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他每天都可以看見日出，純凈光線先是顫動，忽然就拋灑到空中，照得云霧輕柔浮現(xiàn)，脫離黑夜。
　　七點(diǎn)整光線爬上塔樓，浸潤窗子片片棱形玻璃，撫摸穹頂?shù)滋幑爬系窕ǎ它c(diǎn)整照亮他的袍角，八點(diǎn)半，他交疊的，遍布皺皺紋的雙手感到溫暖錯覺，九點(diǎn)二十，鏡片下弧出現(xiàn)光斑，過了十點(diǎn)，窗子上檐阻止光線繼續(xù)攀升。
　　冬天時間要推遲些。
　　前晚積了雪，清早這里就比以往的早晨明亮，即使不點(diǎn)燈他也能看清對面沉睡的白發(fā)老人。
　　左邊，嚴(yán)厲的年邁女巫已經(jīng)打理好自己，坐姿端正。
　　「早安，阿不思�！顾o繃著唇線說。
　　他說早安，米勒娃。而后和往常一樣為了保持頭腦靈活，計算起在這里度過的天數(shù)。
　　自那日他醒來，菲尼亞斯告訴他，你睡了半個月，已有百余年。

　　Disillusionment

　　他醒后開始等待。
　　七月，雨絲常常從窗縫滲進(jìn)來，在窗臺上積成水汪，烏云散去后映照天頂游曳的飛鳥，如銀白魚群游在海里。
　　這讓他想起少年時家中的鐵窗，阿利安娜跪坐在帷幔后的椅子上，胳膊撐在窗沿，雨水濺上她的臉。
　　為我施個幻身咒帶我出去吧，哥哥。這是她最后的請求。而他正要出門去尋格林德沃。
　　我不能，在你身邊，引起任何魔法波動。
　　他一字一頓地解釋說。
　　「那你為什么不能留在家里陪她。」他的弟弟怒吼。
　　這怒吼總會伴著雨聲響起。
　　他注視玻璃上道道水痕積攢在棱形鑲邊，直至無法承受重力墜落下來。

　　Sectumsempra

　　他等到勝者回來這里。
　　那位少年沾滿帶血的榮光，神色疲倦，字句斟酌。交換寥寥數(shù)語，談?wù)撊テ鞯臍w處。
　　話語間隙相視微笑。
　　他從凝視著自己的綠眼珠里，清晰讀到最深的敬意與同等深淺的痛苦，就像被無數(shù)利刃割開再倉促焊接。
　　即使閉上眼，他也能看見在他的夢中，他的某部分思想徘徊的地方，少年平靜地說，我不知道他愛誰，但絕不是我，這不是愛，留給我這個爛攤子，他跟蓋勒特•格林德沃吐露的真實(shí)想法，都比對我說的多得多。
　　他早已知道會有如此結(jié)果。為了更偉大的利益，所有感情都將與行為剝離。他們都走到了這一步。
　　而他想不出任何與戰(zhàn)爭無關(guān)的話語，似乎所有的關(guān)連都僅止于此。

　　Alohomora

　　轉(zhuǎn)眼又?jǐn)?shù)掉五十年。
　　賓斯把霍格沃茲戰(zhàn)役講得像妖精造反，米勒娃說，魔法史考試有學(xué)生記錯了您的中間名，拼錯了伏地魔。
　　「名字太長是對學(xué)生的折磨�！顾χf。
　　之后他無聊時在腦中搜索所有長名字，檢查自己的拼寫。
　　他想起許多故人，當(dāng)記憶開啟就無法停止流動。
　　蓋勒特，格林德沃，他想起這名字，繼而想起紐蒙迦德最高的塔樓，慘白的墻壁與銹蝕的鐵欄，他將此生僅有的戀人與此生最可怕的過錯囚禁在那里，連同自己的感情。
　　他并不阻止回憶，只是坐在河流堤岸，像少年時夏天坐在戈德里克山谷的河流邊，看魚群在清澈水底遠(yuǎn)去。

　　Avis

　　格林德沃從樹蔭下走出，正午陽光幾乎要把他的金發(fā)點(diǎn)燃。
　　「阿不思，你不快樂，掩飾只會讓你加倍痛苦�！�
　　他用世界上最輕盈的聲音說，暫時忘掉你的弟弟妹妹，就幾個小時，跟我在一起。
　　他們向河邊走去，雪白卵石熨燙著腳底。
　　格林德沃忽然停下，他幾乎撞到他的背，而對方嬉笑著轉(zhuǎn)身，碧藍(lán)的眼睛明亮驚人，把合攏的手掌湊到他面前。
　　「阿不思，瞧我抓住了什么？」
　　當(dāng)手掌打開，數(shù)不清的潔白鳥類涌向天空，翅膀扇動氣流，炎熱似乎瞬間化為清涼，那美麗、無拘無束的魔法讓他想起第一次拿起魔杖的快樂。
　　「這是我�！�
　　格林德沃著迷地瞇起眼睛，隨手近乎隨意地?fù)]動魔杖，鳥群忽然飛臨河水，扎進(jìn)水中，逆流游動，不復(fù)空中的歡暢。
　　「然后是你。」
　　他低頭看見游過腳邊的白色生靈。
　　「我們是最相襯的造物，可你選擇呆在水底�！�
　　他想阻止這美妙的嗓音切割他的理智，沒有成功，只有現(xiàn)實(shí)能做到。
　　所發(fā)生的一切其實(shí)都有合理預(yù)兆。
　　他們決裂之后的每個夏季，戈德里克山谷的溪流依然歡快向前，他不愿回去看到那條沒有白色游魚的小河。
　　但在許多年后他的第一堂課上，當(dāng)他被學(xué)生用驚奇的目光看著，他才發(fā)現(xiàn)為了讓他們體會魔法的美麗，他念出的咒語是，飛鳥群群。

　　Reparo

　　很快又是冬天。
　　這年圣誕，城堡迎來新的校長，退休的傲羅。
　　再來到他面前時，少年已經(jīng)烏發(fā)斑白，目光深邃溫和，仍然習(xí)慣說話前后要說先生，或教授，與菲尼亞斯探討永恒的教育問題，被光臨校長室接受心理輔導(dǎo)的孩子氣壞了的時候非常無奈。
　　別忘了自己年輕時的想法。他提醒。
　　而對方微笑說，先生，你也經(jīng)常忘記，看你是怎么對付我的，哈利，這個以后再說，哈利，那個不是你該在意的，哈利，按我說的做，哈利，問題到此為止，哈利，相信我。
　　「可在國王十字我已經(jīng)把什么都告訴你了，你知道我所有的秘密。雖然有點(diǎn)遲�！�
　　漫長的倒苦水并沒有當(dāng)年的惱火語氣，另一邊的爭辯也毫無誠意。
　　但他在心中知曉，自己說的是真話。對方知道他所有的秘密，包括最深藏的格林德沃。甚至對方比他知道更多，知道那個人死前說的每句話，知道死去的藍(lán)色眼睛里是怎樣的表情，答案如此明晰，已不用訴諸言語。
　　他們相視而笑，不介意放走了多少時光。

　　Obliviate

　　在漫長的等待里，歷史再度重復(fù)，名叫湯姆的孤兒來到城堡，校長傾注了所有目光，以及關(guān)懷。
　　五年，那個孩子來校長室喝茶的次數(shù)就超越了這位校長上學(xué)時創(chuàng)下的霍格沃茲史上最高記錄。
　　他每次看見他們一個語重心長一個故作禮貌，就會去回想自己上學(xué)的模樣，聰明端正，不喜歡任何人替自己煩心，似乎從能思考開始就學(xué)會了保密。
　　他的五年級，魔咒課講起遺忘咒，教授用陶醉語氣敘說，發(fā)明這句咒語的巫師曾有段太過悲傷的記憶，如果不忘掉，他認(rèn)為自己就沒法再感到幸福。
　　一忘皆空。
　　二十歲左右，他腦中不斷回響這句咒語，懺悔卻要他永遠(yuǎn)銘記已發(fā)生的。
　　半個世紀(jì)，數(shù)不清的夜晚，他徘徊在城堡里，站在厄里斯墨鏡前凝望他的家人。阿利安娜微笑著喚他，哥哥。他聽不見聲音。
　　他父親面頰飽滿，不再是他從阿茲卡班領(lǐng)回的枯瘦尸體，母親溫柔地把手放在他肩頭，阿不福思又?jǐn)[出七八歲的頑皮鬼臉。
　　后來對同樣沉迷魔鏡的孩子說的每句話，他都曾對自己說過百次，有生之年卻從未向任何人吐露這真相，他把它們縫在心里最深又最近的地方，刀口始終鮮活。
　　直到他死后，最后一次被深切呼喚。

　　Lumos

　　那是在百年前的國王十字車站，他聽從呼喚而來，最后一次授課，坦白一生。
　　刀口浸泡在純凈靈魂給予的寬恕中，像懺悔終于被時光河流里垂釣的亡者撈走，它流盡了血然后開始愈合，即使沒有那句咒語。
　　他看著明亮霧氣帶走面前的少年。
　　暫時告別，他說。
　　霧氣變換著形態(tài)，有時是霍格莫德的街道，豬頭酒吧在轉(zhuǎn)角，有時是對角巷，坩堝堆到屋頂，有時是城堡空曠的禮堂，和他走過半個世紀(jì)的廊道。
　　某天霧氣凝聚成國王十字車站，他們又在這里相遇，細(xì)數(shù)過去的人與事。
　　「我還是很擔(dān)心�！箤Ψ秸f。
　　「你做的比我好，我認(rèn)為你可以相信那個孩子的選擇。」他微笑著說。
　　「我相信他。這次可以一起走了？」
　　他說是的。
　　他聽見背后蒸汽火車嗚鳴著駛來，光芒籠罩世界。

　　Evanesco

　　次日夢醒，窗外已經(jīng)昏黃。
　　大地的盡頭含在紫色與金紅云霧中，禁林上空盤旋著一群夜騏，越飛越高，最后越過了日夜交界，融進(jìn)星海。
　　有什么東西輕柔地消散了，他再沒有自己在等待什么的感覺。
　　校長室空無一人，只聽得見柜櫥里精密銀器滴答運(yùn)作，星體模型沿固定軌跡盤旋。
　　而他對面多了張肖像，睡得正沉。
　　距離夢醒，不過是十五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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