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那是一個最北方的普通小鎮(zhèn)，入冬便會霜凍，這便是北城。

　　而這個平凡到可以忽略的故事，悄無聲息的在北城發(fā)生了。

　　【一】

　　那年當北城還處于初夏的時候，祈默拖著行李箱第一次來到這座城市。不是念大學亦不是串親戚，他沒辦法在原來的大城市生活下去了。

　　他是美術生，只因差了那么幾分而與大學夢擦肩而過。他投過無數簡歷，可都石沉大海。無奈他只能靠作畫賣畫為生，然而銷路卻并不好。

　　終于他離開了那個烏煙瘴氣的大城市，只帶走了畫筆畫板，去了一個物價低廉小鎮(zhèn)，這里沒有大城市的聒噪喧闐，即使是夏季空氣也有著一股子清冷的味道，他喜歡這里。

　　他來到北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房子，由于手頭錢并不多，便與別人合租，聽介紹人說合租的是個五官俊朗的少年，還在讀高二。祈默并不知道還在讀書的孩子為何要在外與人合租，他只想著以后要多照顧這個孩子。

　　【二】

　　北城的天很藍，是那種淺藍色，綴著幾多飄渺的云，空氣中懸浮著淡淡的水汽。

　　當天下午祈默就搬了進去。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蘇翌，自然的黑色發(fā)柔順的貼在臉頰，白色襯衣浸著洗衣粉的味道，看起來是個干凈清爽的少年。

　　整理好畫板和美術工具，祈默買了兩聽可樂坐在蘇翌的對面，兀自打開一聽，示意蘇翌喝。

　　“你畫畫？”

　　“呃？是啊……”突兀的一句，第一句話既不是問自己的姓名也不是問租賃原因。

　　對面的少年點點頭，“哦，蘇翌，你的合租對象。”

　　真是個簡潔的少年啊，“啊我是祈默，嘿嘿，如果你能把‘合租’二字去掉就更好了�！�

　　“……”少年瞪了祈默一眼，起身離開。

　　不會把人家惹生氣了吧？祈默心里忐忑起來，真是自討沒趣。

　　【三】

　　天氣漸漸熱了起來，蟬鳴聲交疊著夏天，法國梧桐的葉子綠的愈加深刻。

　　夏季不存在冬日低溫顏料凍結的情況，畫起畫來也是得心應手。

　　沾滿顏料的手握著畫筆在畫布上肆意舒展著，手腕綰著蜜色的琥珀手鏈，折射出熠熠生輝的光。

　　蘇翌撐著遮陽傘蹲在祈默的身邊，正午的太陽十分毒辣，若不是蘇翌一直替自己撐傘恐怕自己早已中暑，即使這樣祈默還是汗流浹背。汗水滑過鬢角，滑過面龐，祈默想用手揩掉，卻發(fā)現手上早已沾滿顏料，只能窘迫的放下。

　　一只握著紙巾的白皙纖細的手伸到祈默的臉龐，細細的擦拭著，汗水很快將紙巾氤氳的體無完膚。一瞬間，祈默腦海中什么都不曾想，這一刻靜止了好久。

　　良久蘇翌的聲音響起，“要喝冰水么。”

　　“啊，好。”如貓一般的瞇起眼睛，審視著自己已完成的作品。

　　蘇翌扭頭跑向不遠處的小賣鋪，不一會兒便拿著兩瓶礦泉水朝自己走來。

　　祈默遠遠的看著蘇翌，寬大的T恤更加顯出纖細的身材，給人一種弱不禁風的感覺。

　　“喏——”伸手接過蘇翌遞過來的冰水。

　　顧自喝著冰水，祈默耐不住饑渴，一口氣喝下了所有的水，“哇塞，好爽！”說罷擺出一副活力四射的青年狀。見蘇翌邊喝著邊端詳著祈默的畫作，祈默覺得有些尷尬，“咳咳……高二了，有沒有想好考哪個大學？”

　　“嗯……大學么，還沒有，不過很中意大城市的大學，師資力量很好，只是分數有些高�！碧K翌托著下巴如是說。

　　祈默摸著后腦勺，“啊哈哈不錯啊，等你考上了我賺錢供你讀大學�！�

　　蘇翌也只是笑著點頭，一絲晶瑩落在蘇翌的臉龐，接著便淅瀝起來。

　　夏季的雨總是這樣，沒有預兆。

　　【四】

　　人靜止著，時光卻在流逝。

　　兩度春秋，韶華再美，也終究成空。

　　夏初的時候，蘇翌參加了高考。當他收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高興的抱著祈默跳來跳去。

　　祈默看著蘇翌孩子般的舉動，輕輕的撫上蘇翌的發(fā)，摩挲著，“恭喜你啊……”

　　“是啊是啊！秋初就開學了呢！”

　　祈默不語，笑著點頭。

　　蘇翌面對著祈默，看著他的表情，驀地想起什么似的，垂下眼簾，青絲遮住了眉眼。

　　看著對面人反常的舉動，試探地問道：“……怎么了？”

　　“我去念大學的話，大概就要離開這里了吧……”依舊低著頭，周圍空氣凝結了一般，只有蟬鳴聒噪著。

　　“如果我想你了呢�！逼砟@詫的望向蘇翌，并沒有預料到他會脫口而出這樣一句話。

　　蘇翌兀地抬起頭，露出燦爛的笑容，“嘛，開玩笑的呢�！�

　　那一刻，祈默甚至覺得那笑顏璀璨到陽光都形同虛設。

　　“啊……”祈默點頭，失落般轉身離席。

　　只是那句“我會陪你四年”再也沒有機會說出口。

　　【五】

　　終于，蘇翌背起了行囊，眺望萬丈青陽初升的方向。

　　由于北城地角偏僻，到市中心的機場還要坐上幾小時火車。

　　當祈默與蘇翌坐在候車室的長椅上時，整個世界都處于寧靜平和的狀態(tài)，聽不到一絲雜音。

　　“你假期會回來的吧……”終于祈默緩緩開口。

　　“也許吧……”

　　世界又恢復寧靜。

　　幾乎就在那一瞬間，祈默忽然有了一個迫不及待想要施行的想法。

　　轉過頭，“你等下我，我馬上就回來�！彪S即丟下一臉茫然的蘇翌跑了出去。

　　幾分鐘過后，蘇翌遠遠地看見祈默拿著類似于本子的東西。

　　“那是什么？”

　　“我想畫下你的樣子�！�

　　蘇翌愣住了，“畫……我？”

　　蘇翌一邊選了個合適的角度一邊道，“附近沒有賣專業(yè)工具的，所以只買了碳素筆和普通的打印紙，雖然不適合作畫，但是……也還算可以吧�！�

　　“啊那我應該什么姿勢�！�

　　“我只想看你笑的樣子�！�

　　蘇翌嚴肅了下表情，隨即淺淺的勾起唇角。

　　祈默著手畫了起來，有那么一瞬間，他有一種想哭的沖動，眼睛干澀的感覺。

　　當他們回過神時，廣播站已經催促乘客快些上車。

　　“你……你快上車吧�！�

　　“可你的畫還沒……”話音未落，蘇翌便聽到氣流擦過耳畔的轟鳴聲，祈默拉著蘇翌的手在稀疏的人潮中飛奔著。

　　就在蘇翌剛踏上列車的一瞬間，列車啟動了，還未來得及說再見，便在空間的移動中與彼此愈來愈遠……

　　列車終是消失在祈默的視野里，風吹動栗色的發(fā)絲在空中舞動，轉過身，背離車站的方向，漸行漸遠……

　　【六】

　　那幅未完成的素描，祈默沒有繼續(xù)下去，而是悄悄地壓在床板底下。

　　頭先的一個月，二人通信十分頻繁，蘇翌在信里滿滿地用清秀的字體書寫著在大城市的所見所聞。終究是隨著歲月的蹉跎，彼此也汩沒了訊息。

　　直到一年后的夏天，蘇翌突然來信，告訴祈默他一切安好，并在書信最后附上了一串數字，蘇翌寫道那是他的手機號，手機是用祈默平時給他寄的生活費積攢下來，加上打工賺的錢買的。

　　祈默默默的保存了號碼。

　　每一個深夜，祈默都按下那一串數字，久而久之便熟絡于心，只是他沒有勇氣按下接聽鍵。

　　【七】

　　陽光通透地映在祈默的臉龐，有點淡淡的燒灼感。

　　祈默蹲在法國梧桐下，盯著那串再熟悉不過的號碼。

　　“喂——”

　　“嗯？你是？請說話�！�

　　“我愛你。”

　　“你說什么？周圍太嘈雜了，一會給你回過去。”

　　【終】

　　又是一年夏天，祈默已數不清過了多少個夏天。

　　這個夏天祈默和往常一樣，搬起畫板到他們經常去的地方寫生，只是這次沒有人再給他撐傘。

　　還是這個夏天，祈默收到了蘇翌從大城市寄來的信，或許只有他們之間還保留著這樣最古老的通訊方式。蘇翌在信里說，他已經大學畢業(yè)，在一個環(huán)境很好的企業(yè)上班，并且……他決定在這座城市安家，娶妻生子。如果可以的話希望祈默可以來這里工作。

　　祈默微笑著把每一個文字都細細品讀過后，輕輕地把信紙折好，規(guī)規(guī)矩矩地放回信封里，壓在那一摞書籍的底下。

　　他已經習慣了，習慣了北城的生活，習慣了聽北城風的聲音，習慣了北城夏天沒有他撐傘的日子。

　　祈默并不想再去涉及大城市冗繁瑣碎的事務，大城市早早的把他拋棄了，現在這樣無羈無絆，也好。

　　祈默笑著背起畫板，翻出那張擱淺已久的未完之作，憑借著腦海中鐫刻的模樣，拿出畫筆細細地描繪那昔年的容顏，描繪那珍藏已久的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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