮,愈發(fā)的光怪陸離,但我深信,這些都是真實的。
那是三月的煙雨江南,秦淮河畔,亭臺樓閣,耳邊是鶯鶯燕燕的嬌笑聲,一會身邊都安靜了下來。我抬頭,看見一個女子從樓上下來,束身的月牙白鳳尾裙,松松垮垮的發(fā)髻,鸚哥綠的珠環(huán)玉釵,走起路來叮當作響,還有丹砂紅的胭脂,與那些翠綠玉石相映諧趣。那女子眉目齊整,鼻梁俊挺,棱角鮮明,嘴唇飽滿,神色柔和,這是個美麗的女子,如孤標傲世偕誰隱的蘭,如疏影橫斜水清淺的蓮,如暗香浮動月黃昏的梅。那臉,卻赫然是木同的臉,天!
那女子向我一作福,那妖嬈憂殷的眼凝睇過來,朱唇輕啟,卻聽不清說了什么,也不知道我回了什么,那女子笑了,恍惚的魅惑。那神情如長袖飛揚,漸漸面目全非的起來。我一身冷汗的醒來,那木同一般的女子是誰?而我又是誰?
我去見木同,我慢慢養(yǎng)成了去交大吃飯的習慣,也慢慢養(yǎng)成了和木同一起吃飯的習慣。不規(guī)律的夜班讓我的臉色總有些蠟黃,眼下是深深的黑眼圈。木同總是說,你應該多休息。不然紅顏易老,小心沒人要了。我說,我怕睡覺,怕做夢。
此話不假,可在木同聽來有些好笑!奥犝f過怕冷怕熱、怕窮怕病、怕打怕罵、怕結婚怕離婚的,就是沒聽說過怕睡覺怕做夢的!
我把夢里的所見向他描述,自覺省去了那女子像他的話。他聽得興致勃勃,詢問詳情,我說:“那夢里的男女會彼此相愛,彼此傷害,彼此糾結,彼此纏綿,夢境是支離破碎的片斷拼湊而成,卻讓人印象深刻!
我借機詢問他對前世今生的緣分有什么想法。他哈哈笑,“今生都忙不過來,何必執(zhí)著那虛無縹緲的前世?”他微笑著刮了我的鼻子一下,“太固執(zhí)的話,就算追尋到了,也是傷害的開始,怎知前世不是一筆恩怨情仇的孽債?”
我嘆息,摸摸被刮紅的鼻梁,“我從小相信,那些前世今生之說,夢幻,浪漫,美好。卻被你說的那么可怕!
我們聊得很多,論文學,我們都喜歡李碧華張愛玲的流暢清淡,干凈清雅。說學習,我們從解剖談到內外婦兒,甚至常常為一個論題爭吵不休。再談人生,我們都堅持簡單單純的快樂。不能不說我們應該是契合的。
晚上的夢繼續(xù),夢境漸漸清晰,那女子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秦淮名妓,我竟是才華橫溢,風流倜儻的一名門公子,好俗不可耐的故事情節(jié)。
夢中所見一幅“寒江曉泛圖”,悠遠淡薄的意境,清新淡雅的筆鋒,竟出自那女子之手。一幅畫,一首詞。由此,與那女子一見傾心,再見傾情。此后與那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絕色絕藝女子互生愛慕,纏綿難分。夢到此又斷了。
但夢境結束前那綻開的鮮紅桃花,那血一般的濃艷在眼前漸漸鋪展開來,歌罷暮靄樓語凝,舞歇桃花扇香衾,強烈的視覺沖擊壓迫著我的神經。強烈想要追尋那夢境之源的念頭逐漸困擾著我的一切思緒,到了晚上又不敢熟睡,生怕再次夢見那血紅的桃花盛開在棉白的扇面上那種內心的摧殘。于是漸漸消瘦憔悴下來。
近來,天氣漸漸涼了起來,醫(yī)院的病人也慢慢多了,于是,我也開始忙碌,很少去交大,也很少和木同一起吃飯,再見他時,已是深秋,走在交大的校園內,看金黃的樹葉從梧桐樹上飄下,被風吹動,回歸樹根。突然很感動,不知道自己的歸宿會在哪里,那種恐懼會像一只手,把心拽的緊緊的,或許,人們對自己未知的東西都會有本能的恐懼。
低頭,往前走了兩步,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木同,他一手抱著厚厚的書本,像剛從圖書館出來。剛想打招呼,卻看見一個女孩子親昵地勾住他的手臂,兩人談笑著往食堂走去,那女孩我記得,是當時幫木同占位的女孩。原來他們原本就是情侶,原來我們一直處在曖昧不清的關系就因為他其實已經有了喜歡的人。
我屏住呼吸,隱隱感覺心又開始抽痛,只是這次已經痛的麻木,只?仗。原來,這就是愛呢!我自嘲,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是不是太晚了?未戀愛先失戀,真是太可笑了;蛟S是那夢境太清晰,以至于自己把那當作前世今生的緣分,到頭來,只是南柯一夢,人家已名草有主,而自己仍沉溺在夢境的恍惚世界里,以為這就是現(xiàn)實。
從不知道原來愛一個人的感覺是這樣子,生命中的每一刻、每一細節(jié)、每一次呼吸都是因為他。有他,就擁有全世界,而沒有了他,也就沒有了一切,從此,花不香風不冷夜不黑陽光不明亮。
那天夜里繼續(xù)做夢,在夢中看見了那女孩子的臉,那竟是我的好友,同窗,同赴考,紙醉金迷的一起沉醉在那憑欄而望,煙水澄碧的秦淮河畔、織彩畫舫。真是古今如夢,何曾夢覺,但有舊歡新怨。
再次醒來,我還是找了個空閑的時間去見木同,我希望就算他有了心愛的女子,仍要把自己的真心告訴他,就算不被接受,就算連朋友也做不成,仍希望明明白白有個交代,對自己也對他。
可來到交大才知道他被導師拖去查資料了,一時回不來,倒見著了那前世好友,現(xiàn)實情敵的女孩子。我們一起坐進了交大食堂邊上的咖啡屋。這是第二次坐在她的身邊,第一次因為疼痛難熬,不曾注意到她,這次卻可以仔仔細細的打量她。和前世一樣有著驕傲的神采,應該是個天之驕女吧!精致的五官,比前世柔和了許多,但仍一眼就看出前世的影子,她說,她叫楊初。
楊初開口:“我知道那陣子你們來往密切,也看得出你喜歡木同。我與他是青梅竹馬,為了他來讀上海的醫(yī)學院,付出不比任何人少。而且,在武漢,我們的父母都一致認為我們珠聯(lián)璧合,遲早會在一起,應該說是所有人都以為等我們畢業(yè)就一定會回去結婚!闭f到這她有些激動。“憑什么你的出現(xiàn),就打破了這些,原本平靜的一切!
我低頭默默地聽著,該說這是前世的因果嗎?會有人相信嗎?論時間,我們相戀的更早,更深。但誰能說那時的朋友不是因為我的關系把對她的愛戀深埋心底?果然被木同說中,前世或許就是一筆孽債。
“而且,你比他大一歲,更早的踏上社會,融入工作,可以尋找更好的人選。我,卻只有他,只在乎他,只愛他!闭f到這,聲音竟有些哽咽的乞求。
我默然,對這樣的乞求我還能如何表示?或許認識和相知本就是個錯。鼓起的勇氣霎那泄餒?蛇@個感情是說遺忘就能從記憶里消逝的嗎?如果它可以消逝得這樣輕易而徹底,那么它又何曾真實地來過?突然,我渴望回到3歲之前,那時沒有記憶,沒有煩惱,只有條件反射,吃和睡,簡單,也快樂。
后來的夢境更為凄厲,一陣凌亂的片段過后,仍是看到那秦淮河邊的媚香樓,那斗拱飛檐,美侖美奐的樓閣下,吹吹打打的是迎親隊伍,誰要出嫁?一群兇神惡煞的人沖入媚香樓,樓里的姑娘和文人墨客避之不及,一時混亂,那群人囔囔喊著什么,然后鏡頭投向樓上,老鴇在規(guī)勸著像木同的那女子,那女子卻搖了搖頭,一臉決絕,來到樓前,義正言辭的說了些什么,怕是要出事,我有種不祥的預感,卻什么都做不到的無力。
果然,不一會,只見那女子站在樓閣的制高點,神情冷冽,我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凄迷的眼神充滿悲涼,那眼神深深凝視著手中的一把鏤花象牙骨白絹面宮扇,那是夢里的我送給她的定情信物。我伸出手,卻穿過那身軀,什么也沒抓住。那女子看了下面一眼,最終一頭撞上了身邊的欄桿,那鮮艷的血飛濺出來灑在那扇面上,如一樹桃花蓬勃盛開,絕美,妖艷,卻驚心動魄。
不久那些人上樓來,見出了人命,只得匆匆走了。只留下我面對著這剛烈女子,悲從中來,眼淚無法抑制的流了下來。
然后看見那好友來到,把她抱上床,看著她的那眼神有傷感,有愛慕,有崇敬,伸手拾起地上的血扇,看著那哀艷的鮮血,含淚用筆畫成了一幅桃花圖,然后放在她的手中。轉身離開。果然,他是愛著她的,這前世的情感糾葛。
從夢中醒來,我滿臉淚痕,我終于知道了,原來,我是侯方域,木同的前世是李香君,楊初是楊龍友,而我們所演繹的自是有名的《桃花扇》。
后來,我上網查閱了《桃花扇》的結局,知道香君后來未死,那阮大鉞借機把她送入宮中,要拆散我們這對鴛鴦,而此刻的我卻逃到南京投靠了史可法,直到清兵攻下?lián)P州,弘光帝逃走,香君逃出深宮,手里仍是緊緊拽著這把用鮮血鑄成,代表了她寧死不屈,忠貞守節(jié)的桃花扇。
最后的結局有很多猜測,最可靠的是香君幾次尋找侯方域終錯失交臂,后抑郁成疾,倦臥病榻,未見深愛的情郎最后一眼含淚身亡。如此忠貞烈節(jié)的女子,如此深情不悔的女子,是前世錯過了,該用什么樣的心情來面對今生的他?
我選擇不再見木同,因為失手放開的是我,今生配不起他的仍是我。果然,太執(zhí)著的尋找前世的記憶,誰知會不會是一筆難以糾結的孽債?只希望今生他能幸福。此愿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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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是送與那聲稱不再上貼吧的某個混蛋,作為提早的生日禮物。
知道并不是很好的文,僅代表了自己的一點心意,只想對這個混蛋司司說幾句,當初說好,在這里相識,如果要離開,就一起走,可是,你食言。好吧!既然你走了,那或許也到了我離開的時候了。
無論什么理由,竟輕易超越了這緣分,這友誼,好心寒!在昏暗的房間,對著電腦屏幕流淚,原來那么久的感情,就這樣被改變,腐蝕變壞。你知道,我并不是表面那樣的堅強,我會哭,哭到心絞痛發(fā)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