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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顏淚:君王懷袖
一
想裳是坐著八抬大轎被迎入宮中的。
只是紅燭淚盡,蓋頭卻是無人來掀。
直等到次日,太后得了消息,命人捉了帝王前來,逼著他掀了這蓋頭。
蓋頭一落,想裳低著頭,只看見帝王龍袍上的五爪金龍,微垂著眸子。
“怎了,等了一夜,如今,你倒不敢抬頭看朕一眼了?”這話是帶著嘲諷的,冰冷中夾著濃濃的怒氣。
“皇兒!”太后怒斥道,“裳兒是你的皇后!”
“皇后?”帝王輕笑,聲音依舊冰冷,“兒臣只知兒臣的皇后如今躺在皇陵里,尸骨未寒!”
“為帝者,當(dāng)顧全大局!”太后冷冷說道,便帶著人出了宮中。
帝王微闔著雙眼,瞧著面前的人兒,臻首娥眉,倒是個美人胚子,只可惜了……帝王眸色微冷,唇角卻是勾了起來,淡淡說道:“云想衣裳花想容,倒是個好名字!”只是這話聽不出情緒,也不知是贊,還是貶。
“臣妾謝皇上夸贊!”想裳自床榻上起來,微微俯身,行了禮。
不論這是贊是貶,這恩,總是要謝的。
“哼!”帝王冷哼。
哪怕是平日里是冷靜的帝王,可到底也不過是十幾歲的少年,總有露出真實(shí)情緒的時候。
“抬起頭來!”帝王突然說道。
想裳詫異,但終歸是順從地抬起了頭。
眸似秋水。
帝王想起了這個詞,而后卻是甩袖離去。
想裳不明圣意,卻是知道自己是不得帝王心意的,只得跪下低喊:“恭送皇上!”
待帝王出了永安宮,想裳才站起來,由身邊侍人服侍著沐浴。
沐浴過后,坐在梳妝臺前,任由挽袖為她梳了梳了個偏髻,而后插上鎏金鑲花步搖。
“娘娘長得真是美,就如那《洛神賦》中的甄密一般!
不知那個小丫頭多嘴,說了這樣一句話,挽袖一眼掃過去,眼神凌厲,嚇得那侍女身子一縮,挽袖冷冷說道:“哪來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這是你能說話的地方嗎?來人,拖下去!”
自門外進(jìn)來兩個小內(nèi)侍,走向那侍女,那侍女眼中含淚,低聲哀求:“娘娘饒命,娘娘饒命。”
想裳微微轉(zhuǎn)頭,看了那侍女一眼,那般楚楚可憐,不由得起了惻隱之心,淡淡說道:“她也是年紀(jì)小,這次便饒了吧!”
“娘娘宅心仁厚,只是娘娘才剛?cè)雽m,這侍女便敢將那甄密拿來同娘娘相比,實(shí)是包藏禍心,不可輕饒。 蓖煨渎曇綦m低,卻隱著壓迫之意。
想裳瞧了她一眼,淡淡說道;“如此,便隨你罷!”
說罷站起身,看著那侍女被那兩名內(nèi)監(jiān)拉了出去,聲音絕望而凄厲。
“本宮乏了,你們都出去吧!”想裳冷冷說道。
“娘娘!”挽袖還想說什么,卻被想裳冷冷一瞧,不由得打了個寒噤,低頭恭敬說道,“奴婢遵命!”
想裳倚在床榻上,看著印著鳳凰圖紋的帳幔,勾出一個有些苦澀的笑容。
她是云家獨(dú)女,卻因著母親身份低微,自小被遺忘,待到被想起來時,卻是先皇后逝去之時。她被當(dāng)做一顆棋子,送入了宮中。而挽袖,是她入宮前太后賜的,說是為著她入宮之后,身旁有個貼心的人,可到底,也不過是監(jiān)視罷了。
二
想裳坐在軟榻上,頭戴鳳冠,朱紅色朝服上繡著鳳凰圖紋。她唇角帶笑,一雙鳳眼微微挑起,看著在座的嬪妃。
帝王年歲尚幼,因此后宮嬪妃并不多,統(tǒng)共是一后二妃一嬪四貴人,下面還有幾名常在,皆是母家勢力薄而不得帝王喜的。
“可到齊了?”想裳淡淡問道。
“回稟娘娘,淑妃還未至,”挽袖恭恭敬敬說道。
“是嗎?”想裳淡淡說道,而后看向眾妃子,說道,“本宮初入宮中,許多事兒也不懂,還望各位妹妹多多協(xié)助!
“自然!”坐在右首的女子笑意吟吟說道。那女子一身翠色煙羅裙,青絲皆用云釵隨意挽起,眉眼說不上艷麗,倒也清秀。
“淑妃娘娘到!”內(nèi)監(jiān)高喊。
走進(jìn)來的女子身姿婀娜,容貌艷麗,一雙鳳眼微微勾起,眸中流光婉轉(zhuǎn),頗具風(fēng)情。她走至想裳面前,聲音如黃鶯般清麗,微微俯身說道:“妹妹來遲,還望姐姐見諒!”
“罷了,坐吧!”想裳淡淡說道,便聽淑妃笑出了聲來,因此問道,“你因何而笑?”
“沒什么,只是想起昨夜皇上在臣妾耳畔說過的話,不由自主的,就笑了,”淑妃笑著說道,那雙眸子,真真是像極了那雪中白狐勾人的眼。
想裳眸色微沉,她入宮已有三天,可除了第二日帝王被太后捉過來之外,便再未如果永安宮。如今,淑妃說出這話,便是在挑釁了。
“是嗎?”想裳淡笑,“累了一夜,妹妹怕是累了,便趕緊坐下休息吧!”
而后想裳又同她們說了些話,便道:“本宮乏了,你們便先散了吧!”
待她們離去,挽袖便道:“娘娘!”
“怎了?”想裳淡淡說道。
“娘娘不該受此羞辱!”挽袖憤懣。
想裳轉(zhuǎn)頭,看向她,心中想著太后終究是看錯了人,紅袖雖在宮中呆的久,可到底是年紀(jì)小了,目光窄了些。
“那你認(rèn)為,本宮該如何?”想裳淡淡問道。
挽袖沉默。
“那便是了,”想裳笑了笑,眼神平和。
淑妃圣眷正濃,可她雖是皇后,卻不得圣心,若是此時辦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淑妃,不定皇上會如何處置她,倒不如慢慢來。這宮里的水,深得很。
而后想裳便去了慈安宮中請安,陪著太后說了些體己話,便回了永安宮。
用過午膳后,想裳卸了妝容,三千青絲只用一根發(fā)帶挽起,換上了一身青色襦裙,眉眼淡淡的,如那畫中走出的人而一般。
倚著軟榻,想裳想起多年以前,她同母親在那深宅大院中,受人欺凌,那是總想著,日后自己定能飛出那深宅大院,叫那些瞧不起她們母女的人看看,她并非能容他們糟踐的?扇缃袢肓藢m中,才知那日子雖然艱苦,可終究是好過這步步驚心的。
想著想著,迷迷糊糊,便入了夢中。
三
帝王入內(nèi)之時,瞧見的便是想裳如孩童一般沒有防備的睡容,不由得勾起了嘴角,卻又覺得可惜。這樣的人兒,怎就偏偏是那云家的女兒。
“啊!皇上!”想裳迷迷糊糊中看見朱紅龍袍,龍袍上的五爪金龍緊緊地盯著她,不由得嚇了一跳,猛地起身,跪了起來低聲說道。
“朕來看看你!”帝王的聲音淡淡的,眸色幽深,看不出喜怒。
“臣妾叩皇上厚愛!”想裳鎮(zhèn)靜了些,低聲說道。
他坐到一旁,看著眼前想裳,若說起來,她也不過同他皇妹一般大,如今那丫頭還是無法無天的到處闖禍,可她卻入了這宮中,時刻謹(jǐn)記這謹(jǐn)微慎行。
想裳坐起來,理了理衣裳,抬頭卻瞧見君予盯著他,嘴角帶笑的,不由得紅了臉,低下頭。君予上前,伸出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直直地看著她的眼睛,而后笑著說道:“你長得真好看!”
這本該是輕佻的話語,可由帝王說來,卻更像是情人間的私語。
想裳不由得再次低頭,這次卻是為著掩飾眼中的慌張,她不知帝王心中打的是怎樣的算盤。
帝王上前,低頭,吻上想裳的唇,想裳嚇了一跳,想要退后,卻被按住了身子,動彈不得,只能瞪大了眼睛,對上帝王的眸子。那雙眸子,溫柔似水,讓她不由得更加恐慌,只得閉上了眼睛,任由他為所欲為。
可他只是親吻她,之后便放開了她,看著她的眼神不符溫柔,只是淡淡的,他的聲音清冷:“朕希望你記住,你是朕的皇后。”
說罷,便離開了。
想裳躺在床上,大口地喘著氣。她不知剛才上演的究竟是怎樣的一出戲,明明前幾日對她還是冷嘲熱諷的人,今日卻又這樣。可她卻是知道的,在看到那雙溫柔的眸子之時,她的心,漏了一拍。
可是,她卻是不知道,那樣的溫柔,是真是假。
想裳勾起一個苦澀的笑容,想起入宮之前,母親同她說:“這世上的男兒,皆是無心的,更何況這宮中的帝王,你這入了宮,娘也說不出別的話,只盼你莫要被那男子迷惑,傷身傷心!
“奴婢恭喜娘娘!”
聽見聲音,想裳轉(zhuǎn)頭,看見挽袖,她眉開眼笑的,仿佛遇上了莫大的喜事一般。
“哦?本宮如何改恭喜?”
“皇上今日駕臨永安宮,瞧見娘娘在睡覺,叫奴婢們莫要張揚(yáng),這不是心疼娘娘嗎?”挽袖笑著說道。
想裳亦是跟著笑了,可眼中,卻是藏著悲哀的。
四
當(dāng)今圣上并非太后親子,而是在生母過世之后過繼給給太后的。
圣上即位時年幼,其中多仰仗太后母家,才能走到今日,可帝王終究是長大了,無法再容忍臥榻之旁盤踞著一條蟒蛇。
鎏金鏤空的貔貅香爐里燃著檀香,室內(nèi)溫度正好,直讓人忍不住瞌睡。
想裳坐在軟榻上,旁邊放著翻開了的《女則》,德妃坐在一旁,笑吟吟地說著宮里的新鮮事兒。想裳聽著,時常說上兩句。
“今年這雪!來得也真是早了些,先下才十一月中旬呢?”德妃笑道。
“這雪下得也好,‘瑞雪兆豐年’,”想裳淡淡說道。
“姐姐真是關(guān)心民間疾苦,”德妃說著奉承的話,可那語氣自然,聽在耳中,卻是挺真誠。
“皇上駕到!”
聽見聲音,二人站了起來,待帝王進(jìn)來后,俯身請安道:“臣妾參見皇上!”
“免禮!”君予走至想裳面前,扶起她溫柔說道。
三人重又坐了下來,君予笑著說道:“今日皇后的身體可好了些?”
“回稟皇上,好多了!”想裳用手帕掩住嘴,低著頭說道,掩飾著心中的恐慌。
自那日過后,皇帝便時常過來,每每過來了,也總是溫言細(xì)語的,如那百姓家的男子疼寵著妻子一般,可想裳總是惶恐的。在這宮中,她什么都可以失去,可獨(dú)獨(dú)這心,無論如何,也是要留給自己的。
“臣妾忽然想起宮中還有事,便先行告退了!”德妃見狀,微微俯身,笑著說道。
“既然如此,你便先退下吧!”君予看了她一眼,溫和說道。
“皇上可用過午膳了?”想裳問道,此時已過了午時,也該是用用膳的時候了。
“朕可是在等著皇后留朕吃呢?”君予笑道,也沒個正形。
想裳紅了臉,命人布了菜。
“外面雪景正好,待會兒一起去看看如何?”君予突然說道。
“好!”想裳低聲應(yīng)著。
君予看著眼前的女子,自入宮那日起,她便是這樣的,溫婉嫻靜,卻又時常帶著不易察覺的疏離。也是,他們這樣的人,怎么能有真心?又怎敢輕易托付真心?如此,倒也是好的。
用過了膳,想裳加了件火紅色的狐貍披風(fēng),同帝王一起出了永安宮。
此時梅苑中梅花開得正盛,雪花紛飛中,紅梅怒放。君予讓人煮了酒,同想裳閑聊著。
“朕還記得母妃最喜歡雪,一碰上了下雪的日子,母妃總是分外欣喜,”君予笑著說道,為想裳倒了一杯酒,繼續(xù)道,“母妃的病來得急而猛,不過一月,便去了,死前她總念叨著,她還想看一場雪,卻終究是未曾見到!
想裳看著他的神情,依舊淡淡的,語氣中也只是淡淡的遺憾,可想裳總覺得,他是悲傷的。她想說些安慰的話,可終究是沒有說出口,只是淡笑著說道:“臣妾卻不喜歡下雪。”
那時候云家的人欺負(fù)他們母女,正室將她們感到最偏僻的住所,每月的銀錢也是一而再地克扣。到了冬日,哪怕是少爺房中的丫鬟婢子也能得兩塊布置些衣裳,可她們母女,卻是什么也沒有。到了下雪的日子,沒有衣物御寒,總是蓋著被子凍得直打哆嗦。
想裳想起過往,喝了一口酒,將眼淚咽了下去。
那時父親勸她入宮,總同她說,只要她入了宮,明天便會更好,她再不是孤苦伶仃的云家小姐,而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墒堑搅巳缃瘢肓藢m,為何她卻沒有看到那明日,在哪里。
君予將想裳攬入懷中,擦干她落下的淚,寵溺說道:“說是來看雪的,怎的就哭了?”
聽著他溫柔的話語,想裳心軟,她這一生,從未有過一名男子如他這一般,待她如此溫柔寵溺?v使父親和族中兄弟,看她也是如同看那棋盤中的棋子一般。
她想著,或許,母親是錯的,這世間的男子,并非個個如同父親那般無情。
五
“聽說,皇帝近日待你甚好?”云煙喝完碗中的湯藥,將碗遞給身旁侍女,用手帕擦了擦嘴角,淡淡問道。
想裳低頭,抿嘴輕笑。
云煙眸子微暗,同身旁侍女說道:“碧荷,去將我房中的送子觀音拿過來!
“奴婢遵命,”碧荷微微俯身說道,躬著身子退了出去。
想裳聽后,臉色微紅,唇角卻忍不住勾起。
待碧荷將送子觀音拿了過來,云煙說道:“這是哀家前些日子在相國寺中為你求來的,聽說很準(zhǔn),今兒個,你便帶回去吧!”
“臣妾叩謝母后賞賜!”想裳連忙說道。
“他日你懷了龍子,才是對哀家最大的感謝!”云煙勾起嘴角,面容慈祥,“對了,聽聞你這段時間身子不好,哀家這里還有些沒吃完的血燕,你便拿去吧!”
說著,又命碧荷拿了血燕,交給了挽袖。
出了慈安宮,想裳嘆氣,眉眼間有隱藏不住的哀愁。
“娘娘為何嘆氣?”挽袖問道。
想裳看了眼挽袖,笑道:“是呢?該高興。
想裳上了鳳輦,挽袖走在輦旁,東西由后面的內(nèi)監(jiān)拿著。
雨雪今早才停,路上的積雪剛掃,地面濕濕的,有些滑。想裳抬起頭,看著琉璃瓦上的積雪,遠(yuǎn)方的天空蒼茫而遼闊。
云家,便這般著急嗎?
“。
聽到聲音,想裳轉(zhuǎn)頭,那拿著白玉雕的送子觀音坐像的內(nèi)監(jiān)倒在地面,那座玉雕,則碎了一地。
“娘娘饒命!娘娘饒命!”那內(nèi)監(jiān)大聲喊著。
落了輦,想裳有些恍惚,看著那一地的碎了的白玉,不由得紅了眼眶。
“大膽奴才,你怎的那般不小心!”挽袖瞧了,一腳踢上那內(nèi)監(jiān)的肩膀,那內(nèi)監(jiān)倒在地上,只不停地告饒,眼淚鼻涕流了一臉。
想裳卻是再沒了心思,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再醒來已是傍晚。
睜開眼睛,看到君予擔(dān)憂的臉,想裳不由得再次落下淚來。
君予看著她那楚楚可憐的模樣,有些心疼,于是攬過了她說道:“不過是一座白玉雕像而已,皇后若是喜歡,朕再送一座給你便是!”
“那是送子觀音,”想裳哭泣著說道。
“那便送你一座白玉雕的送子觀音。”
“那是寺廟里求來的,”想裳抬頭看著他,眼中滿是淚水。
“你看你,眼睛都紅了,”君予責(zé)備說道,“你若是喜歡,朕便送你十樽八樽寺廟里求來的送子觀音坐像!”
想裳抱緊了他,低聲問道:“那些靈嗎?”
“自然是靈的!
“那么,我會有孩子嗎?”想裳說完這句話,便感覺帝王身子一僵,她的眼神黯淡下來,松開了手,輕笑著說道,“臣妾乏了,皇上便先回了吧!”
她躺到床上,用被子蓋住頭,君予伸手拉開被子說道:“都這么大了,怎的還跟個孩子似地!”
想裳沉默,并不說話,帝王皺了眉,淡淡說道:“既然如此,朕便先走了!”
內(nèi)侍尖刻的聲音喊道:“皇上起駕!”
想裳睜開眼睛,看著帳頂?shù)镍P凰,笑出了聲,眼淚卻是不停地落下。
六
景帝十一年春,淑妃身懷龍子。
得知這個消息,想裳只是笑了笑,便命人送去賞賜。
“娘娘,該喝藥了!”挽袖低聲說道。
想裳唇角帶笑,看著挽袖手中端著的藥,黑乎乎的,她卻是眉頭微皺,直接拿碗一飲而盡。
“娘娘莫要這么急!”挽袖說道,“吃口蜜餞去去口中的苦味吧!”
“急的可不是我,”想裳淡笑,眼神微冷。
急的,是慈安宮中每日吃齋念佛的那位,是前些日子入宮的俯首在她面前的那位,卻總不是她。
想裳起身,走到燃著香的鏤空爐子旁,打開爐子,拿起一根簽子,撥了撥檀香。爐子是鎏金的貔貅獸,貔貅獸的兩只眼睛是用紅寶石鑲嵌的,這個爐子,是帝王第一次在她這里過夜時賞賜的。
那時想裳不懂帝王為何獨(dú)獨(dú)賜下這爐子,可如今,她卻是懂了的。
“娘娘趕緊坐下,這樣的事奴婢來做便好!”挽袖瞧見了,連忙說道。
想裳讓開,坐到軟榻上,拿起矮幾上放著的書,笑著說道;“挽袖可知,皇上賞賜給本宮的東西,本宮最喜歡什么?”
“奴婢不知,”挽袖蓋了爐子,恭敬說道。
“是這爐子,”想裳笑著說。她翻了兩頁書,看了起來。
挽袖有些驚訝,這爐子的做工雖好,可卻是抵不過皇上賜下的許多東西的,不知娘娘怎的偏就喜歡這。
是夜,想裳走進(jìn)院中,月涼如水,落在碧玉臺階上,投下淡淡的光影。
想裳一身紗衣,發(fā)絲如瀑,皮膚在月光下顯得有些蒼白,她勾著嘴角,倚著欄桿,一手拿著琉璃酒杯,一手拿著白瓷酒壺。她抬起手,倒下一杯酒,透明液體流下,落入杯中,仰頭,一飲而盡。
“娘娘,喝酒傷身!”挽袖截下她手中的酒壺,低聲說道。
“是嗎?”想裳輕笑,問道:“今夜,是十五。
每月十五,是帝王歇息在中宮的日子。
“娘娘,”挽袖低聲勸道。
“幾天了?”
“三十四天!
“已經(jīng)那么久了!”想裳喃喃說道,原來,離淑妃被驗(yàn)出有孕的那日,已經(jīng)這么久了,想裳嘆氣道,“罷了,本宮也累了,挽袖,扶本宮進(jìn)屋。”
挽袖扶著想裳入了屋子,伺候她睡下后,微微嘆了一口氣,轉(zhuǎn)身,卻瞧見帝王站在門口,癡癡地看著床上的人,嚇了一跳,連忙跪下請安,卻被攔住說道:“莫要驚醒了皇后,你先下去吧!”
君予走近床邊,看著床上的人,她似乎又瘦了,下巴尖了些,蹙著眉,嘴唇抿得緊緊的,也不知是夢到了些什么。他褪了衣裳,上床躺倒女子身旁,攬住她,聞著身上還有著淡淡的酒香。
次日想裳醒時頭還有些痛,喚來挽袖,洗漱過后,喝了一碗醒酒湯,才算是好了些。只是用早膳時,想裳始終有些懨懨的,吃了幾口,便再未動筷。
七
想裳到慈安宮時,易采薇早便到了,坐在云煙身旁,逗得她眉開眼笑。
她上前請安,而后易采薇同她請安,她扶起易采薇,笑著說道:“都是自家姐妹,無須多禮!”
“姐姐說的是!”易采薇如此說道,坐在了皇后下首。
“皇后,采薇年紀(jì)小,如今入了宮中,你這做姐姐的,也多加照料些,你們倆。”闶怯梢蝗藨蚜她堊,哀家也是心滿意足了,”云煙淡淡說道,可話語之中卻是隱著壓迫之意。
“臣妾知道了,”想裳恭恭敬敬地說,微微低著頭,藏在廣袖中的手指,卻是輕微地顫抖著。
“哦!對了,淑妃今日如何了?”云煙似乎突然想起來。
“回母后,淑妃身子弱,這些日子時常病著,皇上心憐,也時常去看看,”想裳回道。
“如此啊!淑妃這般柔弱的身子,也不知這一胎能否生得下來,這可是皇帝的第一個孩子。 痹茻熆戳讼肷岩谎,似是遺憾說道,可這遺憾是否是真的遺憾,還未可知。
此時殿中只余她們?nèi),想裳抬頭,看著采薇還帶著稚嫩的眼中滿是好奇,也不知是真是假,可她卻只能低頭說道:“太醫(yī)說淑妃體弱,怕是不容易。”
“是嗎?”云煙勾起嘴角,她雖年近半百,卻保養(yǎng)得宜,看起來如那三十多歲的少婦一般,如今笑起來,更是像那畫中仙子。
出了慈安宮,想裳上了鳳輦,身子疲軟,歪倒著,這些日子,她的身子愈發(fā)不濟(jì)了。
“姐姐這鳳輦真是好看!”
聽見聲音,想裳微微轉(zhuǎn)頭,看見采薇站在一旁,滿臉單純,眼中滿是艷羨。想裳早便沒了氣力,只是淡淡說道:“時候不早了,妹妹便先回宮了罷!”說完便閉上眼睛,挽袖讓身旁的內(nèi)監(jiān)喊起駕。
“主子!”易采薇身旁的侍女低聲說道。
“紅玉,你說,這宮中,什么是定數(shù)呢?”此時的采薇臉上哪有那些單純天真,勾起的嘴角,倒有幾分同云煙相似。
“回主子,這宮中,沒有什么是定數(shù)。”
“是!”易采薇嘆息。
這宮中,沒有什么是定數(shù),那么,那鳳輦上坐的人,總是會變的。
想裳回了宮不久,年輕的帝王便過來了,攬著她低聲問道:“怎的這般勞累?”
“沒什么,”想裳閉著眼睛低聲說道,只是她面色白如紙,冷汗自額頭不停地落下,嘴唇卻是被她咬出了些許血色。
“皇后!皇后!”君予這才發(fā)現(xiàn)異樣,連忙喚道,喚了太醫(yī)前來。
君予坐在一旁,墨色的眸子黑沉,眉頭皺得緊緊的,等待著太醫(yī)的診斷。
“回皇上,娘娘是中了毒,”年輕的太醫(yī)跪下來恭恭敬敬說道。
“中毒?”君予眸色微冷,“可知是什么毒?”
“微臣不知,”太醫(yī)說道。
“不知?”君予冷冷地看著太醫(yī),而后命令道:“查!若是皇后死了,你的腦袋,也莫要了!”
八
景帝十一年秋,淑妃被打入冷宮,月余,流產(chǎn)。
想裳倚在軟榻上,接過挽袖遞過來的藥,拿起勺子,慢慢喝了起來,她的氣色仍舊有些蒼白。
“這些日子,皇上可都是歇在易昭儀那里?”想裳淡淡問道。
挽袖遲疑,想裳看著她那欲言又止的模樣,便明白了,一口喝下碗中還剩下的藥,而后笑著說道:“如此也好,我這身子,怕是也熬不過今年冬天了。”
“娘娘莫要......”挽袖說著停了下來,眼淚自眼中落下,聲音哽咽不能語。
想裳看著挽袖,她穿著粉色宮裝,容顏也算清秀,只可惜在這深宮之中,也只是埋沒了。這兩年挽袖跟著她,心中雖另有主子,可也沒有做什么對不起她的事,說起來,倒也是個貼心的人。
“娘娘,”挽袖哭泣出聲,這兩年,她看著自家主子陷入這深宮泥沼之中,容顏再不復(fù)往日的明艷,只余下蒼白與滿目的哀傷,心中,也是憐惜的?煽v是憐惜,也是無用,她不過是個奴才而已,只能聽話,做不得主。
“挽袖,打開窗子吧!”
“娘娘身子弱,莫要感染了風(fēng)寒,”挽袖勸道。
“我想看看,”想裳笑著說,也不知,能看到幾時了。
挽袖打開窗戶,想裳看著那天高云闊,時常有飛鳥飛過,還真是羨慕!只可惜,她這一生,也不過是那金絲籠中的雀鳥罷了。
“皇后在看什么?”
君予走進(jìn)來,朗聲說道。
“在看天,”想裳沒有回頭,也沒有行李,她極少如此,往日里縱使是病著,她也是有禮的,見了皇上,縱使是佝僂著身子,也要爬起來行禮,每每惹得帝王震怒。
“天有什么好看的,趕緊關(guān)了窗戶,莫要染了風(fēng)寒,”君予責(zé)備說道,關(guān)了窗戶。
想裳倚在君予懷中,淡笑著說:“皇上知道嗎?臣妾原本不叫想裳,那時母親為我取的名字是錦裳,‘衣錦衣,裳錦裳’,錦衣華服一生,這便是母親對臣妾的期望,她不求臣妾能覓得如意郎君,只盼臣妾一生,衣食無憂,可是,臣妾這一生,太短了......”
想裳說著說著,便落下淚來,君予為她擦去眼淚,低聲說道:“會的,朕許你這一生,長命百歲,衣食無憂。”
“臣妾,叩謝皇上,”想裳轉(zhuǎn)身便要拜謝,可終究是沒有轉(zhuǎn)過來,便倒在了床上,眼淚不停地落下,染濕了被褥。
“皇后!”
“臣妾累了,”想裳說著,閉上了眼睛。
君予嘆氣,走了出去。
想裳看著他的背影,想著他啊,便是這么一個人,不肯輕易許諾,也不愿說下謊言,哪怕騙一下她,也是不肯的。因此,他可以許諾予她一生衣食無憂,卻不敢說他便是她的如意郎君。
呵呵!他不肯,她也是不該想了吧!
正如那時,他不肯給她一個孩子,她便再也不想。
她早該知道的,愛情這種東西,若是你的夫君愿意給,你便收著,若是不愿給,你便莫要強(qiáng)求,而無論如何,你也該守住自己的心。
云想裳,你不過是個傻子而已。
久
景帝十一年冬,孝昭仁皇后云氏想裳薨。
景帝十二年秋,賢妃易氏誕下皇長子,封為貴妃。
景帝十三年春,丞相云安聯(lián)合太后逼宮失敗,滿門抄斬,貴妃易氏被打入冷宮,皇長子養(yǎng)于德妃膝下。帝王感恩太后多年撫養(yǎng),只將太后囚于慈安宮中。
“皇上,夜深了!”挽袖上前,截下帝王手中酒杯。
“朕剛剛夢見她了,她哭泣著,卻不肯說話,”帝王笑著說道,眼中隱隱淚光,“朕知道,她是怨著朕的,她怨朕!不肯給她一個孩子,挽袖,你可也是怨著朕的?”
年輕的帝王踉蹌著走到燃著龍涎香的爐子前,爐子是那年他賜給她的第一件東西,鏤空鎏金雕刻的貔貅獸,真是好看的緊。可這世上,越是好看的,便越是讓人絕望。那年當(dāng)她發(fā)現(xiàn)這貔貅獸香爐曾浸過使人不孕的麝香之后,又是怎樣的絕望。
或許自那時起,她便累了,倦了,再沒了活下去的愿望。
是他,斷了她的生路。
“若她并非云家的女兒,該有多好?”年輕的帝王恍惚說道。
“這世上,因果循環(huán),強(qiáng)求不得,”挽袖淡淡說道。
年輕的帝王沉入夢中,夢中是那女子低順的眉眼,雖非天人之姿,卻讓他心動。明明不愿將她牽扯進(jìn)來,可她偏偏是云家的女兒,由不得他愿或不愿。
吁嗟鳩兮,勿食桑椹,吁嗟女兮,勿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脫也,女之耽兮,不可脫也。這世間的女子,只一個字,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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